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商慈和商羽落一同回到了邪陰派。
一見到弒神,鄢商慈就興師問罪:“師公!你爲什麼要打傷傳情?爲什麼?”
弒神一臉茫然地看着兩人,如置雲裡霧裡。
商羽落瞅了瞅鄢商慈鐵青的臉,識趣地離開,臨走時,正色道:“我希望你們能夠理智地談一談,莫要打起來。”
弒神目送商羽落離開,反問鄢商慈,“你在說什麼?”
鄢商慈道:“師公,我一向尊敬您,可是我也告訴過您,傳情他是我的愛人啊……”她說着說着,突然哽咽了起來,“您卻狠心打傷了他,讓他在牀上整整躺了四個多月……如今,我卻再也見不到他了……我該怎麼辦?師公,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弒神聽出了大致,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原來,那小子就是孟傳情,他不是叫孟離嗎?”
“師公……”鄢商慈紅着眼看向弒神,“真的是您?因爲您,他死了。是您打死了他,害死了他……”她緩緩癱坐在地,潸然淚下。
“不!他該死!”弒神眼神一變,怒吼道:“你愛上誰不行,偏偏愛上他?你知不知道,他可是……”
“我不管他是誰!我愛了就是愛了,當初娘愛上爹不是也一樣無怨無悔嗎?儘管爹負了娘,可是娘到最後一刻還是愛着爹的,傳情也是一樣,儘管他最終選擇了姐姐,可是我知道,他是打心底裡不願負我的。他來邪陰派,本來就是爲尋我而來,卻因我而喪命,我也是罪魁禍首……”鄢商慈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雙腿,撕心裂肺地喊着,幾乎聲啞。
弒神瞧見鄢商慈痛苦的表情,心中的恨意慢慢消失,他終究不忍再去傷害鄢商慈。就算告訴了她,孟傳情可能是她殺父仇人的兒子又能怎麼樣呢?只是在商慈身上徒增傷口罷了。他重重地嘆了口氣,罷了,過去的一切,就不去追究了吧,只要湮訣的女兒活得開心就好。
“商慈,你恨我也好,氣我也好,那個人終究還是回不來了,可你的日子還要過下去。就當是師公欠你的吧,今後,邪陰派與你再無關係,去過你想過的日子吧。”弒神看着鄢商慈,真誠地道。
“這些話,如果你能早些說就好了,現在說,還有什麼意義呢?”鄢商慈緩緩起身,慢慢踏出大堂,背影一晃一晃,彷彿風一吹就會倒,看得弒神一陣心酸。
糊塗堂。
勞桑心擺脫霍春秋,回到了糊塗堂,向夜未央報告了此行的經歷。她將神秘女子現身法會,爲孟傳情題詩,贊三人之言以及孟凡塵和桑幼憂之間的矛盾,和在崖底尋人的經過,一一向夜未央道來。
夜未央聽後,兀自沉思起來,半晌,看了江才情一眼,對幾名屬下道:“那女子不是別人,她是小白的姐姐,神無赦。也只有她,纔敢說出如此狂妄之話。只是,她爲何會出現在孟傳情的法會上,並且爲他題詩?她怎麼會與孟傳情相識?”
勞桑心回道:“我聽見她和鄢商慈的談話,似乎是曾經救過孟傳情和鄢商慈,這兩人都欠她一份人情。”
夜未央聽後,眼睛一亮,道:“難道是那次?”
冉必之不解,問道:“哪次?”
夜未央道:“之前你們調查孟傳情的時候,不是說他和鄢商慈曾在海上遭劫嗎?那時,我就有些懷疑,以南無詩的本事,絕對無法越過海面去營救他們。但如果是神無赦的話,那就是輕而易舉的事了。”他想了想,問勞桑心:“神無赦她題的什麼詩?”
勞桑心將詩唸了出來,夜未央聽後忽然笑了起來,看向江才情,道:“一個女人,若是無端端的對一個男人有如此高的評價,除了愛情,我想不到其他理由。”
江才情愣了愣,道:“你是說姐姐喜歡孟傳情?”
夜未央道:“你向來對所有女人避而遠之,卻獨獨對孟傳心很特別,難道不是這個道理?”
江才情臉色一僵,扭過頭去,不再理會夜未央。
夜未央不再調侃他,撇撇嘴道:“真是越來越無趣了你。”
自從夜未央得救後,江才情的心情明顯就舒緩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樣那麼緊張了。但是,也正因此,他看夜未央看得更緊了,幾乎不離其左右,生怕他身邊哪個屬下又搞背叛,刺夜未央一劍。
幾名屬下瞧見夜未央又恢復了以往的性情,心中很是高興。莫天都背叛這件事,可謂是糊塗堂建立十年來經歷的最大一場劫難,如今劫後重生,每個人的心裡都鬆了一口氣。
夜未央迴歸正題,正色道:“孟凡塵和桑幼憂的矛盾,皆因孟傳情而起,相對於孟凡塵,我更願意相信桑幼憂的話。孟凡塵對孟傳情的仇視,遠遠超乎我們的想象,這種恨意,可不是空穴來風。以我的猜測,孟傳情不是他仇人的兒子,便是他愛人的兒子。”
夏星辰不解,問道:“爲什麼是愛人的兒子?如果是愛人的兒子,他怎麼捨得虐待他?”
夜未央笑道:“你難道不知道,愛到極致是會生恨的嗎?可惜,我們查不出孟凡塵的身份,也就無法知道孟傳情的來歷了。孟傳情今年是十七歲吧?”
勞桑心道:“他比我小一歲,今年十八了。”
夜未央看向冉必之,道:“你從二十年前開始查,一直到十八年前,這期間看看有沒有誰家的孩子丟失的。如果有困難的話,可以適當藉助官府的力量。”
冉必之問道:“他不是已經死了嗎?還要查嗎?”
夜未央皺了皺眉頭,道:“或許他真的死了,但我覺得,畢竟相識一場,幫他查清身世,也不枉我們曾經稱兄道弟過。”
孟傳情真的死了嗎?或許他真的死了。
他的心死了,可身體卻還活着。
水連環離開武林莊,一個人朝山野中走去,邊走邊不停地四處回望,確定沒有人跟蹤後,穿過一片桃林,一條溪流,最後在山谷中一排籬笆前停下。籬笆內是一個院子,裡面種植了許多蔬菜,透過菜園,可以看見一座瓦房聳立。
推開籬笆柵欄,水連環剛靠近瓦房,一股殺氣忽然從屋內竄出,強烈的勁氣迫得她急忙運功護體。
片刻後,殺氣漸消,水連環睜開眼睛,走進屋裡。瞧見滿地狼藉,桌椅茶杯,花瓶物件都碎了一地。她掀開竹簾,走進裡屋,望向牀上的黑衣人,道:“你又生氣了?”
黑衣人坐在牀上,背對水連環,喘着粗氣,歉聲道:“對不起,我控制不住。”
水連環上前,坐在他身邊,輕聲道:“你要學會控制,先讓自己靜下心來,不要生氣,不要想不開心的事。”
黑衣人呼吸聲越來越粗,怒喝一聲:“我做不到,一想到……我就控制不住……”隨着他的怒氣,一股殺氣又從他身上散出,剛好擊中身邊的水連環。
聽見水連環一聲哀嚎倒在了地上,黑衣人趕忙轉過身去扶水連環,“你怎麼樣?”
水連環望着黑衣人的臉,鼻子一酸,道:“我沒事……”
黑衣人似乎害怕水連環瞧見自己的容顏,趕忙轉過臉去,道:“你大可不必管我,如今我這個樣子,也不可能再見任何人了……”
“你不要自卑。”水連環連忙安慰道:“我給你做了一件連帽斗篷,你以後就穿那個。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黑衣人的心情平復了許多,望着水連環,感激不盡。
水連環笑笑,道:“不要想太多了,我給你倒水喝。”她起身,在桌上的茶壺裡倒了一碗水,正欲端過去,聽黑衣人問道:“你今天去那裡,怎麼樣?”
水連環不敢告訴他實情,敷衍道:“也沒發生什麼事,法會進行的很順利。”將水端到他面前。
“我不信!”隨着黑衣人的語氣加重,茶碗怦然碎裂,水灑了水連環一身。
黑衣人望着狼狽不堪的水連環和地上的碎片,減輕了語氣,“我不信,他舉辦這場法會,肯定是有目的的,怎麼可能什麼事也沒有發生?”說着,他的情緒越來越激動。
“放輕鬆。”水連環按住他的肩膀,輕聲道:“我說的是真的,不管你父親有什麼陰謀,他今天都沒有得逞。因爲在法會上,出現了一個白衣女子,狠狠地教訓了他一頓,讓他很沒有面子,最後灰溜溜的躲了起來。”
“什麼白衣女子?”黑衣人問。
水連環道:“她說你欠她一份人情,還在大會上爲你題了一首詩。”
“是她?”黑衣人又激動起來。
水連環按着他,努力平復他的情緒,將那首詩唸了出來:“……江湖再無好兒郎。這就是她爲你題的詩,法會上每個人都聽到了,你父親也聽到了……”
“他不是我父親!”黑衣人猛然推開水連環,恨聲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爲他!”殺氣即將涌現。
水連環不顧死活,拼死上前,將黑衣人攬在懷中,道:“你不要生氣……你知道你一生氣有什麼後果。我們不討論那些事了,好嗎?你一定要學會控制殺氣,多想些開心的事,就不會生氣了。”
“我沒有開心的事……我一閉上眼,想到的都是……”黑衣人憤聲道。
水連環道:“你怎麼會沒有開心的事呢?不管你過去經歷了什麼,失去了什麼,但至少我還在你身邊,這就是一件值得你開心的事。難道跟我在一起你不開心嗎?”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道:“你說的沒錯,這或許是唯一一件值得我開心的事了。連環,謝謝你。謝謝你將我從崖底帶回來,謝謝你一直陪着我。我會努力控制自己的。”
水連環道:“從現在起,你要忘了過去的一切,什麼事也不要想,就想着我和你的點點滴滴。想着這些,你就不會生氣,不生氣,就不會有殺氣了。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是的,我要忘了過去的一切。從現在起,孟傳情已經死了,如今活着的,只是一個沒名沒姓的普通人。”黑衣人想起了半個月前,自己死裡逃生的情景。
孟傳情跳崖那日,水連環與莊伏樓分道揚鑣,一個人翻山越嶺,爲了尋求名貴的藥草,機緣巧合下來到了崖底。崖底荒涼至極,遍地毒蟲毒草,水連環看見孟傳情時,他正躺在毒草之中,身上露在外面的地方,都被毒物侵蝕腐爛。
他整張臉和露在外面的左手都已生滿膿瘡潰爛,好在右手戴着手套,免遭腐蝕。水連環看見這張臉時,被嚇得一個踉蹌,不能說她太過膽小,只能說孟傳情的臉太嚇人了。整張臉,除了那雙明亮的眼睛,都像是被火燒烤一般焦黑,若不是憑着那身衣服和右手的手套,水連環根本就認不出他。
戴上手套,水連環輕輕拂開孟傳情身上的毒草,探了探鼻息,發覺還有氣,心中大感意外。按理說,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是不可能存活的,小孟居然還存留一口氣息,還真是福大命大。
雖然不知道孟傳情經歷了什麼,水連環還是不暇思索地救了他。費盡千辛萬苦,花了很長的時間,終於將孟傳情帶回了山裡。考慮到孟傳情的安全,她並沒有直接回芳草閣,而是找到了一處僻靜的居所。
這籬笆院子離芳草閣不是很遠,之前是一對夫婦的居住之地,因二人常年患病,水連環才得以與他們相識。奈何天意弄人,這兩人終究躲不過病魔的糾纏,雙雙離世。水連環在自責之餘,時常過來幫他們收拾院子。如今孟傳情遭此劫難,水連環索性也將東西搬了過來,長留此地。
孟傳情在水連環的救治下,僥倖活了下來。人雖然醒了,身體卻發生了大轉變,且不說他面目全非,就是一身武功,也讓人感覺不可思議。他原本武功全廢,絲毫內力也沒有,而今,任何不穩定的情緒,都會帶來或重或輕的殺氣。最爲奇怪的是,他右手掌心鮮紅的滅絕神掌掌印也消失不見了。
起初,孟傳情情緒很不穩定,經常散發殺氣,毀壞周身物體,在身邊照顧他的水連環也深受其害。經過水連環慢慢的引導,孟傳情逐漸平復心情。
因爲害怕孟傳情想起傷心事,水連環也不敢詢問他遇難的經過,只是大致猜測與孟凡塵有關。幾天前,水連環聽到消息,得知武林莊要辦一場法會,基於尊重,她將這件事告訴了孟傳情。令她沒有想到的是,聽了這件事,孟傳情出乎意料的冷靜,他讓水連環代自己去參加法會,看一看孟凡塵的葫蘆裡究竟賣了什麼藥。
得知孟凡塵的目的後,孟傳情激動了一番,最後在水連環的安慰下安靜了下來。他穿上水連環做的斗篷,蒙上醜陋不堪的臉,卸下一直僞裝右手的手套,從此將變成另外一個人,在世間的某一個角落堅強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