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塗堂。
今日是勞桑心回門的日子,霍春秋帶着大批厚禮同新婚妻子一起回到了驪山。衆人聚在白府,好不歡樂。
夜未央親自下廚,炒了幾盤拿手小菜,開了塵封多年的好酒,熱情地招待兩人。
似是有意爲之,夜未央在席間不停地向霍春秋灌酒,說辭也讓他無法推辭。
“這個妹妹,我們平日裡都很寵,嫁的遠,我們也捨不得。這以後,她肯定是要經常回來看我們的,一回來說不定就要住上幾日,你可得見諒。”
勞桑心聽了這話,心裡一暖。是的,雖然嫁出去了,但她依然是糊塗堂的人,依舊要回來爲夜未央效命。還好,能夠繼續待在他身邊,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霍春秋雖然平時隨性慣了,但此時來了這陌生的地方,席間又夾在夜未央和冉必之中間,明顯還有些緊張,尷尬地笑笑,“思親之情我也可以理解,桑心雖然嫁給了我,但我不會限制她的自由,以後若是她想回來,便可回來。”
他其實不懂夜未央這樣安排座位的意義何在,他們夫妻二人回來,難道不應該坐在一起嗎?左右坐着大哥二哥,對面坐着僵着臉、身上氣勢驚人的江才情。雖然那人只顧低頭吃着菜,但他身上散發的強者氣息讓霍春秋幾乎不敢看對面,可恨的是,偏偏勞桑心就坐在那人身邊,想要瞧一眼妻子,都變得如此困難。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夜未央狡黠一笑,“爲了表示誠意,你當浮一大白。”
霍春秋瞅了瞅眼前的碗,心裡有些發慌,心想:這家人喝酒都是這麼豪氣嗎?這麼大碗,兩碗不就得醉了?想了想,還是硬着頭皮端起碗,慢吞吞地喝下肚。沒想到,只此一碗,人便醉倒在酒桌。
“哎呀!這酒真是不錯,還以爲他能撐到三碗呢。”夜未央嘖嘖嘆道,說着就要給自己倒一碗。正在吃菜的江才情看見了,眉頭一皺:“你不能喝酒……”
夜未央笑道:“小白,通融一下。今天六日回來了,我高興,當然要喝酒,難道你不高興嗎?”
江才情極不情願地吐出兩個字:“高興。”
“你高興地吃菜,我高興地喝酒,不是挺好的。”夜未央看着身邊一衆狼吞虎嚥的人,眼神一瞟,“不讓我喝酒,以後就甭想再吃我做的菜了。”
出乎意料,江才情不再做聲了。
夜未央得意地笑笑,吩咐下人將霍春秋擡進去休息。之後,他放下酒罈,臉色漸漸變得沉重,沉默半晌後,對衆人道:“好了,現在,我們來談談正事吧!”
聽了這話,衆人都放下碗筷。
夜未央手指敲着桌面,分析道:“六日婚禮上的事,必之回來已經跟我說過了。那個身懷天魔殺氣的人,就是我們現在唯一的目標。”
“將所有事情連貫起來,我們可以確定,必之一共與其交手四次。拋去那次在密洞的暗中交手,其餘三次,都是面對面。在天目峰和六日婚禮上,對方都不曾露臉,只有武陵鎮外那次,對方是露過臉的。不過,我懷疑,那應該不是他的真面目,否則,在那之後又何必僞裝?所以,要揭露此人的真面目,還要費一番功夫。此番,你們的首要任務就是找到此人,必要時,小白會出手,將他帶回來。”
“那我們要全部出動嗎?”勞桑心滿懷希望。
夜未央搖搖頭,斟酌片刻,道:“這次,必之和星辰去就行了。”見勞桑心有些失望,遂又道:“我只是有一個問題想不明白,一個身懷天魔殺氣的人要找你尋仇。迄今爲止,天魔教的,你只殺了樓鬱殊一人而已。他口中所謂的重要的人,到底是誰?搞清楚了這個,或許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所以,這個任務我更要接,既然是來向我尋仇,那麼就由我將他引出來吧!”勞桑心渴望的眼神看着夜未央。
“那霍春秋怎麼辦?”夜未央有些頭疼,六日雖然是自己得力的屬下,但畢竟嫁了人,還是很難將她分派出去。
“他……”勞桑心猶豫了一下,狠心道:“下午就讓他回去。”
夜未央道:“你已是他的妻子,必然要伴隨於他,以後行動肯定不方便。況且,必之說,霍金山在你成親當日已經死了,聞宗萱一直瞞着你們。只怕你們此次回去後,就要靈堂戴孝了,很難再離開霍府。”
“他死了?”勞桑心聽到這個,臉上表情並無波動。
“這件事,就交給必之去做吧,你先隨霍春秋在霍府待上幾天,等時機好轉,再作商議吧。”
冉必之看向夜未央:“仔細想想,這也不是什麼長久之計,不如想個辦法讓霍春秋加入我們糊塗堂吧?這樣以後老大就方便多了。”
夜未央搖頭,“有聞宗萱在,什麼辦法都是徒然。先應付着吧,走一步,算一步。”
衆人商議好後,繼續吃吃喝喝。隨即,冉必之和夏星辰便離開了白府,尋找落花的下落。而此時,落花和粟烈正在去往芳草閣的路上,兩人手中帶着祭品,前去祭祀水連環。
二人通過芳草閣到達後山,趕到墳墓旁時,卻都吃了一驚。原本一座小小的孤墳,此時卻消失不見,只有一堆坑坑窪窪的黃土和倒在一旁的木製墓碑。
“怎麼回事?難道是有人盜墓?”粟烈望着慢慢走向墓碑的落花,生怕他有什麼情緒。
落花卻異常冷靜,蹲在黃土堆旁,拾起木板碑看了看,又盯着前面深淺不一的坑,搖搖頭,“不是盜墓。”
“若是盜墓,便是由外向內而挖,泥土堆的是有層次感的。這番景象,倒像是從裡面爬出來的。她……應該還沒死。”他皺着眉頭,心中非常不解,當日他親自探過連環的脈搏和鼻息,確認爲死亡無誤,爲何會出現這種情況?
“沒死?”粟烈佩服落花的觀察力,同時心中不解:“那她去了何處?”
落花眼皮一緊,情緒微變,分析道:“她若是沒死,一定會去找我的。既然沒有來找我,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繼我埋她的日子,也不過才七天的時間,若是她當日就從墳墓裡爬出來了,不可能到現在都沒有來找我們。那只有兩種情況,失憶或者是被人帶走。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不樂觀,得儘快找到她。”說着,他眼神猛然瞟向芳草閣,對粟烈道:“有人來了。”
粟烈定下心神,豎耳聆聽片刻,的確聽見遠方有腳步聲傳來,問道:“會不會是姑娘?”
落花搖頭,道:“不是她,來人身懷武功,腳步卻沒有連環輕盈。”猛然運功,將手中的木碑化爲齏粉,起身和粟烈藏匿於一片草林之後。
片刻後,一個身影來到了黃土堆旁,落花瞧着那人,心裡又是百味陳雜。
那個望着黃土堆發呆的,不是莊伏樓還能有誰?
昔日並肩作戰過的知己,似乎自姐姐成親時反目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面甚至說過一句話。這幾乎將近一年的時間,早已物是人非,如今再看到此人,卻已如形同陌路。無論如何,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曾經在舞獅臺上那般意氣相投的場面了。或許,如今唯一聯繫着兩人的,都是對同一個人的牽掛了吧。
“公子!”粟烈見落花一直盯着莊伏樓發呆,身上的氣息時強時弱,似乎是情緒有些不穩定,急忙握住他的手安撫。
落花感覺手背一涼,猛然回過心神,穩住情緒,低聲道:“想必他還不知道連環遇害的事,幸好已經毀了木碑,他應該看不出來什麼。”
莊伏樓果真沒有在意土堆,只瞧了兩眼,便拔腿奔上一個小山坡,揚聲喊道:“師妹!”整個山上,除了飛鳥撲翅的聲音,沒有任何迴響。隨後,他又滿臉焦急地下山而去。
落花探出頭來,望着莊伏樓的背影,道:“看樣子,他一直再找連環。繼我下葬連環,已有七天的時間,若是她當日就從墳墓裡爬出來了,七天的時間足夠她去很遠的地方。如果連莊伏樓都找不到的話,那麼連環一定不在他所熟知的地方,看來我得去一些陌生的地方找了。”說着,順着另一條道慢慢朝山下走去。
“公子,你有何打算?”粟烈跟在後面問。
“連環不在,這個地方我也待不下去了。回去準備一下,我們可能要四處流落了。”望着遠方山峰,道:“一來尋找連環,二來四處遊歷,散散心情。”
粟烈笑道:“你終於懂得爲自己而活了。”
落花看了他一眼,道:“是嗎?以前活的太累了啊!既然老天給我重生的機會,我應當好好把握,爲自己活一回,與過去永遠的告別吧。”
於是,落花帶着粟烈和流火穿梭於各個地方,一邊遊玩,一邊四處尋找水連環的消息。爲了隱藏身份,幾人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尋找,只能暗中打聽,憑藉機緣。
三人停停走走,不久後來到一個小鎮中。
小鎮雖然偏遠,卻也熱鬧非凡,街道上人來人往,車馬不絕。幾人本打算在鎮上轉一圈,再去找個客棧投宿,卻沒想到因爲穿着打扮怪異,一進鎮便被街上的人盯着看,指指點點。落花黑袍連帽加身,將自己包的嚴嚴實實,兩個隨從跟在後面,戴着怪異的面具,這副打扮,難免讓普通老百姓覺得奇怪。
“你看那人是不是有病啊?這麼熱的天,包得那麼嚴實,他也不熱啊?”
“他們是不是從外地來的?聽說附近一帶盜匪橫行,該不會是什麼江洋大盜僞裝混進來了啊?”
“要不要報官啊?”
“別多管閒事!他們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樣子,離遠點。”
議論的幾人瞧見落花扭頭看了過來,一鬨而散。
“我們直接去客棧投宿吧。”落花停住腳步,望着鎮上的人都躲在自己十米之外,心中有些失落。
粟烈和流火對望一眼,什麼也沒有說,直接帶頭往前走,找到了一家小客棧。流火訂了兩間房,並吩咐掌櫃準備一些酒菜端到房中。掌櫃的口中應着,時不時的擡頭看一眼落花,好奇驚訝又有些恐慌,他也不敢多問,叫來小二,讓他帶幾位客人去房間。
小二帶三人上樓,時不時的扭過頭來看落花,似是想看清他的容顏。然而,他只看到了落花的一雙眼睛,其他的什麼也沒有看到。當他再一次回頭看時,發覺那雙眼睛也正看着自己,而且變得有些慎人。他心裡一個咯噔,腳下一空,順着樓梯就滾了下來。
落花隨手一提,將小二救了起來。小二站在原地,驚魂未定,聽得粟烈一生冷喝:“看什麼看?再看我要你狗命!還不趕緊帶路。”
“是是是!幾位客官隨我來。”小二回過神來,趕緊帶幾人去客房。
“公子,你住一間房,我和粟烈同住。”流火邊走邊對落花道。
落花看了一眼粟烈和流火,這兩人追隨他之時,就以姐弟相稱。這麼久了,他還不知這二人是來自於何處,但卻知他們絕不是姐弟。看他們平時相處的情景,倒有些像冉必之和勞桑心。關係如此微妙,着實讓人在意。不過,既然兩人願意住在一起,自己也不好多問。沒說什麼,直接進了自己的房間。
落花在房中等了片刻,小二將飯菜端了上來。他雖然有些餓了,卻一直等小二離開,關上了房門,這才揭開帽子和麪巾,靜悄悄地吃起來。此時,正值客棧上客的高峰期,門外時不時的傳來腳步聲,落花也沒有多加在意。正吃得盡興,房門卻突然被打開,落花擡眼一看,見是小二,心裡一驚,急忙蒙上面巾,蓋上帽子。
那小二見了落花的真容,幾乎被嚇破了膽,大叫一聲:“鬼呀!”手中端着的盆子哐噹一聲掉在地上,水灑了一地,人也撲通一聲坐在地上。
粟烈和流火就住在隔壁,聽到鬼叫聲,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
落花蒙上了臉,冷聲問道:“你來幹什麼?”
小二顫抖着站起身,道:“小的只是來給客官送熱水……”
“不會敲門嗎?”殺氣漸現。
小二倒也聰明,急忙道歉:“小的知錯了,小的什麼也沒有看到……”
流火感覺到了殺氣,搶先一步對落花道:“公子,要殺了他嗎?”
落花聽了流火的話,卻慢慢地穩住了情緒,“算了,你們都出去吧。”
三人匆忙退了出去,關上房門。
落花雖然饒了小二一命,但那一聲“鬼呀”還是刺痛了他的心,如針扎一般讓人難忍。沒吃完的飯菜,他也沒有心情再去吃了,也懶得去收拾,直接脫了衣服上牀躺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