又是夜,通黑的臥月樓裡突然起了一屋燭光。
鴻顏又失眠了。
自從那日與雪萍、藺洛二人對酒暢談之後,他便失了眠。不是因爲當時夜色太美,而是因爲一句話。雪萍最後的那句話: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鴻顏每在心裡念一次,自己的心就隨之痛上一次。這句話像是一根針,直直地插進了自己的心窩,讓他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鴻顏起了身,頗顯瘦削的身體上單穿着一層白色裡衣走到雕花的窗櫺前,伸手猛地一推,將窗戶推了開。一陣涼風吹了進來,肩上的髮絲都被吹到了身後。
鴻顏盯着天上的玉蟬,他一直以爲,情之一字,如嬋娟一般,陰晴圓缺自古難全。只是那天雪萍的那句話卻說到了他的心裡。
原來情,不只是有妥協,還有錯過,遺憾。
鴻顏心裡突然覺得亂地厲害。他從來沒有這麼心亂過。自他記事以來他便是這麼一副淡漠如水的樣子,沒有人會爲了容貌以外的東西而親近他。
除了那個小女子。
那個奇特,獨一無二的小女子。沒有人像蕭瀟那樣擾亂過他的心,甚至除了蕭瀟以外沒有什麼別的東西曾在他心裡駐足過。
蕭瀟和自己所愛的琴不同,他對蕭瀟的喜愛是別於其他所有感情的。琴不能比,自己的生命不能比,任何人或物都不能同蕭瀟比。
這就是愛吧。
可是他這麼愛的蕭瀟還是沒有留在他身邊。鴻顏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原因,那種每一次想起蕭瀟時的心痛已經把他折磨地快要瘋掉,他已經撐不住了。
渴望見到她,想要碰觸她。
那是他的摯愛。
可是卻住在別人的宮殿裡,與別的男人在一起。
想到此處,鴻顏覺得又是一陣心痛涌了上來。他連忙深吸了一口氣,生生地將那錐心的疼痛壓了下去。
拿起掛着的外衣,披在身上出了屋門。因爲他知道,今夜他已不會再睡着了,今夜註定又是一個無眠夜。
鴻顏推門出去,下樓走到了院子裡,坐在院前的石階上。看着似乎卷着濃濃迷霧的夜色,鴻顏癡癡地發呆。連身後多了一個人都不知道。
藺洛這幾夜其實也睡得不安穩。他常常夢到一些以前的事,夢到所愛之人的音容笑貌。只是就算是在夢境裡,他也覺得所愛之人離他的距離很遠很遠。遠到他以爲那只是一個幻覺,一陣清風,一個不曾靠近過的身影。
這夜藺洛依舊睡得不安穩。從夢中驚醒後,便起了身,想到外面透透氣。
他的房間離鴻顏的房間並不遠,有什麼動靜其實也能聽個大概,因此他知道。鴻顏半夜出門的情況已經出現了好幾夜。
是睡不着?還是有心事?
藺洛沉默地在鴻顏身旁坐下,淡着聲音道:“鴻顏弟爲何深夜不睡?”
鴻顏沒有回過頭,依舊有些迷惘地看着前方繞着淡白色夜霧的黑夜,輕聲道:“羅兄又是爲何深夜不睡?”
藺洛聞言看向鴻顏,露出一抹苦笑。鴻顏看在眼裡,心裡也是覺得滿心都是說不出的苦澀。這世上最痛苦的莫過於這樣。相思相望不相親。
兩人就這麼靜坐了許久,還是藺洛打破了沉靜道:“今夜的風有些冷,不知道媛媛在那裡……睡得好不好。會不會着涼。”
鴻顏想到蕭瀟的閒不住的性子,竟是微微笑出聲道:“今夜月黑風高的,不知道瀟兒會不會老老實實待在那太子府,又或者與太子……”下面的話,鴻顏卻說不出了。臉上的笑意也漸漸變成了蒼白的苦笑。
藺洛道:“鴻顏弟,這幾日我一直在想一些話。那日雪萍跟你我二人說的一些話。”
“我記得她說,既然我們所愛之人都因爲一些原因離自己而去,那爲何不去追回呢?”
“我一直在想她的話,甚至真的去找我不去追回的原因,我想了好幾日,卻發現一件事情……”
鴻顏看向他問道:“什麼事情?”
“我竟然如何也找不出我不去找媛媛的理由。這麼久以來,我一直沉浸在離開她的心傷之中,甚至一度怨着拆散我們的侍郎大人。我一直以爲這就是我的命運,卻從沒有想過反抗,因而沒有起過去尋找的媛媛的念頭,那日雪萍姑娘的話倒像是給了我當頭一棒,敲醒了我。”
鴻顏怔怔地看着身旁的這個知己,他的心情他當然可以理解,也是再理解不過。因爲,他也有跟他一樣的心情。
“其實在瀟兒剛剛離開的那段時間,我就起過去尋找她的念頭,只是一想到,她或許是自願離開我的,又或者是她想要離開,我就再也提不起去找她的勇氣。”鴻顏看着夜色喃喃道。
藺洛聽了鴻顏的話,略微吃了一驚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竟讓鴻顏弟你如此牽腸掛肚,甚至……如此自卑?”
自卑。
對。鴻顏就是有些自卑。或許旁人眼中的鴻顏容貌絕色,絕對配得蕭瀟,可是隻有鴻顏知道,那個女子有多麼特別,多麼吸引人。他除了這張皮相,沒有一個地方配得起蕭瀟。
鴻顏苦笑一聲道:“你說我情人眼裡出西施也罷,被情愛蒙了雙眼也好,在我心裡,瀟兒是世上最美,最獨特的女人,沒有一個人及地上她。而我這樣的男子,這麼普通的男子卻又許多,甚至比我優秀的更是不知凡幾。每天看着這樣的自己,我又如何不自卑?”
藺洛聽得張口結舌,他在曦皇城待過不少時日,對天下出名的美人多少也知道一些,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位絕色他怎麼不知道?
鴻顏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但是也並不解釋,只是道:“瀟兒的好,不是懂她的人是看不到的。”
這句話藺洛倒是贊同地點了點頭道:“鴻顏弟說的不錯,若讓我來說,媛媛在我心中也是沒有人可以比的上的。”
“是啊,只是這麼好的人卻要讓給別人……”鴻顏話鋒一轉,差點把藺洛給嗆死。
藺洛立馬正色道:“鴻顏弟此話差矣,心愛之人怎麼可以拱手讓給別人?”
鴻顏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話還沒說完,讓給別人,那是不可能的。但若不讓,就只有自己去爭取。”說到這裡,鴻顏的眼中早已沒了先前的迷茫困惑之色,取而代之的則是滿目的堅定。
藺洛被那雙堅定的眼睛看的微微一怔,隨即大聲笑道:“鴻顏弟不愧是我的知己!”
鴻顏此時也微微露出一絲笑意道:“此等良辰,羅兄,不如我們再來喝一杯奏一曲?待到天明時,千里覓伊人,逐秋水。”
藺洛望向那雙似乎已經與自己心有靈犀的雙眼,笑道:“鴻顏弟相邀,爲兄怎可不賞臉?”
一夜過去。
鴻顏與藺洛已經商定了要北上前去曦皇城尋找各自所愛之人,臨行匆忙,鴻顏也只交代了臥月樓中幾個心腹之人,讓他們打理好臥月樓不要出了岔子。
兩人帶了少許行李,和一些銀錢便結伴而行,朝曦皇城趕去。
而太子府裡的婢女房裡。
蕭瀟慵懶地靠在牀沿,手裡端着一盤從廚房‘化緣’來的花生豆,時不時地從盤裡拈起一顆豆子,扔向空中然後再伸嘴接着。
一旁的落月見了,忍不住搖頭:“蕭瀟好歹你也算是太子身邊的紅人了,怎麼還是這般沒形沒象的,若讓別的丫頭看見了說出去,還不知道會惹出什麼事端呢。”
蕭瀟聞言笑彎了一雙明亮眸子道:“誒,你這話可真說到我心坎兒裡頭了,我啊,不怕惹事,就怕沒事惹,最好惹得那太子殿下一怒之下趕我出府纔好呢!”
落月聽了這話臉色一黑,還沒來得及呵斥蕭瀟不要如此妄語,卻聽她繼續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補充了一句道:“當然,得把工錢給了我才行,我可不會給他白做事。”
落月滿臉黑線,很想問一句面前這做事說話總是出人意料讓人又愛又恨的小女子一句:你什麼時候給太子殿下做工了?就算端一杯茶水也算啊!不過這種得罪人的話,她這個當了多年婢女的人自熱是不會說出口的,只是面上難免多了幾分無奈之色。
“誒呀,我不是這個意思……崔媽媽叫我呢,我得趕緊過去!”蕭瀟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裡想什麼了,無非又是一些不懂禮數,不知尊卑,不會做事之類的話,這些話她都聽膩了。
蕭瀟打響退堂鼓,只管開溜。將花生豆盤子放在了一旁,自己則又躺回了牀上,滾來滾去,甚是無聊。
不知怎麼的,蕭瀟突然間十分牽掛小刀。雖然離開臥月樓的這些日子,她沒有一天不想過幫小刀和雪萍贖身,卻沒有像今天這般想着他,說是想念,倒不如說是一種預感,她預感到小刀他們似乎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但那並不是一種壞的預感,所以蕭瀟並不擔心,她只是好奇,到底有什麼事發生在小刀身上了。
小刀得了藝名鴻顏她是知道的,但通州奉聖茶館那個溫良已經許久沒有向夏侯天桓傳遞消息,所以臥月樓易主的事情,蕭瀟並不瞭解。
這邊蕭瀟正在想着鴻顏的事,那邊甚少走動的蘇媛媛便找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