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
莫邪大會的風波已經過去,許多武林人士帶着失望的心情陸續離開了此地,但還是有不少人逗留在城內。這些人當然還是住在龍公子的東華客棧裡,因爲此時,客棧的一切開銷都還是免費的。
東華客棧的規矩,武林盛會期間,所有人的食宿一律免費。然而,無論是什麼大會,期限均爲五天。莫邪大會在開始之前,就已經免費招待了客人三天,所以,過了明天,一切都不再免費。
傍晚時分,客棧裡所有的人都在用餐。龍公子站在三樓看着樓下的人狼吞虎嚥,心在滴血。心疼啊!這些人知道過了明天他就要漫天要價了,所以仗着免費每個人都點了一大桌菜,趁此機會揩他油水。
坐在一樓正廳的那個高高瘦瘦的漢子,據說是衡陽大俠,明明就一個人,點了一桌菜,四個人都夠吃了。還有靠窗的那對情侶,燕山雙俠,點的菜多高級啊!比皇帝老子吃的還豐富。什麼鮑魚熊掌,隨便一盤的價格就夠一個普通老百姓吃一年了。
龍公子心痛的眼神掃過大廳裡的每一個人,發現有一桌人是例外的。這一桌有兩個人,他認得,桑俊和桑幼憂。他們的桌上只有四盤菜,很普通的菜,兩葷兩素,不貴卻也不便宜。兩人低着頭啃着碗裡的米飯,對外界的事充耳不聞。
龍公子心中冷笑:“算你們兩個走運!不過,你們這些貪便宜的傢伙,可就沒有這麼好運了。真以爲便宜是那麼好佔的嗎?今天要是不整得你們惡夢連連,我就不叫龍湖。”然後轉身鑽進了一間屋子。
這些食客們填飽了肚子,拍拍肚皮,望着桌上大半的剩菜,一臉的遺憾。因爲,過了明天,他們就再也吃不到這麼好的飯菜了。正在這時,聽到“砰”的一聲巨響,龍公子夾着一塊門板出現在二樓樓梯上。他一手插腰,一手扶着門板,大聲喊道:“各位,這是東華客棧的新規矩,都看清楚了。”
衆人紛紛看向門板,上面用毛筆寫了幾個大字:凡免費之食,需盡數食之,否則,將賠償食物剩餘價格。
有人不服,紛紛叫道:“這是什麼破規矩?不是說全部免費嗎?”
“東華客棧什麼時候又訂下了這樣的規矩?”
“哪有人這樣做生意的,既然是免費的,別人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你怎麼能亂改規矩?”
龍公子一臉神氣,用大拇指指着自己,道:“規矩是都人定的,既然我是這家客棧的老闆,規矩自然就由我來定。怎麼,你們不服氣?”
誰肯服氣?無緣無故多出這樣一條規矩來,那剛剛點了那麼多菜,豈不是要全部吃完,但是,肚子早就脹飽了,誰還吃得下?倘若吃不下,就要付錢,可就算只剩一半了,也是天價,誰又付得起呢?這不是故意爲難他們嗎?
龍公子自然也看出他們很不服氣,冷哼一聲道:“不服氣你們也得服氣,因爲我是老闆,我說了算。等到哪一天你們做了老闆,也可以讓我不服氣。規矩從這一刻開始執行,所以,沒吃完的要麼就接着去吃,要麼就準備好銀票吧!”
衆人聽罷,紛紛叫囂,破口大罵。儘管心有不服,卻也不得不按規矩辦事。這些人知道客棧在盛會期間食宿免費,所以來蘇州城之時身上根本就沒有帶多少銀票,付不起這樣的天價,他們就只有吃完剩餘的飯菜。
望着那些人有一口沒一口,痛苦地嚼着飯菜,龍公子一臉得意,收起門板,施施然來到大廳,監督衆人,以防有人將飯菜偷偷倒掉。
行至桑幼憂桌邊時,他停下了腳步。因爲桑幼憂放下了碗筷,對他道:“這樣做生意,你就不怕遭報應?”
龍公子冷笑道:“這是他們活該,如果他們有你一半聰明的話,就不會受這樣的罪了。”
桑幼憂道:“縱然你是這裡的老闆,也不能全憑本性做事,他們都是有頭有臉的江湖人,你這樣讓他們顏面何存?物極必反,逼急了他們可能會砸了你的招牌。”
龍公子不以爲然,“諒他們也沒有那麼大的膽量。”說完,他來到衡陽大俠的桌前,見他趴在桌上不動,便喝道:“吃啊!怎麼不吃!”
衡陽大俠摸着肚子,道:“龍公子,我們實在吃不下了,你是有錢人,就不要與我們這些窮人做計較了……”
龍公子拍着他的頭,喝道:“你以爲本公子的錢有多好賺!你以爲我前世是你爹媽啊!活該就讓你白吃白喝?”
“你別欺人太甚!”終於有人忍無可忍了,朝龍公子大吼道。
有人帶了頭,衆人的膽子都大了,紛紛指着龍公子的鼻子大罵:“小毛孩!不就是吃你一頓飯嗎?至於這麼折騰人?吝嗇鬼!”
龍公子氣極,大吼道:“你們這些混蛋!白吃白喝了這麼久,還敢對我大吼大叫。每天大魚大肉,吃了本公子不下一半的家產,明明吃不了那麼多,非要點上一大桌子,擺什麼氣派!”
“小屁孩!還敢罵人!”
“我就罵,怎麼樣?一羣不要臉的傢伙!”
衆人紛紛拍桌,皆與龍公子怒目相對,顯然是被逼急了。
在此劍拔弩張之際,客棧的管家老齊朝店小二使了個眼色,小二匆忙跑了出去。老齊上前拉開了龍公子,輕聲道:“公子,別把事情鬧大了。”
龍公子看着老齊,道:“只要他們把這些剩菜吃完,我就不跟他們計較。”
話剛說完,龍公子突然一個踉蹌就趴在衡陽大俠的桌上,整張臉都埋在了湯裡。
“吃!你給我吃!讓你欺人太甚!”一個滿臉刀疤的漢子按着龍公子的頭,將一盤盤菜往他臉上倒。
這一變故嚇壞了老齊,趕忙阻止道:“你不能這樣……”話未說完,他就被人拉到了另一張桌上,一桌人效仿刀疤漢的做法,口中還嚷道:“你也來嚐嚐吧!吃啊!”
可憐這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被一羣江湖漢摁在桌上,動彈不得。桑幼憂在旁看了許久,終於忍不住插口道:“諸位!你們快放開他!”然而,江湖漢們一心想着折磨兩人,哪有人理她。
桑幼憂無奈看向桑俊。桑俊衝上前一腳踢開了兩個大漢,欲將龍公子解救出來,卻被一道掌風隔開。一個紫衣少年衝他喝道:“哪來的小子,多管閒事!”
桑俊冷笑一聲:“你們這些人枉稱俠士,只會欺負弱小,丟盡了江湖人的顏面!”江湖上自稱俠士的多得很,然而又有多少是真正的俠呢?真正的俠決不會因爲貪便宜而與人大打出手。這些人,只不過是一頓飯就暴露了本性,江湖人都是這樣虛僞的嗎?
紫衣少年臉色一變,突然出手襲向桑俊,桑俊見招拆招,在大廳中鬥了起來。正當激烈時刻,衆人聽到門口有人大喝:“住手!”
兩人停止了打鬥,衆人皆看向大廳門口。九個人前前後後進入,齊排立於廳中,其中有一個是客棧的小二。
龍公子趁此機會脫開了身,撲向最中間那人的懷中,哭道:“大伯,他們欺負我。”
“八大富商?”桑幼憂看着八人,心底忽然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預感。她忽然想起孟傳情說的話:我隱約覺得十大富商之間有着某種聯繫。難道,真的被二表哥說中了?她看向桑俊,輕聲道:“靜觀其變。”
來人正是十大富商中的八個,說話的是年紀最長的高樓。五十多歲,一張飽經滄桑的臉,自然生出一種威嚴,卻對龍公子身上的髒物毫不介意,拍着他的頭道:“阿龍,沒事,大伯會替你做主的。先去洗洗吧!”
龍公子被小二帶着去了後院。高樓的雙眼一一掃過衆人,最後停在了桑幼憂和桑俊的身上,道:“沒有與阿龍爲難的,請退遠一些。”
桑幼憂和桑俊對望一眼,一起退到了樓梯口。人羣中另有許多人也站在了兩人身邊,其中竟還有那紫衣少年。
高樓看向刀疤大漢幾人,緩緩道:“我不管你們是因爲什麼原因起爭執,你們都必須向阿龍道歉。生意講究的是你情我願,如果你們對客棧的規矩和服務不滿意,可以不住這家店。既然住了,一切都要按規矩來。現在,你們破壞了這個規矩,就要承擔所有的責任。”
刀疤漢心有不服,嚷道:“是他亂改規矩……”
高樓打斷他的話:“他亂改規矩是他的不是,所以他將接受富商聯盟的懲罰,你們不是富商聯盟的人,無權懲罰他。”
衆人面面相覷,這是什麼道理?分明就是護短嘛!刀疤大漢還想再說什麼,高樓卻問道:“你們可願向阿龍道歉?”
刀疤漢幾人臉色一變,其中一人嚷道:“這還有沒有天理了,分明是那小子先整我們的,現在卻讓我們向他道歉,根本不可能。”
桑幼憂在聽到“富商聯盟”幾字後,心念一動,側頭沉思起來。她以商人的角度看出了一些蹊蹺,見刀疤漢幾人還在據理力爭,便好心插口勸道:“各位都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漢,拿得起放得下,又何必爲這些小事斤斤計較。幾位索性痛快一點,就向龍公子賠個不是,讓此事就此了了,豈不皆大歡喜。”
“小丫頭,你懂個屁!”誰想幾人聽後,皆怒目瞪向她,那表情活似想要將她生吞,其中一人竟還罵出如此髒話。惹得桑俊急欲上前教訓他,卻被桑幼憂一把拉住。
桑幼憂也明白,在場的幾個江湖中人並非真俠士,他們並沒有那種灑脫的情節,而最注重面子,一旦失了顏面,今後將會成爲江湖上的笑柄,寸步難行。所以,誰也不肯低頭認錯。她自討了個沒趣,卻也不覺得尷尬,只是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八大富商,遂住口不語。
高樓打量了桑幼憂幾眼,然後看向刀疤漢幾人,淡淡道:“幾位很有骨氣,不知是哪個門派的?”
刀疤漢冷哼一聲:“我乃蕪湖幫的幫主吳一刀,整個蕪湖都是我的天下,你想怎地?”
高樓淡淡道:“不想怎地?如果吳幫主不道歉的話,今後蕪湖幫的任何人都不得踏入蘇州城一步。”
吳一刀還想說什麼,高樓身旁的薛離卻已接口道:“就算是進了城,也不會有任何飯館和客棧招待蔽派。”
沈宋接着道:“你們也別想在城裡買任何東西,吃的、喝的、穿的、戴的、甚至是木材、武器,什麼也買不到。”
“你們的任何財物在城裡都無法流通,當鋪也不會給你們兌換銀票…”
“最重要的是,你們的任何船隻都不能靠近蘇州碼頭。”
“……”
當龍公子換了一身乾淨衣服下樓時,除了已經愣在原地的吳一刀,其餘幾個欺負龍公子和老齊的人紛紛上前低頭道歉。在龍公子說了一句“沒事了,你們可以走了”後,不顧夜色降臨,紛紛逃離了東華客棧。
“你們這不是逼我入絕境嗎?”吳一刀癱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他又心有不甘地看向龍公子,突然跪了下來,“龍公子,我錯了……”不低頭認錯又能怎樣,無論是誰都是要吃飯的,他們的財路被劫了,今後還如何生存?
龍公子拍着他的頭,笑道:“起來吧!知道錯就好,我也並不是有意爲難你們。實在是你們……”他看着滿地狼藉,搖了搖頭道:“能吃多少就點多少,不要浪費嘛!人要學會知足,不能貪多。”
吳一刀臉色微紅,顯然也自知理虧,連連道:“公子說的是,是我們太貪心了……那我們的生意?”
龍公子笑道:“放心吧!大伯他們只是說說,並不是真的劫你的財路。”
吳一刀如同得了特赦令一般,歡快地離開了客棧。
龍公子回過頭,見桑幼憂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遂翻滾眼珠瞪着她,道:“看什麼看!”
桑幼憂笑道:“我一直以爲你是個勢利的公子哥,直到剛剛纔發覺,你也有值得人尊敬的一面。”
龍公子眨了眨眼睛,“有嗎?”
桑幼憂看着他,笑而不語。
“姑娘也是生意人吧?”高樓突然問道。
桑幼憂毫不驚訝對方能看破自己的身份。
商人的眼光犀利、獨到,從一個人的言談舉止就能看出對方的職業,這種精明的眼光她也有。而且同行之間本就有着某種感應,就像是一個劍客遇到了另一個劍客,不用猜就能感覺到對方與自己一樣,都是用劍。
所以,桑幼憂不會問“你是怎麼看出來的”這種傻問題,而是淡笑回道:“小本生意,秉承家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