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羽落在聽到遊譯擇喊出“霸王刀”時,心神一緊,手立刻握住了桌上的劍,準備隨時相助。然而,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孟傳情臉上卻並沒有露出驚慌之色,彷彿一切都胸有成竹。
只見他雙手在胸前擺着上下相對的姿勢,待刀離他有兩尺之遙時,猛然張開雙臂,雙手十指微微彎曲,形成爪狀,兩手各有一股勁氣竄出,繞住最上方的一把刀。然後,奇妙的事情發生了,刀在兩股勁氣相吸之下,驟然合爲一把,刀光一閃,竟莫明其妙的到了孟傳情的手中。
遊譯擇一時傻眼,想不到自己最成名的絕技竟被人輕而易舉的破解,還被人奪了兵器。這霸王刀實如其名,霸氣驚人,刀生出的幻影與真實的刀是無從分別的。這小子怎麼會知道最上方的那把刀纔是最真實的刀?
其實孟傳情自己也是莫明其妙。在這生死存亡之際,他只是下意識地做了這個動作。然後,他的心底閃過一個念頭,強烈地感應到最上方的那把刀不同尋常,於是就有了那奇妙的一幕。這一手絕技將他從生死邊緣給拉了回來,讓無數人詫異。
這是什麼武功?在江湖上從未見過。
孟傳情這武功已不是第一次顯露。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就是百年前軒轅伢子的成名絕技“乾坤御劍”。
軒轅伢子歸隱浪子谷後,此絕技就已失傳,因此,江湖中並無幾人認得出。而這手法和當年樓仲叢與衣笑臣在天狼山決戰時所使用的手法相同。只不過樓仲叢用的是“擲”,而孟傳情用的是“收”,兩者截然相反,但勁氣卻是如出一轍。
孟傳情將刀橫在胸前,端祥片刻後,嘖嘖有聲,讚道:“好刀,好刀法,只可惜殺氣太重。還給你!”在衆人的驚愕中,他將刀仍還給遊譯擇,然後一臉輕笑地躍上了二樓,與兩女來了個勝利的擁抱。
桑俊和小麥趁此機會也來到了二樓,衆人聚在一起,甚是開心。鄢商慈拉着小麥,對桑俊是佩服不已,問道:“你們怎麼這麼快就找過來了?”
桑俊笑笑,沒有說話。桑幼憂替他回道:“因爲師父曾經給我和桑俊泡過引路香,這是西域名香,凡是泡過同一種香料引子的,都能憑藉香味找到對方。”
“這麼神奇?”鄢商慈只覺得不可思議。
桑俊又接口道:“因爲小姐之前走丟過,我找不到她。後來,才用了引路香。”
孟傳情笑道:“練武之人憑藉彼此的氣息就能找到對方,表妹不會武功,有這引路香,倒是省了桑俊很多事。”
幾人有說有笑地聊着天,全然忘了身邊其他人。直到樓下傳來一聲長嘆。
樓下,遊譯擇望着孟傳情幸福歡快的模樣,看也不看他一眼,似乎當自己不存在,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瞧見廳中不少人對着他指指點點,有笑聲,有嘆息,有冷哼,有無視……他孤零零地立在大廳中,就好像一個小丑一樣,渾身難受至極。
見此,遊譯擇只覺悲從心來,兩手掂着刀,哀聲道:“受辱至此,不如一死。”說完就舉刀欲自刎。
孟傳情尚不及阻止,一把利劍突如流星般射向遊譯擇,打落他手中的大刀,然後又在衆人的注視下折回,插入了商羽落握在左手的劍鞘中。
衆人皆看向商羽落,除了不明其身份的孟傳情幾人外,皆是一臉震驚。這個聞名江湖的女魔頭居然也會救人?遊譯擇自己也是一臉的不解,冷冷地看着她。
商羽落笑道:“小兄弟不解江湖之事,遊門主又何必與他一般見識。”
遊譯擇道:“你想怎地?”
商羽落嘆道:“何必懼我?我只是想要你珍惜一條命罷了!”
“哈哈哈……”遊譯擇聞言大笑,冷聲道:“真是可笑,你什麼時候也開始憐惜人命了?怎麼,想做好人了嗎?”
商羽落沉默不語。她身後的江末寧卻有些氣惱,指着遊譯擇斥道:“別不識好歹,姐姐肯救你已是你莫大的福分……”
“末寧!”商羽落輕斥江末寧,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
遊譯擇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她們,道:“這種福分我消受不起,你們還是留着施捨給別人吧!”然後,他又看了孟傳情一眼,突然一掌拍向自己的天靈蓋。
孟傳情愣住了,不僅僅是他,鄢商慈和桑幼憂也愣住了。這個人,他爲什麼要自殺?又爲何不領商羽落的情?
孟傳情扭頭看向商羽落,見她臉上表情絲毫未變,彷彿對此事已習以爲常,一時間只覺得有些奇怪。遂輕咳一聲,問道:“能告訴我遊譯擇爲何要尋死嗎?”他感覺這人自殺好像跟自己有關係,但又好像跟眼前這個紅衣女子也有關係,他想不通這中間的結在哪裡。
商羽落反問道:“你真的不知道?”
見孟傳情搖頭,商羽落又盯着他半晌,這才道:“遊譯擇雖是個狂妄之人,卻也要顏面和自尊。你當着這麼多武林人士的面,將堂堂一個武林高手的刀輕而易舉地奪了去,卻又還給他,讓他覺得你是有意讓他拿刀再戰,多少是有些瞧不起他。所謂士可殺,不可辱,正是此意。”
“可我並無此意,我不用刀,拿他的刀也沒用,若我不奪刀,就命喪他於刀下了。”孟傳情解釋道,不知怎地,他不想商羽落誤會自己。
商羽落笑道:“我自然知道。那是他想不開罷了,稍微有風度一點的人是不會計較這些的。有些人比武是不打不相識,有些人則相反,同樣一件事,用不同的心態對待,自然就有不一樣的結局。”
孟傳情探究的眼神盯着商羽落,問道:“那如果是姐姐呢?你會怎麼做?”
“不知道。”見孟傳情露出一副不解的模樣,她握緊桌上的劍,似乎對自己的劍技相當自信,傲然道:“因爲,普天之下,沒有人能夠從我手中奪走這把劍。”
對於她說出這樣的話,孟傳情顯然並不覺得誇大。他看着商羽落手中的劍,長不過七寸三,外形也與一般的劍無二,突然想起了殘陽劍。這把劍的長度與殘陽劍的長度是相同的,會不會就是與它齊名的瀝血劍?
正想着,一旁的鄢商慈卻突然問道:“他爲什麼不領你的情,還說些那樣的話?”
聽到這樣直白的問題,商羽落明顯一愣,卻依然輕輕嘆道:“因爲,我是商羽落。”
孟傳情和鄢商慈皆是一怔:這算是什麼回答啊?卻不知,剛剛上樓正與桑幼憂說話的桑俊聽到這個名字後,差點跌倒了。他扭頭仔細打量着孟傳情對面的兩個女子。上樓後,他並沒有特別留意她們,想不到……
霓裳羽衣,紅白勁裝,碧環銀簪,劍長七寸三,這不就是江湖傳言的那個人嗎?
爲了確認,桑俊低聲問桑幼憂:“她說,她叫商羽落?”
“對呀!她剛剛還救了我們了。”
“救?”顯然是有些不相信,他附到桑幼憂的耳旁說着什麼。
“什麼?”聽罷桑俊的話,桑幼憂一驚,“你沒弄錯?”
桑俊搖了搖頭。
桑幼憂望向孟傳情,見他和商羽落相談甚歡,突然衝上前去,拉起他的胳膊,道:“二表哥,我們走!”
“幼憂,怎麼呢?”孟傳情不解。
“你……你不能再和她說話了,也不能再和她坐在一起。”
“爲什麼?”
桑幼憂指着商羽落道:“因爲,她是邪陰派的掌門人,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女魔頭!”
“女魔頭?”聽到這樣的話,孟傳情驚得差點跳起來。不是被這個響亮的名頭給嚇到,而是,他實在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舉止大方,談笑自若,人如其名的女子會是個魔頭,而且還是排名第一。
商羽落神情不變,掃了衆人一眼,最後將目光停在孟傳情身上,淡笑道:“現在知道爲何人人懼我了?”
孟傳情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你真是?”
商羽落淡淡一笑,“借你一句,如假包換。”
“商羽落,一年前接任邪陰派掌門人之位,江湖傳言四個第一。”桑俊冷冷地看着商羽落,插口道:“第一女魔頭、劍道第一高手、以及那一份當今天下無人能及的定力。面對任何事情都能夠淡然相對,處變不驚,定力十足,是江湖公認第一好脾氣的人,不嗔不怒。但同時也是江湖公認沾染血腥最多的殺戮者。”
聽到這樣的話,商羽落依然是一臉淡笑,真如桑俊所說,定力十足。孟傳情兩眼發光,好奇地盯着她。他是越來越佩服這個姐姐了,能得到這麼多第一,也是一份了不起的成就吧!但是,他打心底裡就不相信這些江湖傳言,他只相信自己眼前所見的。
一個保持着這樣淡定笑容的絕色佳人會是殺戮者嗎?若一個人的雙手真的沾滿血腥,又怎麼還能保持着這樣一份無人能及的高雅氣質?
“二表哥,你聽到了嗎?你可是堂堂武林莊的少莊主,怎麼能與魔教中人爲伍呢?若是讓姑父知道了,那……”桑幼憂使勁地拽着孟傳情,想將他從椅子上拉起來。
她本對商羽落並不反感,但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後,她突然開始擔憂起來。畢竟商羽落是武林中人人畏懼的魔頭,再怎麼和二表哥投緣,也不能讓他們走的太近。對她來說,沒有什麼及得上孟傳情的安危重要,她也非常清楚他在家受着怎樣的鉗制。
自小孟凡塵就對他不善,不許他結交朋友,不許他接觸武林之事,不許他出莊……在他身上有太多的不許。正是因此,七歲那年她才毅然離家去西域學商。
她記得當時姑姑將她帶到一片原野之地,告訴她,只有擁有了永無止境的財富,才能夠保證自己不被人欺負,也可以讓別人不被欺負。帶着這樣的念頭,她去了師父的身邊,努力學了一身經商的本領,在姑姑的幫助下藉機掌控了武林莊的財富。
正如姑姑所預想的那般,財富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地位,從此,寄人籬下的下的她就有了話語權。這幾年來,爲了保證武林莊在江湖上的地位,孟凡塵不得不低頭向她要錢擴展武林莊,漸漸讓武林莊成爲天下第一莊。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她可以讓武林莊一夜致富,也可以讓武林莊一夕變窮,因此,孟凡塵多少對她還是有些忌憚的。
但是,今日二表哥與魔教中人在一起的事,若是傳到了姑父的耳裡,以他以往對二表哥的態度,必定又是一場重罰。這一次,就算她出面求情,也無法護得二表哥的周全,因爲,她曾經和姑父有過協議,她不插手江湖之事。
“那又怎樣?”孟傳情冷笑道:“從我對付孟雪夜的那一刻起,就決定不再逆來順受了,我要絕地反擊。”
桑幼憂一愣,鬆開了手,道:“你……說什麼?”
孟傳情道:“我決定了,我要在父親出關之前闖出一番成就來。等我聲名大噪時,看他能耐我何。”
桑俊和桑幼憂皆是一驚,瞪大眼睛看着他。桑俊道:“莊主閉關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你確定自己做的到嗎?”
孟傳情沒有回答,眼裡卻充滿了自信。
桑俊看着商羽落,嘲諷道:“想出名還不容易,跟在這女魔頭身邊,不出一日就名震江湖了。”知道了商羽落的身份後,他就對其產生一種莫名的敵意。
“喂,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儘管商羽落定力十足,但她身邊的江末寧卻沒有那麼好說話,她一臉怒容,指着桑俊質問道。
桑俊不理會她,只是看着商羽落,冷聲道:“接任掌門不過一年的時間,就有十六個高手命喪你手,三個幫派被滅門。江湖上人人畏懼於你,我可不怕!”
商羽落低頭轉着桌上的空酒杯,略帶一絲讚賞,道:“好膽量!看來,今日不虛此行,至少讓我知道還是有些人是不懼怕我的。”她擡起頭盯着桑俊,緩緩道:“但可惜,你不是江湖中人。滄桑江湖路,寂寞江湖心,不是誰都懂的。”
“滄桑江湖路,寂寞江湖心。”孟傳情重複着這句話,只覺得是遇上了畢生的知己,“我好像有些懂。”
商羽落笑道:“心照不宣。”兩人對視一笑,那笑容裡包含了理解和信任,卻讓旁觀者迷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