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食物如此難得,所以儘管口感不佳,然而一旦想起北巴吐城城牆外那些餓得渾身皮包骨頭的路倒屍,休息室內所有人都是珍而重之地捧着飯盒,連半顆米粒都不敢浪費地將它們全部送進自己的腸胃裡。
匆匆吃完午餐,只勉強來得及喝口水以及去洗手間補補化妝,立刻又到開工時間了。荀絲露提手用雙掌用力拍打自己臉龐,竭力振作起精神來,推開休息室的大門,沿着走廊過道快步前行,重新進入賭廳。纔剛剛露面,忽然間只聽見身邊有人大聲叫道:“小露小露,這邊這邊啦。”荀絲露回眸張望,赫然只見瞿思樂正拼命向自己揮手。
“月帝閣”的每座賭廳都有不同主題,而服務員根據主題的不同,所穿制服也各自有異。荀絲露的賭廳以輪盤賭爲主,所以服務員的制服就是兔女郎裝束。而瞿思樂所在的樓層以麻將爲主,所以此時此刻,她身上便穿着一件杏黃色無袖高開叉旗袍,胸口處鏤空成心形,頭上扎着兩個包子似的髮髻,作古代的所謂“中華娘”打扮。但賭場同樣有嚴格規定,侍應生服務員非有特殊情況,絕對不準離開自己所隸屬的賭廳,到其他樓層去進行活動,違紀者同樣也是立刻開除的處分。
瞿思樂雖然膽子大,卻照樣不敢違反規定。之所以她現在會出現在荀絲露面前,原因就在於她並非私自行動,而是陪着別人一起來的,正好屬於“特殊情況”。而這位所謂的別人,乃是名年紀約莫在在十七、八歲左右的年輕男人。這年輕男人伸手摟着瞿思樂的腰肢,身上穿着休閒便裝。剪裁得體,手工精細,一看就知道是專人訂做的。相貌劍眉星目,身材高大健美,算得上是位美男子。尤其一雙眼眸,更亮得異乎尋常。除去冰天之外,荀絲露生平還從未見過其他人的眼眸,可以亮到這個程度。
內心微覺凜然,荀絲露不敢怠慢,連忙快步上前,先用力瞪了自己閨密一眼,隨即小步上前,向那名年輕男子深深彎腰鞠躬,柔聲問候道:“這位先生您好。請問有什麼吩咐麼?”
那年輕男子微微一笑,笑容不見和藹,卻只有居高臨下的傲然。他隨意點點頭,道:“妳就是荀絲露?果然長得不錯,難怪小樂那麼努力向我推薦。我叫鐵馬。未來三天時間,妳們倆也不用再幹其他事了,只管陪着我就是。只要伺候得本少爺高高興興,打賞少不了妳們倆的。”
兩名正當妙齡,而且同樣生得如花似玉的女孩子,究竟要怎麼做,才能伺候得一位年輕男子高高興興?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顯而易見,甚至都根本用不着真正說出口,只要是成年人,便心照不宣了。荀絲露從來潔身自好,並不願意通過這種方式來賺取外快。所以根本連想都不必想,她已經決定拒絕。
然而,即使拒絕也必須要有技巧。直接開口說“不”,那很可能會激怒這位自稱叫做“鐵馬”的年輕男子。“月帝閣”酒店向來的規矩,並不會強迫侍應生和客人達成交易。但同時,“月帝閣”也堅持無論何時何地都必須客人至上,客人就是上帝。萬一激怒了客人,則不管事情起因究竟是什麼,都必定是服務員方面的錯。而對待犯錯的職員,無論大錯也好小錯也罷,“月帝閣”永遠只有一種處理辦法:開除。
假如美麗可以進行標準量化的話,那麼姑且以一百分爲滿分,而荀絲露就至少可以拿到八十五分左右,已經屬於平常時候難得一見的美貌了。故此一直以來,來北巴吐城遊玩而企圖點名荀絲露,想要和她達成類似私人交易的客人,可說在所多有。荀絲露也因此而已經積累下了相當豐富的應對經驗。
她心內念頭急轉,眉宇間笑容絲毫不變,柔聲道:“十分感謝鐵馬先生的賞識。能夠陪伴鐵馬先生,絕對是我的榮幸。可惜……非常不好意思。我這幾天……身上不是太方便,實在沒辦法伺候鐵馬先生了。呃,其實我們這邊賭廳裡還有好幾位姐妹,無論相貌身材都遠遠勝過荀絲露的。鐵馬先生如果有興趣,不如就讓荀絲露替你們介紹一下?保證一定能夠讓鐵馬先生您滿意。”
從古到今,女人每個月總會有那麼幾天時間是不方便的。先天生理限制,神仙也沒法子可以改變得了。對於這段時間,很多男人都極有忌諱,認爲晦氣和不吉利。當然,也有部分心理狀態比較扭曲的男人對此並不在乎,即使在這段時間裡也照上不誤。不過那畢竟只屬少數中的少數,絕不常見。所以只要荀絲露一旦將“身體暫時不方便”這個法寶祭起來,通常就可以讓企圖指名自己的客人死心了。
荀絲露拒絕的方式其實已經十分不錯。可惜她忘記了一件事,那就是瞿思樂現在就站在鐵馬身邊。她眨眨巴眨巴眼睛,奇道:“咦?小露妳‘那個’來了?不會吧?我記得上個月的時候,妳‘那個’應該是二十號左右纔來的吧?可今天才十五號啊。”
瞿思樂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丫頭,口裡所說出來的話,絕大部分時候都完全不經過大腦的。所以儘管被當面拆臺,荀絲露也沒怎麼往心裡去,只是又好氣又好笑地狠狠瞪了他一眼,恨恨道:“這個月就是提前了,不行啊?臭丫頭妳別多嘴行不行?”幸虧她預先準備的藉口也不止這麼一個,當下略帶幾分尷尬地笑笑,低聲下氣道:“對不起,鐵馬先生。實在讓您見笑了。不過……”
“荀絲露,妳在幹什麼?”突如其來的冷徹聲音響起,打斷了荀絲露和鐵馬之間的對話。幾個人擡頭循聲相望,只見一名穿着黑色西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面色陰沉,快步向他們所在的這個角落走過來。這人相貌其實生得也還不差,就是不知道爲什麼,眉宇間永遠一副天下人都欠了他幾百萬兩銀子債務沒還的模樣,教人乍看之下就會微覺反感。他名字叫做邗缸,正是這座賭廳的主管。
這個邗缸,本人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之處,僅僅只掌握了最基本的超能力量〖電流推動〗。在強者世界裡面,他就是一墊底貨。不過耐不住他有位好師父,名叫章哉。若然談論起論輩分來的話,章哉甚至比“銀月五聖”都還要高出一輩,乃〖銀月派〗內碩果僅存的長老之一。
“銀月五聖”近年來先後去世,代理“月武神”銀河則因爲年紀尚輕,所以有些時候有些事情,難免會顯得有些壓不住陣腳。這種時候,像章哉這種派內長老的支持,就顯得十分重要了。邗缸在武學方面資質低劣,練了三十年也還未能突破至〖磁場轉動〗境界。眼看着只要沒有什麼奇蹟出現,那麼終其今生今世,邗缸都不可能成爲戰將了。偏偏章哉向來十分關照自己的徒弟,於是他稍微出面打個招呼,就安排邗缸來“月帝閣”當了個賭廳主管。職位雖然不高,卻有十分豐厚的油水。
按常理來說,邗缸這種註定沒什麼出息的強者世界墊底貨,能夠得到這樣一個油水職位,也好應該心滿意足了。但他偏偏覺得自己是受了委屈,認爲是被人陷害,故意將自己投閒置散,所以內心永遠憤憤不平,看誰都不順眼。那滿腔怨氣無可發泄,只好統統都傾注到女人身上。凡被他看中的女人,假如不肯滿足服從於他,那麼肯定會被邗缸千方百計地陷害整治。到來北巴吐城這邊上任還不滿一年,卻已經有至少三、四十名可憐的女子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下場慘不堪言。
而那些害怕邗缸手段而不得不忍氣吞聲屈服的女子,下場也同樣悽慘。因爲正常的行爲,已經不能滿足邗缸那扭曲的心靈了。而那些能夠令他滿足的手段和伎倆,根本和酷刑沒有任何分別。所有曾經陪伴過邗缸的女子,無一例外都是被救護車用擔架擡走的。即使傷勢最輕的一位,也整整住了三個月醫院。
做出如此惡行,邗缸偏偏不以爲恥,反以爲榮。反正看在他師父的面子上,也沒什麼人願意和他認真計較。於是邗缸更加肆無忌憚。而三個多月之前所發生的一件事,更讓邗缸氣焰沖天,囂張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事情的起源,卻是和奧雲有關。
〖銀月派〗祖傳的規矩,每一代都有五大入室弟子,以“銀月五聖”之名義集體領導〖銀月派〗。五聖各傳一徒,就是下代的五大入室弟子。這一代的五大入室弟子,分別是狂風、電虎、銀河、冰天、奧雲。奧雲年紀最小,但天賦資質之高,遠超電虎冰天,和狂風銀河不相上下。年紀還未滿十五,卻已經掌握了十三重天的磁場力量,有資格被稱呼爲武神了。再加上“銀月五聖”凋零,狂風和銀河去了平原星,電虎和冰天戰死,一來二去陰差陽錯,眼下在月球上身份最高的人,竟然就變成了奧雲。
身份最高,並不等於權利最大。名義上,現在月球的大小事務都必須經過奧雲審覈同意,然後才能正式通過。不過事實上,這個審覈只具有象徵性意義。奧雲年紀畢竟太輕了,甚至根本都還未成年。兼且學識、眼光、經驗都不足。所以銀河在離開月球之前,便拜託章哉再加上其他幾位派內長老進行聯合輔政。
對於這種安排,奧雲本人倒沒有什麼不滿。俗話說得好,“少年不識愁滋味”。縱使月球近年來迭遭大變,但奧雲有兩位大本事的師兄庇護,對於月球的艱難處境以及危險形勢,都沒什麼深刻認識可言,也沒什麼發奮圖強,儘快成長起來幫助兩位師兄分擔責任的想法。反而沉湎於風花雪月之中。
其實這也很難怪責奧雲。畢竟血氣方剛又正值情竇初開時,難免會對女孩子有些發自本能的衝動。再加上兩位師兄都不在身邊,缺少了必要的管束,出現這種情況並不奇怪。他原本留在月球首都南巴吐城,但那裡氣氛沉悶,遠遠比不上北巴吐城好玩。故此兩個多月之前,奧雲就來到這邊遊玩。以他的身份,當然是入主“月帝閣”了。“月帝閣”組織了一場大型歌舞表演來歡迎奧雲。沒想到,奧雲竟然對領銜主演的女主角一見鍾情,並且表演纔剛剛結束,就迫不及待地跑去後臺,求那位女主角嫁給自己。
奧雲這種行爲,完全只出於一時衝動,根本沒有想過後果的。但他卻無論如何也預料不到,那位女主角其實早就被邗缸用各種下三濫卑劣手段,威迫利誘,軟硬兼施地侵佔了。爲了達到這個目的,邗缸付出的代價其實也不小。所以得手之後,他就把那位女主角視若私人所有物,不準任何人再沾手。奧雲居然意圖染指自己的禁胬,這還了得?依仗着自己師父章哉,邗缸立刻上前出言威脅要將這件事揭開曝光,更大言不慚地揚言道:“要是事情鬧大了,到時候就看看究竟誰更吃虧!”
“月帝閣”的歌舞表演,其實是無上裝歌舞。對於這種成人玩意,無論銀河抑或章哉等長老,都絕不贊成讓奧雲在正式成年之前就接觸,甚至爲此而嚴厲警告過他。奧雲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看了歌舞,已經算是違規。何況以他下一任“銀月五聖”的身份,竟然向名錶演無上裝歌舞的女演員求婚,那簡直就是天大丑聞。萬一這件事當真被捅了出去給銀河和章哉他們知道……那麼自己究竟會有個什麼下場,奧雲甚至都不敢想象。他這種行爲原本只屬於一時衝動,根本沒經大腦的。被邗缸放出這等狠話來嚇得兩嚇,當場渾身冷汗,什麼也不說就從後臺退出來。然後只隔了幾個小時,奧雲便乘坐私人專機,回去南巴吐城了。
奧雲身份尊貴,地位又高,更擁有武神級實力。原本應該可以隨便伸隻手指頭也捏死邗缸的。但到頭來,他居然被僅僅一介武士逼得主動退讓迴避。這番壯舉有沒有後來者還不知道,卻絕對已經屬於前無古人。亦正因爲如此,從此之後邗缸名聲大噪。即使放眼整個北巴吐城,都可以算得上是位大名人了。
至於那位歌舞團的女演員,其下場卻無人知曉,更加無人關心。只不過根據某些小道消息說,約莫半個多月之前,有人在邗缸的住處附近發現了一具渾身傷痕累累的赤裸女屍,不過那屍體似乎五官都被人用燒紅的烙鐵烙過,已經徹底毀容。哪怕是神仙,都別想可以再分辨得出她生前究竟長什麼模樣。
小道消息之所以是小道消息,就因爲它並非經由公開的官方渠道傳播,真真假假,亦無從驗證。但正因爲沒有官方渠道進行確認或否認,所以有時候產生的效果,反而比官方消息更加具影響力。“月帝閣”……不,應該說,整座北巴吐城大大小小几十座賭場,上百家酒店,再加上其他形形色色的娛樂場所合共百萬年輕女子,私底下談論起這個邗缸來,無不又恨又怕。
所謂惹不起,躲得起。那些女孩子沒辦法對付邗缸,只能儘量少接近“月帝閣”,以避免飛來橫禍。至於像荀絲露和瞿思樂她們這些就在“月帝閣”裡面做事的女孩子,便惟有儘量少在邗缸經常出現的幾處地方露面,又或者即使不幸見了面,也低頭加快腳步匆匆離開。另一方面,喜幸邗缸也還沒有失去理智,以爲自己欺負贏了一次小孩子就是天下無敵。故此,他工作上依舊盡心盡責,也沒有來個兔子亂吃窩邊草。故此自從那次的事情之後直至如今,卻是已經整整六十多天沒有出現新的受害者了。
此時此刻,邗缸突然現身,並且插話進來打斷了荀絲露和瞿思樂還有鐵馬他們的交談。這位賭廳主管面色陰沉地快步上前,陰冷目光向兩名少女身上掃了一遍。目光本無形無質,可是不知道爲什麼,荀絲露和瞿思樂兩名少女霎時間卻渾身發冷,兼且還有一種十分噁心,活象被無數條渾身沾滿滑潺潺黏液的鼻涕蟲,在自己皮膚上不斷蠕動爬過般,簡直令人想要嘔吐的感覺。
兩名少女剛剛打得兩個寒顫,好不容易纔把那種企圖嘔吐的噁心感覺壓下去,就只聽見邗缸冷冷呵斥道:“午休時間已經過了。現在是應該認真工作的時候。荀絲露、瞿思樂,妳們兩個居然還在這裡聊天偷懶?哼,我看妳們是日子過得太舒服,想要被開除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