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江湖上最強的人戰鬥,是什麼感覺?
落花此刻無法得知商羽落的心情,但從兩人的戰況看來,她絕不輕鬆。
神無赦的實力,遠遠超出了落花的想象。他以爲,白練已是此女子最後的絕招,卻沒想到,她在劍術上的修爲,竟毫不遜色於商羽落。
商羽落的牽引之劍,每每出招,都能佔據主動之勢,無論多強的對手,她都是一副輕鬆之態。然而此時面對神無赦,她不再似以往那樣笑着應對,而是全神貫注,眼神犀利,緊緊盯着對方的身影,全身充滿了戒備之態。
神無赦實在是太強了!
她的每一招劍法,看似是隨意揮出的,卻總是在無形之中化解了商羽落的劍招。曾引人無數的牽引之劍,尚未使出牽引之力,便被壓制下來。就好似想要對自己的孩子一番說教的父母,精心準備了很多說辭後,正欲說教時,孩子卻突然認錯了。於是,一番說辭被硬生生地憋進了肚子裡。
如此一來,神無赦的招式總是快人一步,先行壓制了商羽落,實現了反牽引之力,變成了“你來我往”的模式。反反覆覆來回攻擊,極快的劍法絢爛飛舞,層層劍氣咄咄逼人。互不相讓的兩人,在山谷中激烈打鬥,四散的劍氣,更是擊碎了周身的物事。
落花遠遠地瞧着神無赦的每一招每一式,眼神微微變幻。他曾見過很多劍術超絕的人,除了眼前的商羽落,還有莊伏樓和勞桑心。這三人,各自持有名劍,雖本身功夫不差,但更多的是依靠兵器來成就的劍術。換而言之,若是沒有他們所依靠的武器,劍術就會大打折扣。
但有一個人與他們不同,也是一個很容易被大家忽視的人。那就是跟在落花身邊很久的粟烈。
粟烈的武器是軟劍,憑此就可與持有殘陽的勞桑心一較高下。由此可見,她的劍術修爲並不是依靠神兵而來,而是經過長期培養,或者是自小就專練劍術,形成了自己的特長。這種特長,讓她不被任何武器限制,就如同此時的神無赦一樣,只要有劍在手,就無懼於任何戰鬥。
落花回想着粟烈曾經使過的劍招,再瞧瞧神無赦的招式,竟覺得這兩人莫名的有些相似。一瞬間,他心裡似乎明白了。難道……此人,就是粟烈和流火真正的主子?
想到這裡,似乎一切都通了。
難怪當初流火重傷,粟烈冒險也要將他帶走,原來竟是去找神無赦療傷了。有她這等功力,確實能讓流火恢復生機。由此看來,先前在客棧裡動冉必之地圖的,也是那兩人,而這,也能解釋了爲何他們能突破分光離合陣。
這所有的一切都說明,神無赦早就開始關注他了。當初她說,“若是將來還活着,就必須還!”所以,讓粟烈和流火到自己身邊,是爲了保護他,讓他能夠活着留在天涯閣嗎?或者還有其他的原因?
落花想不通,他覺得自己似乎被人放在了一張大網中,被牽着鼻子往前走。一步一步,按照別人的意願,越走越順,而自己卻越來越難。這到底是所謂的命中註定,還是有人刻意製造的?
帶着這些疑惑,落花再次看向神無赦,發覺場上的戰鬥形式隱隱有了些變化。本來旗鼓相當的兩人,因爲商羽落的不斷退步而有所改變。落花能夠看出,商羽落的招式沒有方纔那般凌厲了,她在退讓。
這是爲何?落花不解,他不明白此時的商羽落是帶着怎樣的心情去戰鬥的。
從神無赦打落無比神劍時,商羽落心底就有些詫異了,那時她隱隱有一個感覺:此人與無比神劍應該有些淵源。直到正式戰鬥之後,她才確信,豈止是有些淵源,簡直是淵源頗深。
與神無赦拼過招式後,她感受到了對方的內息,讓她有些熟悉卻也不敢相信的藏邊密宗功法。那是隻有軒轅之後纔會的,是整個江湖上最珍貴、也最高深的功法。她以爲,軒轅之後就只剩江才情一人了,卻沒想到,這裡還有一個。
天涯閣本是軒轅伢子的孫女軒轅天涯創立,意爲遠在天涯的江湖人尋一處歸途,歷代以來,閣主皆是有緣者任之。因爲與軒轅之後有着一層關係,所以,這個門派初始之時,便可與由神女創立的靈淵閣相媲美,受着無數江湖中人的追捧。
後來,隨着軒轅之後董家一脈歸隱浪子谷,江湖上再也沒了軒轅的血脈,所以天涯閣自身所帶的光環也慢慢消失了,漸漸地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曾經享譽江湖的門派,如今已不似當年那樣如日中天,只是成爲了人們口中的傳說。甚至,很多人都快忘了。沒想到,恰恰就是這樣一個因爲軒轅而鼎盛一時,也因爲軒轅而被人忘懷的地方,竟然還居住着軒轅之後。
難怪一見到無比神劍,神無赦會說出那樣的話。軒轅祖師的佩劍,如今竟然劍指他的後人,豈不可笑?而更可笑的是,她竟再次同脈相殘?
想到這裡,商羽落手中的招式漸漸緩了下來,同時心中還帶着疑惑:身爲軒轅之後,面前的這個人,又跟江才情有什麼關係呢?越想越是出神,手中之劍漸漸地失去了力道,彷彿是內心深處在抗拒着,不願自相殘殺。
一旁的落花瞧着商羽落漸漸落於下風,有些意外,手中運功,急忙衝上前去協助。雖沒有武器,卻還是憑着一股殺氣,擋開了神無赦的招式。
神無赦退開半步,轉臉瞧向落花,眼神微變,舉起手中武器,猛然揮了過去。劍中所帶的凌厲勁氣,如一道驚雷直逼落花面門。而落花卻臨危不懼,隨着劍勢直往後退,極快的身法,始終無法讓神無赦的快劍觸及半分。
神無赦白色的身影如畫一般,空靈飄忽,驟然從身上飛出數條白練,呈弧形繞過落花,聚攏在其背後,組成了一道屏障。落花的身影很快就撞上白練,無處可退,而體內的殺氣似乎也被壓制了,無法使出力氣來,只能眼睜睜地瞧着神無赦那一劍刺過來。
值此時,愣了片刻的商羽落迅速反應過來,御起手中之劍,拋了過去。無比神劍如流星一般,擊斷連在神無赦與落花之間的白練,直衝神無赦持武器的右手而去,欲意使其迴轉招式。
沒想到,神無赦竟然兵行奇招,快人一步,在即將刺中落花時,猛然止住劍勢,同時騰出左手,一掌打向其胸口。此時,無比神劍已至手邊,神無赦丟掉枯枝,一個旋身躲過劍勢,同時將所有功力聚於右手,蘭花指擡起,劍光閃耀的剎那,緊緊地捏住了無比神劍的劍尖。
那一刻,落花的身體,因承受了神無赦雄厚的一掌而遠遠地飛了出去,商羽落也聽到了這一生中最爲清脆的聲音。只見神無赦手指輕輕一捏,竟然折斷了先祖的佩劍。那斷劍之聲,久久迴旋,讓商羽落幾乎如置夢中。
直到神無赦將捏在手中的劍尖,猛然朝落花的身影擲了過去,商羽落才清醒過來,收回已然殘缺的無比神劍,趕忙朝落花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分光離合陣外,衆人依舊在焦急地等待着。許久後,夏星辰猛然叫了起來,“那是誰?”
衆人擡頭,只見一個人影猛然從後山之上摔了過來。那人影由最初的一個小點,漸漸變大,直到飛過天涯閣屋頂之時,衆人才瞧清。
水連環眼神一緊,不禁喊了一聲,“落花!”纔剛出口,就被冉必之猛然拉向一邊,“快閃開!”
落花全身帶着神無赦那一掌的力道,強烈的衝擊力,迫得體內的殺氣自主而起,猛然撞擊過來,震碎了分光離合陣,隨後“撲通”一聲摔在了院中,半跪於地,將地面砸出了一個深坑。
衆人尚未反應過來,又聽得“咻”的一聲,一道利器如流星般,在落花擡眸的瞬間,刺入其腹中。隨後,一粉一白兩道身影也從房頂躍了下來,正是冷眸如星的神無赦和臉色蒼白的商羽落。
衆人瞧見商羽落手中握着斷劍,大感驚訝,這才發現,落花腹中所插竟是無比神劍的劍尖。落花受此一擊,再也忍受不住,一口鮮血猛然噴了出來。水連環急忙奔赴過去,查看其傷勢。
這方,冉必之幾人直直盯着神無赦,全員戒備。見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前方,毫無動手的意思,又鬆了一口氣。
夏星辰瞅了瞅地上的落花,又瞧了瞧商羽落手中的斷劍,不禁喃喃嘆道:“果真很強啊!”
“是你?”這時,忽聽一旁的鄢商慈對神無赦道:“我在傳情的法會上見過你。”
“確實是她。”聽鄢商慈一說,衆人皆看向神無赦。曾經參加過孟傳情法會的幾人,都想起來了。那時,眼前之人如神一般降臨在武林莊,親自爲孟傳情題詩一首,並打敗了不可一世的孟凡塵。
那日,此女子在天下英豪面前說,這世間有資格與她動手的,僅三人而已。如今,這三人中的兩人聯手,也不是她的對手。這是何等的實力?
神無赦微微側目,瞧了鄢商慈一眼,未曾理會,而後緩緩走向落花。衆人只當她要傷害落花,紛紛圍了過去,擋在落花身前。見此,神無赦只得停下了腳步。
這時,落花在水連環的攙扶下緩緩起身,直面神無赦,衆人知其心思,自動爲其讓出一條路來。
落花上前幾步,虛弱地對神無赦道:“還望閣主成全,賜予三生果。”
神無赦盯着落花,眼波流轉,而後緩緩開口,卻只說了一句話,“君子食言而肥。”說完,猛然揚手。
隨着她的手勢,一勁裝黑衣男子從門內閃了出來,正是褪去流火的面具,恢復本來面目的皇極。他走到神無赦身後,恭敬地將手中的包裹遞了過去。在他身後的不遠處,不知何時站了一位穿着樸素的白衣女子,那張臉,竟是衆人從未見過的。
落花將目光從天命和皇極的身上挪開。雖然已經猜到了這兩人的真實身份,但此時見了,還是覺得有些夢幻,同時又有些遺憾。如今這種情況,怕是他們再也無法回到自己身邊了。缺失了這兩個強有力的幫手,只怕將來的路,更難走了。
神無赦緩緩打開手中的包裹,一顆碗大的晶瑩果實露了出來。那果子生的精巧,三種顏色混合而成,正是衆人一心求取的三生果。幾人瞧着,心中皆生出了一股喜悅之情。
水連環上前,替落花接過三生果。方纔裝進布包裡,就聽得神無赦對皇極道:“送客!”說完,轉身就走向屋內。天命和皇極一人一邊,緩緩關上大門。
衆人面面相窺,這天涯閣主跟靈淵閣少閣主還真是一個路子。辦完事就送客,絕不多留。是否高手都是如此果斷絕情?衆人如此想着。
這方,落花強忍傷痛,看向商羽落,瞧着她有些失神,心中似乎明白了什麼。低頭看向自己腹中的劍尖,猶豫了片刻,趁着水連環不注意,猛然拔出。
水連環阻止不及,一聲驚呼,“你怎麼拔了!”急忙用手按住血流不止的傷口,並慌亂地尋找紗布爲其止血。
鮮紅的手掌,鮮紅的劍尖,遞到了商羽落面前,刺痛了她的眼睛。一個常年行於刀尖上的人,豈會不知拔了斷劍,會讓血迅速從傷口流失。但落花還是這樣做了,因爲他知道,這斷劍對商羽落來說,意味着什麼。
生死之際,還在顧及他人,這或許就是最真實的,跟那個人有些相似的落花吧。商羽落長嘆一口氣,緩緩伸手,接過斷劍。她明白了落花的意思,捏劍的手,不禁有些顫抖。
落花在商羽落接過斷劍後,身體就猛然向後倒去。過於沉重的身體讓水連環拉扯不住,但眼尖手快的孟傳聞卻在身後將他接住了。衆人匆匆圍了過去,各自擔憂着。此時,所有人眼裡,只有擔憂。
似乎無形中,有什麼東西悄然改變了。
就像這些人一樣,由最初的猜忌,怨恨,陌生,不信任,慢慢的變成了現在這樣,彼此成爲了信任的夥伴。他們會不由衷的彼此關心,甚至願意交之於生死。這些潛移默化的影響,正是落花的個人魅力所在。這一路來,他的所作所爲,震動了所有人的心。
“趕緊找個地方,帶他去療傷。”孟傳聞扶着落花對衆人道。
水連環此時纔想起了粟烈和流火,問道:“他們爲什麼沒有出來?”
冉必之盯着緊緊關閉的大門,緩緩道:“他們恐怕是不會跟來了。”
那一刻,他知道,夜未央的懷疑,應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