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星臺上,落花聽雪碧淵講了乾坤陣的運行規則後,心中暗暗嘆了一聲:不愧是天下奇門之首。
整個陣法,環環相扣,一招破損,十方補救。總之,若沒有精妙絕倫的盤算計劃,實難在陣中全身而退。而他,能夠僥倖離開靈絕陣,有一大半的原因在於雪碧淵也想見他而已。
“既然冉必之和商姐姐一時也出不來,那不如我們加賭好了。”落花主動挑起第二局,“我們便賭剩下的這七人,誰會率先破陣?”也不待雪碧淵應承,直接將棋子擺在寒闕陣上。
雪碧淵默不作聲,凝眉思索片刻,將棋子擺在了天乾陣上。
落花見此,挑眉問道:“你賭……商慈?”
雪碧淵緩緩道:“她,必能勝過流火。”
落花卻是微微搖頭,“流火所在之寒闕陣,主攻之力爲紅烏。我知他有控獸之術,欲控紅烏,當不是難事。但商慈……只是一弱女子,只怕難以輕易脫身。”
雪碧淵不置可否,“乾坤陣法中,武功未必是唯一的考量。”
寒闕陣中,流火正與數十隻紅烏對峙着。
在乾坤陣法開啓之後,處在輔陣中的流火併沒有立刻遭到攻擊,陣中景象也無一絲變化。只是在霧氣消散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是孤身一人。尋不到同伴,他只能鎮定地尋找着出路,不斷在林中穿梭。
不久之後,流火發現了一絲不尋常。無論他往哪個方向走,周圍的景色都是一模一樣的,彷彿從未離開過這個地方。更奇怪的是,林中的溫度越來越低了。地面飄起層層寒霧,圍繞在下半身,浸得雙腳都有些疼。
流火感受着周圍的寒冷之氣,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擡頭看去,天空也變得陰暗至極,整片森林漸漸被籠罩在黑暗之中。瞧着這番景象,他倒不着急想辦法逃離了。一向樂觀的人,竟然在此地堆起了柴火,順其自然地等待着命運的眷顧。
“嘎!嘎!嘎!”正烤着冰冷的小手,天空中突然傳來烏鴉的叫聲。流火擡頭,瞧見四五隻紅烏伸長了利爪衝着自己撲了過來。那速度快的驚人,只是眨眼間便已來到身前。
流火一個翻身,躲過紅烏的襲擊。瞧着它們虎視眈眈地盯着自己,心裡不禁有些發毛,嘀咕道:“怎麼回事?莊伏樓不是說這些紅烏不會攻擊人嗎?”還在想着,又有五六隻飛了過來,依舊是帶着強烈的攻擊。
紅烏們似乎是受了什麼刺激,激烈地叫喚着,對着流火一陣猛啄亂抓。流火躲閃不及,只能揮手擋擊,手中帶着的勁氣將它們遠遠地甩了出去。只是沒過多久,它們又從地上飛起來,繼續攻擊。
如此沒完沒了,流火只好找個間隙,摘了一片樹葉,施展起控獸之術。小曲響起,悠悠揚揚。紅烏們受此感染,皆停止了攻擊,撲棱着翅膀,整整齊齊地排成了一排。
流火瞧着面前這些紅色的傢伙乖乖巧巧,心底鬆了一口氣,扔掉樹葉,打算繼續烤火。不料,他剛轉身,紅烏們又齊刷刷地撲了過來。
流火腳下生風,匆忙躲過,口中驚歎,“這是什麼物種?竟然不受控制?”
與此同時,天乾陣中,鄢商慈也正面臨着種種危機。
天乾陣屬自然之行陣,陣中景象皆與氣象有關。起初陣中並無異樣,鄢商慈四處尋找着孟傳聞和衆人的身影。只是沒過多久,天空突然響起了一道驚雷。
鄢商慈被這道雷嚇得心底一個咯噔,擡頭望了望天,喃喃道:“難道又要下雨了?這邊的天氣還真是多變呢。”未曾在意這現象,繼續向前走去。她以爲,自己只是與衆人分散且迷路了,並未想過自己其實是處在乾坤陣中。
這時,又一道驚雷閃現,劈在鄢商慈手扶的一棵樹上。她猛然縮回有些發麻的手,眼睜睜地看着那棵樹化爲焦枝。經此一嚇,她也不敢再往前走了,找了一片沒有樹木的空曠之地,等待着驚雷過去。
雷聲響了一陣之後,悄然停止了。天空窟窿窿地響着,烏雲一片一片地翻滾,好似要墜了下來。鄢商慈感覺有些詭異,起身便往樹林深處鑽去。剛跑幾步,烏雲中突然有什麼東西掉落下來,重重地砸在地上。
鄢商慈回頭一看,見一顆半透明的圓形冰雹,靜靜地躺在草叢裡,有拳頭那麼大。她有些吃驚,活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大的冰雹。正自驚奇,卻覺肩膀一痛,又一顆冰雹砸了下來,自肩膀滾落至地上。
鄢商慈捂着生疼的肩膀,擡頭看去,驀然睜大了眼睛。雙手一舞,七夜明珠自身上竄出,一一擊碎勢頭迅猛的冰雹。一瞬間,烏雲中密密麻麻的東西,鋪天蓋地而來。她躲閃不及,只能一邊擊打,一邊向樹下躲去。
這時,一顆冰雹在鄢商慈疏忽之際,錯過七夜明珠的攻擊,砸在了她腳上。頓時,整個身體都麻了,直接撲倒在地上。手中也無力道再去反擊,眼前只剩恐懼和黑暗……
鋪天蓋地的冰雹停了下來,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淅淅瀝瀝地滴在鄢商慈的臉上。她緩緩睜開眼睛,盯着滴落下來的雨珠,瞳孔驀然睜大。
那竟然是血雨!鮮紅的雨珠從天空飄落而下,直直地掉進她眼裡,將瞳孔染得一片紅。就好似被蒙上了一層紅紗,霧眼朦朧,眼中看到的天空竟都是暗紅的。
朦朧中,鄢商慈似乎瞧見有人在流淚,她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瞧個清楚,但不停滴落的血雨,將她的眼珠一層一層地蓋住。她擡手擋住眼睛,透過指縫,終於瞧清了。
天空中浮現出一個熟悉的人影,是孟傳情那張充滿哀傷的臉。他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哭着,眼中流着血淚。滴落下來的血淚,盡數灑在鄢商慈的身上,將衣衫都染成了紫紅色。
鄢商慈感覺滴落在身上的血淚,無比滾燙,灼得她全身都難以忍受,而心底,就好似被燙傷了一般,只覺得煎熬。她調整着呼吸,緩緩擡起手,想要撫摸那張臉,卻怎麼也觸摸不到。
“我們的距離都這麼遙遠了啊!”鄢商慈盯着自己染紅的手,喃喃嘆道:“傳情,不要哭……不要哭……我不在你身邊,都無人理解你的痛苦了……”
“你是爲了什麼而哭?”她艱難地從泥漿裡爬起,仰頭看着天空,伸長了手,卻還是觸摸不到孟傳情那張臉。
“傳情,我再也碰不到你了……再也不能安撫你了……”
天空中,痛苦的人影緩緩消散,碎裂成無數淚珠,盡情地撒下。每一滴淚珠都透着紅光,映着孟傳情那張哀傷的臉,盡數撒落在泥土裡。鄢商慈來不及接住淚珠,悵然跪在地上,刨着泥漿,似是要緊緊地抓住那個人。
“傳情……傳情……”不停地刨着,想要將沁入土中的淚珠兒扒出來,漫天而起的泥漿,讓她瞬間變成一個泥人。
寒闕陣中。
流火一掌揮開紅烏,強烈的真氣將其震飛。紅烏尖叫一聲,撞在樹上,掉落地上時,已摔的四分五裂,血流不止。瞧着那具紅烏的屍體,流火心中閃過一絲憐憫。
就是這一愣神的功夫,幾隻紅烏攻了過來,利爪抓向了他的腦門。流火正欲揮掌擋擊,腦中卻閃過了剛剛瀕死的紅烏,那死後劇烈的慘狀,終是讓他不忍出擊,任由那紅烏襲擊自己。
“呵呵……萬物皆有靈,我如何忍心傷它們性命?”流火放棄了掙扎,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大批的紅烏蜂擁而來,將他的身體淹沒。
“第二局,你輸了。”
觀星臺上,雪碧淵將上一子,對落花道:“鄢商慈已破陣而出。”
落花微微詫異,“怎麼會?”
雪碧淵擡首,盯着乾坤塢的方向,緩緩道:“她悟透了,所以,比流火先破陣。”
“那流火呢?”落花放下了心底的詫異,問另一個人的情況。雖然有點意外商慈會這麼快破陣,但如他所想,他所擔心的兩個人,已有一個安全了,到也算是輸得其所。
雪碧淵道:“他,此時也出陣了。”只是比鄢商慈晚了那麼一刻而已。
在最後關頭,鄢商慈悟透了,天乾陣自然解除。
她刨了許久,手都快磨爛了,卻什麼也沒有抓住。最後,只能擡起那雙沾滿泥漿,顫抖不止的雙手,捧住自己血紅的臉龐,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而後,痛苦的人兒再次倒了下去,倒在了自己所刨的坑裡。
“傳情,我來陪你了。”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將自己和過往一起埋葬。
另一方,流火不忍殺生,任紅烏亂啄,身體已血肉模糊,腦中卻還在胡思亂想。
“如果我今日死在這裡,應該是可以得道成仙的吧?”
“……天命……天命……接下來的路,你一個人可以走吧?”
“小傢伙們,可不可以給我留具全屍?”
最後,流火傷勢過重,在陣中失去知覺。雪碧淵憐其一命,驅散紅烏,此陣自破。
“此時,是否已開啓七星連珠?”觀星臺上,落花沉默許久,問雪碧淵。
“看來,你對乾坤陣已相當瞭解了。”雪碧淵淺淺一笑,道:“我並未開啓七星連珠。陣中七人,命運不再相連,而是各自分散。成敗得失,皆在自己。”
雪碧淵說完,清空棋盤,道:“如今,陣中七人,有兩人被困於以幻境爲主的中和之陣,那便是鬼門陣中的水連環,和風華陣中的莊伏樓。”她頓了頓,盯着落花,“這二人陣型相同,第三局,我們便賭一賭,他們誰會率先破陣?”
落花盯着棋盤,想了許久,而後緩緩執棋,下賭水連環。
乾坤陣的幻象之陣,與幻神的芳魂依依有些相似,莊伏樓曾在滄浪島經歷過一次,所以,這一次,應當不會陷得太深。
但是,無論怎樣,他都相信,連環要比莊伏樓先破陣。縱使她的心結比莊伏樓深的深,但悟性卻是莊伏樓遠不能及的。乾坤陣中的幻象,就像是一個鏡子,照着每個人都過不去的那道坎,只有打破鏡子,才能逆光重生。
雪碧淵自是下賭莊伏樓,擺上棋子,緩緩道:“乾坤陣七七四十九道關,精妙絕倫,縱使他們從小在這裡長大,用盡了半生的精力去體驗和參悟,都未走完第十關。逃不脫的,那便永遠也逃不脫。”
陣中那兩人,都是逃避了很久的人,能不能逃脫,沒有人知道。
鬼門陣中。
水連環淚如雨下,滴落的淚珠化作冰雹,悉數進入天乾陣中。那時,她正在陣中經歷着種種幻象。
明知這是乾坤陣的幻象,可當面臨這一幕,還是觸及心底的難以忍受,真實的讓人無法忽視。作爲靈淵閣的弟子,她曾無數次進入陣中體驗磨練,然陣型太多,她所經歷的僅僅是麟毛鳳角而已。無論是她還是莊伏樓,都不曾進入過中和之陣。
此時,或是雪碧淵有意爲之,爲他們二人專制的幻象之陣,將他們困在其中,再歷生死。逃避了多年的兩人,勢必要在今日一解心結。
水連環回到了靈淵閣內亂那一天。依舊是她心裡一直過不去的那道坎——父親死亡那一日。
所有人聚在大廳,混亂的刀劍聲,廝殺聲,辱罵聲……傳入耳中,竟是那樣的刺人。當年的她冷眼看着這一切,卻什麼也做不了,如今再次面臨這種情況,她幾乎不由自主地想要改變這一切。
不再冷眼旁觀,她奔上前去,擋在雪皇的面前,靠着自己的身體,去擋擊父親襲來的深厚一掌。嘴裡吐出的鮮血,化作雨水,盡數灑向天乾陣中。
“父親,不要再打了……”她想所有人都活着,所以,她想救每一個人。如果當年每一個人都還活着,便不會有那一場紛亂。雪滄桑她已救不了,但雪皇卻可以活命,只要雪皇還活着,那一切就還有轉機。
“逆女,你在做什麼?”水柏蒼大怒,卻被水連環接下來的話驚住。
“我答應你,做神女傳人,只要你放了所有人。”她忽然奔向神座,高坐在上,驚慌錯亂地整理着衣服和頭髮。
水柏蒼被女兒的舉動驚到了,緩緩上前,一字一句地問道:“你要做神女傳人?”
水連環點頭,還未開口,大門外便傳來雪碧淵的聲音。
“憑你,也配做神女傳人?”黃衣女子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飛向神座,拂袖一揮,將還未反應過來的水連環拋了下去。後者摔在大廳正中,再次吐出一口鮮血。
“來人,將這父女二人亂棍逐出靈淵閣!”雪碧淵高站於上,冷眼看着狼狽不堪的她。那時,她一臉茫然地看着大廳,廳中,所有人躺在那裡,彷彿對一切都無所覺。
她悽然一笑,喃喃道,“原來,我根本就無法改變這一切。”
世事已如此,掙扎亦徒然。
她只能默默地接受這一切,任由那些弟子將她拖出去,帶去亂棍刑陣。與當年一樣,縱使經過不同,結局都將歸一。她必然又要在亂棍刑陣中,遭受一波又一波的亂棍打擊,直到精疲力盡。
如當年一樣,在過橋時,她再次墜入萬丈深淵。身體如雁緩緩落下,這一次,她希望少閣主不再營救。若是如此,一切都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