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日。
勞桑心、冉必之和農秋音三人,行走於官道之上,他們的步伐敏捷,絲毫也不受烈日的影響。
昨日,如夜未央所願,農秋音終於想要回家了。這本就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於是他以農秋音的安全爲藉口,派勞桑心和冉必之送她回家,真正的目的是穿過迷霧鬼林,遣入天魔教。
天魔教的位置極其隱秘,江湖上知道它準確方位的人,屈指可數,夜未央就是其中一個。然而,他卻從沒有派人遣進去過,因爲要進入天魔教就必須先穿過迷霧鬼林。
百年來,能夠毫髮無傷地穿過迷霧鬼林的人,只有軒轅伢子和莫小邪這一對師徒。夜未央雖自詡智者,卻也有自知之明,從不敢妄想與軒轅伢子媲美,他沒有軒轅伢子那一身傲視天下的武功,便只能智取。可以說,農秋音的出現,是他的情劫,也是他的機緣。
三人在一家粥蓬前駐足,各自要了一碗粥,以作片刻休息。
“六日姐姐,這粥真好吃!”
農秋音沉浸在自己的喜悅當中,完全沒有注意到對面的人在聽到她的稱呼之後,已經變了臉色。
“誰許你這麼叫的?”勞桑心放下粥勺,厲聲問道。
農秋音一愣,“我聽未央哥哥叫你六日,所以……”
勞桑心打斷她,“他可以叫,你不行!”
農秋音有些委屈,“爲什麼?”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沒有爲什麼。聽着,如果你敢叫的話,”勞桑心的眼神驀然變得狠厲,盯着農秋音一字一句道:“我就殺了你!”
農秋音瞪大了眼睛,“你要殺我?”
勞桑心正在爲她的斷章取義感到好笑時,對方卻突然出手攻向她,並且伴隨着一股強烈的殺氣。這丫頭怎麼變得這麼快?不由分說,直接拔出桌上的劍,回擊。
農秋音是時刻也不忘記父親的教誨,聽勞桑心說要殺了她,於是就決定先發制人。可她並沒有料到,勞桑心的功夫並不如她所想的那樣一般,而是高她數倍。她的身法是夜未央親傳,輕靈如鬼魅;她的劍,是殘陽劍,劍氣亦能傷人;她的心法,也得夜未央幾分真傳,三分化心,足夠抵擋耗費心神的懾心術。無論哪一方面,她都不是這個人的對手。幾招之後,殘陽劍就抵在了她的頸前。
“你……”農秋音驚訝地看着勞桑心,前幾日自己蒙着眼睛都能躲開她的劍,那時,她以爲這個人頂多就與自己打個平手而已,爲何今日,幾招就敗在她的劍下?
勞桑心明白她心中所想,冷笑:“你以爲,我們會輕易讓敵人看清我們的實力。我的實力,遠不止如此,最好別惹我,不然,我會讓你好看。”
在一旁看了許久的冉必之,見農秋音一臉的憋屈,有些不忍,上前擋開了勞桑心的劍,輕聲道:“別做的太過火,小心氣跑了她,領主對她不錯,到時候恐怕不好交待。”
勞桑心悶聲收劍,轉身繼續喝粥。
休息片刻後,三人繼續前行,勞桑心爲大局着想,與農秋音冰釋前嫌,路上,幾人有說有笑,全然忘了剛纔的不快。但是,勞桑心不知道,農秋音的心中已對她產生了戒心,這個天真的少女並不是一無所知,對於敵意,她可是很敏感的。
如此過了幾日,三人終於來到了廬山腳下。隱在暗處的守山教衆,見了幾人,連忙悄悄放了一隻鴿子,白鴿穿過迷霧鬼林,進入了天魔教總壇。只是這放鴿的瞬間,幾人被勞桑心發覺,想要攔下信鴿,已然來不及。勞桑心二話不說,直接揮劍殺了他們。
農秋音反應很快,怒罵道:“你太壞了!怎麼能隨便殺人?”
勞桑心想了想,驀然瞪向農秋音,眼神竟是少有的魅惑,看得人一陣心悸。夜未央原本的計劃是,讓勞桑心和冉必之接近農秋音,隨她一起穿過迷霧鬼林,並掌握穿林的方法。豈料事情有變,竟被人發現,她只好用夜未央傳她的化心,去控制農秋音的心神,讓她帶自己進迷霧鬼林。
農秋音的懾心術與化心性質相同,皆可控制人心,奈何勞桑心佔盡先機,讓她無法還擊。片刻之後,她清澈的眼神開始渙散,變得黯淡,睫毛漸漸下垂,似欲閉目。
如此過了良久,農秋音終於閉上了眼睛,勞桑心停止運功,暗自鬆了口氣。她的功力尚淺,而且只得領主幾分真傳,若要控制人心,不僅需要很長的時間,還必須自身功力爆滿,否則很難成功。夜未央控制農秋音,只需眨眼的功夫,自己還遠遠不如。
冉必之在一旁看的真切,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會控制人心的女人,好可怕!
機不可失,見農秋音完全被自己控制,勞桑心急忙在心中下了指令:“速帶我們進迷霧鬼林!”
農秋音驀然睜開眼睛,恢復常色,徑自朝霧氣重重的鬼林走去。勞桑心和冉必之對望一眼,跟在她的身後。
鬼林陰森恐怖,白骨森森,每走一步,就感覺離地獄更近一步。奇形怪狀的參天大樹,詭異耀眼的無名之花,似人似獸的奇山異石,每一處的景色都是說不出的詭秘,也不盡真實。
雖有農秋音帶路,但勞桑心和冉必之卻絲毫也沒有放鬆警惕,甚至不放過農秋音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那些動作看似平常,卻是破解迷霧鬼林內重重機關幻境的唯一鑰匙。
在農秋音的帶領下,兩人很快來到了鬼林的中心,一片黑色的花海出現在眼前。
勞桑心有些吃驚,這世上怎麼會有黑色的花呢?正出神時,聽身旁的冉必之道:“暗獄曼陀羅?”
勞桑心有些驚訝:“怎麼,你識得此花?”
冉必之道:“聽弄衣說過,黑色曼陀羅是這世間最毒的毒物,能夠讓人失去本性,迷失於幻境之中,並以自己的肉身爲食,直至白骨現形,方纔悲痛死去。”
勞桑心聽罷,倒吸一口涼氣,倒不是因爲害怕此物,而是,走在前方的農秋音突然停下了腳步,摘了一朵花,放入了口中。
她居然吃了下去!然後,她像沒事人一樣,跳入了花叢之中,向前走去。
吃還是不吃?
勞桑心和冉必之開始糾結了。若吃,中毒了怎麼辦?若不吃,萬一這是進林鑰匙,又怎麼辦?
兩人想了許久,都有些猶豫不決,見農秋音已然沒入林中,勞桑心一咬牙,摘下一朵花便塞進了口中。
冉必之正欲伸手去摘,勞桑心卻攔住了他,道:“你先不要吃,以防有詐。”
待兩人越過花海時,赫然不見了農秋音的蹤跡。而此時,一陣雄厚的聲音穿透整個迷霧鬼林,“多謝兩位送小女歸來,農某在此謝過了!”
兩人一驚,齊呼道:“農牧夫!”
“糟了!”話剛落音,兩人眼前一花,落入了另一個世界。
迷途幻境,這便是迷霧鬼林最厲害的機關。相傳由天魔教的創教祖師寧仇淵親手所設,百年來,除了軒轅伢子和莫小邪,沒人能夠破此幻境。就連被譽爲神女的謝青花,都無法掌握這其中的奧妙。
這個陣法,之所以被稱爲迷途幻境,意在教化闖陣之人迷途知返。這是魔瘴,亦是心劫,只要你有感情,就一定會陷入其中,無法自拔。
勞桑心和冉必之進入了不同的幻境。她來到了一個鎮上,感覺到肚子有些餓,便進了一家酒館,點了一桌小菜。當她用筷子夾起一塊肉時,驀然被一人搶走。她擡頭一看,大吃一驚,急忙起身,喚道:“領主!”
來人一身黑衣,臉上帶着邪魅的笑,不是夜未央是誰?
“殺了我,你就能離開這裡。”夜未央懶懶道。
勞桑心握緊了手中的劍,心裡一陣迷惑,這是甚麼地方?我爲什麼會來這裡?領主又爲什麼會在這裡,還要讓我殺了他?
記憶如洪水般涌現,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爲什麼來這裡。勞桑心第一次感到有些無助,看向夜未央,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殺了我,你就能離開這裡。”夜未央面無表情,還是這句話。
勞桑心臉色有些蒼白,握劍的手有些顫抖,“雖然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是,我不會殺你,永遠也不會。”
夜未央笑了,道:“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殺我。”他突然將勞桑心攬入懷中,低頭吻了她的額頭,深情道:“既然如此,我們就永遠留在這裡,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勞桑心雖感奇怪,但對上那雙溫柔的眼眸,竟有一絲喜悅,道:“好。”
夜未央變本加厲,吻上了勞桑心的紅脣。勞桑心猛然一震,脣間的溫度瞬間刺激了她的大腦,眼神一變,殘陽劍毫不留情地刺進了夜未央的腹中。
“我說過,我不會殺他。可你不是他,他……不會這樣對我的,永遠……也不會。”
勞桑心拔出殘陽劍,看着夜未央緩緩倒地,既心痛又有些失望。心痛的是,她殺了自己最在乎的人;失望的是,這個人並不是自己心中的那人。
“你……竟然殺了領主?”一人突然欺近勞桑心的身前,質問道。
“必之?”勞桑心看着眼前人,有些糊塗了,“你怎麼也在這裡?”
冉必之大刀一揮,道:“你個忘恩負義的女人,我要替領主報仇。”
勞桑心急忙擋招,兩人就地鬥了起來。殘陽劍和陌陽刀都不是普通的神兵,勞桑心和冉必之也都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高手,兩人相鬥,必定會擦出激烈的火花。但是,勞桑心不敢下重手,越打下去,便越覺得眼前的人是真的冉必之,她只能防守,邊喝道:“必之,你清醒點!”
但冉必之卻似與她有深仇大恨一般,出手狠辣無情,強烈的刀鋒逼的勞桑心步步後退。一再的退讓,終於讓冉必之抓住了時機,陌陽刀毫不留情地刺進了她的胸口……
勞桑心只感覺無邊的黑暗,她什麼也看不見,更想不起來發生過何事,只有胸口隱隱作痛。
“你知錯嗎?”黑暗中,一個溫和、略帶童音的聲音突然響起,並沒有讓勞桑心感到害怕,而是如一束溫暖的光射進了她的心裡,讓她感到無比的安心、舒服。
“你是誰?”
那聲音回道:“迷途幻境,是我用畢生功力所設,專門用來保護天魔教。百年來,無數人想要穿過迷霧鬼林,凡心懷不鬼者,皆會被幻境所傷。只有誠心向人,方可破除幻境,你可願誠心改過?”
“是哪位前輩高人,請現身一見!”勞桑心強自鎮定,雖然是幻境,卻仿如真景,場面氣氛詭異的令人感到極度不安。
“請前輩現身一見!”黑暗中無人回答,勞桑心沉聲再問。
如此問了三遍,那聲音始終沒有出現。勞桑心氣憤之極,猛一揮劍,“我倒要看看是甚麼了不得的幻境!”
提神,運氣,揮劍。“天地玄劍!”
威力驚人的一劍,本可摧毀萬物的強勁一劍,卻如置霧裡,如浮雲般揮之即散。迷途幻境依然是迷途幻境,強大如天地玄劍竟也無法破此幻境。
勞桑心慌了,再次提神揮出一劍,依然無果。怎麼辦,難道要一直被困在這裡嗎?一時無法,她只好原地打坐,靜待時機。
不知過了多久,虛空之中突然傳來一陣清幽的琴聲。勞桑心睜開眼,便發覺自己坐在暗獄曼陀羅花的中心,一身紅衣襯得黑色的花兒更加的詭異耀眼。擡頭間,便看到冉必之站在花海之外一動不動,他的雙手撐在陌陽刀的刀柄之上,而刀尖深深地插入了土裡,刀身還閃着耀眼的白光。
勞桑心叫了一聲,那人還是毫無知覺,不由得暗想:難道是被困於幻境之中?正想設法喚醒他時,林中又傳來一陣琴聲,冉必之一個激靈,猛然清醒過來。
“好像做了一場夢……夢見你將領主殺了,我替領主報仇將你殺了,然後我又被另外一個人給殺了,趟在棺材裡只剩最後一口氣……好奇怪的夢境,亂七八糟的……還有一個白衣少年跟我說什麼迷途幻境之類的……”冉必之有些懵了,將自己在幻境中的經歷告訴了勞桑心。
“少年?甚麼樣的少年?”勞桑心覺得奇怪,冉必之和自己在幻境中的經歷都是吻合的,唯獨是那白衣少年,自己只聽到了聲音,卻未見其人。難道是因爲自己吃了曼陀羅的關係?
冉必之輕輕搖頭,“模樣嘛,我記得不是很清楚,大概十六七歲,一頭白髮,很和藹的樣子……”
話未說完,悠揚的琴聲再次響起,這次,卻彈了很久。琴聲之中帶着幽怨、哀傷之情皆流露其中,空靈,悠遠,時而激昂慷慨,將一人的複雜情緒完全表露出來。
一曲完畢,林中傳來悠悠的嘆息聲:“來者不善,二位入我神教,有何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