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攔茶樓的風波不日平息，通州巡撫修書上京稟明一切，自然得了該有的封賞，他在朝中有許多貴人庇佑，從吏部那兒悄悄得了一個消息，說往後加官進爵的機會更多，不由得心花怒放。
不過那日僥倖逃脫的鄭東流可就沒那麼走運了。
臨河縣內，在一條幽靜的小巷子裡，一名看起來身姿也算入得了眼的老嫗正在彎着腰徑直行走。她行勢匆匆，似乎在趕路。
“誒呀！”在巷子裡住了多年的牛大出門，不小心就跟老嫗撞到了一起，脫口便抱怨，“老東西，也不長眼？”
“對不起，對不起……”那老嫗急忙道歉，聲音尖細。
“不要緊。”牛大擡頭看清對方年紀歲數，忍下惱火，擺手客氣道：“算了。”
老嫗忙陪謝離開，似乎十分急促。
牛大整理以上，低聲嘆着倒黴。直到老嫗走出去很遠，他才又回了一次頭，看着那女人的背影自言自語起來：“嘿！什麼時候來的老婆子，我以前怎麼從來沒見過？”
不過這缺根筋的大老粗沒放心上，唉聲之後顧自走開。
轉過巷口，眼看着就要繞過繁華地段，背影佝僂的老嫗總算是舒出了一口氣。
“好險……”老嫗正要擡手擦掉額角的汗珠，眼前卻冷不丁的多出幾個人來。她面容驚駭，雙脣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眼前堵着七八個身型高低各不相同的人，爲首的和他一樣，操着尖細的聲音說道：“鄭公公，這麼急着，可是要上哪裡去？不如就給奴才們一個面子，同行吧。皇后娘娘有請呢。”
那做女人裝扮的人，臉色立刻灰白一片。身子一癱便坐道在了地上。
“公公請！”那些人來意不善。
“呃。”鄭東流向後退卻一步，雙臂張開做防禦姿勢。左右護法不在，加上身負重傷，他根本毫無還手能力。
“咋家看你也是宮裡的老人了，怎麼這麼不懂規矩？嗯？”
鄭東流連連後退，轉身欲逃，怎奈背後的退路也讓人一擁而上堵住了。
“公公，得罪了！”爲首的華服太監一聲令下，周圍幾個太監則是不由分說地就架起他走了。
小巷內空留下一長串驚呼叫嚷聲。
牛大聞聲尋來，望着空空的巷子。摸了摸腦門，糊塗道：“我明明聽見有人喊救命的，真是見了鬼了！”他泄氣一聲。低喘着重新挑起柴火去了市集方向。
曦皇城皇宮東陵閣。
“如何？”看着匆匆行來的海棠，凌妃再也沉不住起氣，停下自己來回踱着的步子便急急問道。
“娘娘！大事不妙啊。”海棠氣喘吁吁道。
從威武皇后發難要追捕鄭東流等人後，武德皇帝又附和下令舉國緝拿要犯，凌妃整日懸着心。寢食難安，時時如坐鍼氈，一貫的沉靜消散的無影無蹤的。就連江南製造上貢的上好巾帕，都不知道在她手裡扭斷了幾條。而已經消散下去顯出了尖俏下巴的臉龐自是不用再多說。
“娘娘……”看着凌妃眼裡怎麼也忍不住的焦急，海棠欲言又止。
一句大事不妙，凌妃的心瞬間就沉了下去。
偏偏海棠側對着凌妃。沒瞧出她眸色不善，自己心底正誠惶誠恐着，一個巴掌就甩了過來。凌妃聲線暗啞地說道：“你倒是說啊……”
自從跟了凌妃，這是海棠第一次捱打，她面色蒼白，雙脣微微顫抖道：“娘娘贖罪。”
凌妃的力道極狠，海棠半邊的臉頰瞬間就腫了起來。只是現下根本就顧不得這些。她堅定語勢道：“此事一定要從長計議。”
“哼！那你說，該怎麼辦。”凌妃恨恨地坐回位置上。灌了兩口茶，胸膛微微起伏着。
海棠偷眼探了一下凌妃的氣色，除了惱怒之外，眸色卻異常平靜，便知她心中已經有了對策，只差有人再贊成一下。
“但說無妨。”凌妃以爲海棠仍有顧慮，擺手示意她可以暢所欲言
海棠躊躇着開口道：“娘娘，通州巡撫下手晚了，鄭東流，已經被皇后的人截獲，正在押解進京的途中，不日……便可到達。”
“什麼？”瞬間天塌地陷，凌妃兩眼無光地坐了下去。
“娘娘……”海棠忙上前攙扶，急道：“地上涼，奴婢扶您去榻上歇着。這人呢，怎麼一個個的沒個影？”環顧殿內，除了自己竟沒有別的人伺候凌妃。
心中雖然替凌妃叫屈，思及東陵閣如今的處境，海棠還是強忍着不服，雙手託着着凌妃就往榻上去。
這場變故會帶來怎樣的後果，海棠心裡自然是明白的，凌妃必然失勢，順帶着還牽連到歐陽家族。
海棠只是宮女，若非主犯基本不受牽連。不過終究是服侍了凌妃這麼久，沒有感情也有恩情了，眼見着凌妃這樣，她的心裡自是也不好過。
“涼？”凌妃坐穩之後無意識地連連冷笑，發狠地揪着自己的胸口說道：“本宮的心，都已經死了，哪兒還管涼不涼。皇上呢？皇上還是不見本宮麼？”
海棠費力將凌妃移上榻，幫她蓋了繡着富貴牡丹爭先怒放圖的錦面薄被，緩緩說道：“皇上日理萬機，奴婢也是沒有見到。”
“日理萬機？”凌妃杏目怒睜，一把掀掉被子也不將被海棠脫去的鞋襪穿了，就那麼赤着腳站在地上，厲喝道：“什麼日理萬機？還不是給那狐媚子勾去了魂魄，忘了本宮了？這宮裡歷來都是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的，他還哪裡就記得本宮這個……”
“娘娘，娘娘，這話說不得，說不得……”海棠跟着惶恐，伸手就要捂了凌妃的嘴。
不是海棠不懂尊卑，而是深宮裡實在人心叵測。眼下凌妃失寵，東陵閣不復從前風光，各宮嬪妃爭着向皇后請旨，把自己宮裡的“得力”太監派來守着，背地裡卻在監視凌妃一舉一動。
往前那十幾年，都是凌妃監視各宮嬪妃的份兒，這下，就連凌妃自己的地方，也被人安插了眼線。
凌妃那句話若是被傳出去，給有心人拿來做文章，她就真正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凌妃卻是沒有精神理會這些，掙脫了海棠繼續喊道：“本宮不怕，什麼都不怕。有歐陽家在，本宮怕什麼？海棠，海棠，筆墨伺候，本宮這就給哥哥去信……”話未說完，她卻猛然咯出一口黑血來，人也雙眼一翻，軟軟地栽倒在了地上。
海棠驚慌失措，高聲叫着“傳太醫傳太醫”。可惜周遭根本沒有旁人，海棠只得扶着凌妃躺下，取出藥籠裡的保命丹給她服下，騰出手後，焦急趕往醫署求人。
“公公，煩請通傳一聲，凌妃昏過去了，有勞太醫跟我走一趟。”到了醫署，海棠急忙拉住一個見了她就躲開的小太監。
那勢利眼冷哼一聲，敷衍道：“太醫們都忙着呢，眼下沒人空着。”
海棠一下哽住，想着自己病勢洶洶不能耽擱，靈機一動，取下手上的一對玉鐲，塞與勢利眼，一再央求。
“算了，我再幫你去看看。”小太監掂了掂手裡的玉鐲了，又舉起來放在陽光下反覆查看玉色。
他並非不認得海棠，只是宮裡的奴才都是拜高踩低的德行，凌妃一倒，宮裡所有人都降了好幾個檔次。海棠向來不踏足醫署，平常凌妃有個小病小痛的，太醫們都緊趕着去，這下是各個唯恐避之不及。
“有勞公公。”海棠忍氣吞聲，福身恭送那小太監進去。
醫署門口有兩個錦衣帶刀侍衛守着，攔她不準進去，否則海棠也絕對不會如此低聲下氣。
守了許久，也不見那拿了好處的勢利眼出來，海棠憂心忡忡。
“姑姑請回吧。”其中一個侍衛好心道。
海棠聞聲望去，只見門口一個粗眉廣目的侍衛正向她暗暗使眼色，那人對另一個侍衛朗聲道：“我去跟她說說，讓她快些走，免得妨礙我們公務。”
同伴點頭應允，巴不得打發了海棠。
“鬆手！”被侍衛拉到一旁樹蔭下後，海棠峨眉倒豎，甩手掙脫呵斥道。
“姑姑莫要驚慌。”侍衛低聲道，暗示海棠自己沒有惡意，解釋道，“屬下受過歐陽家的恩惠，在宮裡謀了一個差使。”
海棠立即醒悟過來，心緒平靜，同樣啞聲道：“原來是自己人。”
“醫署的太醫們並未全部出診去了，剛纔那個小太監白拿了您的東西。凌妃娘娘有難，屬下一定盡力，定要尋個好機會到醫署請一個老太醫出面。”侍衛力表忠心。
海棠心頭一熱，感謝道：“如此，謝過了！”她正要屈膝拜謝，被對方打住。
“姑姑請回，這事兒包在屬下身上。”侍衛極爲熱心腸，怕同伴起疑，末了擡高了聲音，故作不耐煩道，“囉嗦什麼，回去回去！”
海棠明白其中關竅，悶聲沉着頭退開兩步，轉身回了東陵閣。
凌妃已經悠悠轉醒，見着她回來，雙眸豁亮，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正要張口詢問事情進展，哪知門外一些故意滋事的太監進來，丟下一句“鄭公公已經被抓住了”。
猶如當頭棒喝，氣的凌妃再度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