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侯學生早已放學,學館內靜悄悄的。林君玄慢慢走過去,推開門,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坐講臺前,手中握着一本書。甘如葉手中雖握着書,但目光並沒有落在書卷上,他眉頭微皺,似乎正想着什麼心事,連有人推門進來了,都沒有發現。
“老師!”林君玄叫了一聲,甘如葉似沒有聽到,依舊保持着原來的樣子,一動不動。
“老師!”林君玄又叫喚了一聲,甘如葉顫動了一下,終於有了動靜。慢慢的轉過身來,甘如葉木然的看了一眼林君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林君玄皺了皺眉頭,老師倒底在想什麼東西,這麼入神,正準備叫第三聲,甘如葉卻突然眨動了兩下眼睛,原本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木然的瞳孔終於有了一絲變化!
“君玄!”甘如葉大叫了一聲,驚喜的看着林君玄,他放下書,霍的站起來:“君玄,真的是你!”
“老師,是我!”林君玄站在門口,微笑地看着甘如葉。甘如葉猛的大步走過來,一把抱起了林君玄,一臉激動道:“君玄,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甘如葉一向以儒雅,鎮定形象示人,林君玄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已的老師這麼激動。古人云,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在甘如葉身上,林君玄感受到一種亦師亦父的感情。他感覺得出來,甘如葉不止把他當成學生,更把他當成自已的孩子一般,這讓林君玄頗爲感動。
甘如葉是林君玄到達這個世界後,第一個真心對他好的人。人是有感情的,誰好誰壞都會記在心裡。
“君玄,跟我說說,那天你離開後發生了什麼事,你有沒有遇到巡天府的少府主?你不知道啊,你那天剛走,巡天府的人就來了學堂,我當時真擔心你!”半晌,甘如葉終於將林君玄放下來,激動的問道。
“老師,我沒事,”聽到甘如葉的話,林君玄心中也是感動不已。林君玄正好站在門口,師生二人也懶得進去,索性就坐在門檻邊,慢慢地聊起來。
林君玄便將自已那一個夜晚的經歷一一向甘如葉道來,說到驚險處,甘如葉也暗自捏了一把汗,到最後聽到林君玄安全地進入了紫衣侯府,甘如葉也鬆了口氣。
“君玄,你能進入紫衣侯府,也是你的造化。紫衣侯府夫人爲人和善,你在府中,日後衣食至少是無憂的,這樣對於你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甘如葉高興道,似乎林君玄進了紫衣侯府,比他自已進了紫衣侯府還高興。
“嗯,”林君玄只是點了點頭,並沒有反駁。紫衣侯府他會待上一段時間,但終究還是會離開的。
“對了,你還沒吃飯吧。我們師生難得一聚,一起吃頓飯吧。”甘如葉哈哈笑道,今晚他顯得特別高興。
“正好我也餓了,”林君玄笑道。
一頓晚餐,除了林君玄以前吃過的鹹菜,滷蘿蔔乾,辣醬,還有一鉢辣椒絲炒瘦肉,甘如葉平時捨不得花錢,今晚上特地去外面買了回來,此外,還買了四個香噴噴的大饅頭,這足足是甘如葉一個人平時生活費的四倍。
人一高興,吃的也就多,加上辣椒開胃,師生兩個對桌而坐,就着油燈的燈光開吃,甘如葉似乎很高興,吃到中途,興酣處又拿出珍藏的窯酒,倒了一杯,慢慢喝起來。甘如葉酒量不大,才半杯,已經滿臉通紅。師生兩一邊聊一邊吃,到最後三個鉢裡的菜全吃光,連帶四個那麼大的饅頭也全部吃光,這才罷休。
師生二人都是很久沒見面,吃過飯,趁着酒足飯飽,意興正酣,兩人便在油燈下,對窗而坐,聊了起來。林君玄又說了些在紫衣侯府的生活,也提到了尹天軒被紫衣侯從帝京一紙參令,調回京敘職去了。巡天府在臨安城扮演着怎樣舉重輕重的角色,甘如葉比林君玄要清楚的多。聽到尹天軒被遣去帝京,甘如葉唏噓不已,一則爲尹天軒被遣回帝京而高興,這樣便再不會有人追捕林君玄了,二則感嘆於紫衣侯的位高權重。
“這紫衣侯確實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啊!”甘如葉聽林君玄說起紫衣侯府的牌匾題字,感嘆道:“我在帝京的時侯,就曾聽我的恩師評價過這位紫衣侯,說紫衣侯乃是一位濟世匡國的大材,只是行事偶爾過於木板。”
從甘如葉口中,林君玄才知道,這位紫衣侯似乎長年坐鎮帝京,輔佐龍庭。一年也難得回府一趟。像這類國之重臣,就算幾年不回家一趟,也是很正常。也只有像尹天軒這種不明形勢的人,纔會有膽子去招惹侯爺府。
臨安城平鼎王論爵位還在紫衣侯之上,紫衣侯不在臨安城,府中上下託附於紫衣侯夫人一介女流,平鼎王門下也從來不敢得罪。當然,至於小孩間的爭執,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晚上,甘如葉說的很多,談儒家安身立命,談君子修身,談‘三綱五常’,談生平抱負……,似乎是因爲晚上喝了點酒的緣故,甘如葉都忘了對面坐着的,其實只不過是一個五歲大的孩子。
兩個人都忘了時間,等林君玄驚覺過來時,已經接近子時了。這個時侯走回去,回到紫衣侯府差不多就要關門了。或許是說得太多,有些累,又或者是因爲晚上喝了些酒,甘如葉說着說着,便趴在油燈前睡着了。
林君玄不忍打擾他,便從臥室裡拿了一牀毯子蓋在甘如葉身上,又把油燈移開,免得引燃了毯子。
窗外夜已深,只聽得冷風在臨安街上低吟的聲音。
“現在已經很晚了,送飯的婢女應該已經發現我不在房中。”林君玄從窗戶裡探出頭來,看了看天空。林君玄倒並不怕被人發現,既使發現了,也沒什麼,至多也就是做不成伴讀書僮而已。
子時正是修練‘星辰接氣法’的時侯,甘如葉正在睡覺,林君玄並不想讓他發現,便推開門走到戶外。外面漆黑一片,天空依舊是寥寥數顆星辰,並沒有圓月。林君玄便尋了一處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盤坐下來。
“‘眼觀鼻,鼻觀心’,心如明鏡,古井不波,”林君玄輕誦‘星辰接氣法’中的平心要訣,正準備修練,心中突然掠過一個念頭。
想到便做,林君玄探手入懷,將‘星形墜鏈’從脖子上取下,放到地上,黑暗中,星形墜鏈發出柔和的光輝。依舊盤膝坐下,林君玄如同往常一般修練‘星辰接氣法’,林君玄本以爲很快便會如往常一樣進入那被星輝包圍的奇異境界中,但這一次他卻失望了。
“怎麼回事?居然不能像平常一樣進入那種狀態。”努力了良久依然沒有效果後,林君玄索性睜開了眼睛,目光瞥向一旁放在地上的星形墜鏈,林君玄久久不語。
“譁!”抓過星形墜鏈,一把戴在脖子上,林君玄再次盤坐下來,默誦平心要訣,一切都恢復了正常,林君玄再次進入也那種奇妙的境界中。
“一個是‘星辰接氣法’,一個是‘星形墜鏈’,這兩者之間果然有關聯,”從修練中清醒過來,林君玄睜開了眼睛。
“從今晚的情況來看,‘星形墜鏈’恐怕是有增強星力感知的作用,如果我猜測不錯的法,應該不只是‘星辰接氣法’,很有可能只要是修練‘星力’的,戴上了星形墜鏈後,都會有增幅的作用。”林君玄一臉思索的神色。
“《道法正藏》上說,修練‘星辰接氣法’第一步時,只能在子時進行。我接連幾天都超過了子時,原本以爲是《道法正藏》敘說不詳,現在看來,修練超過了子時,不是沒有負面後果,而是因爲這根‘星形墜鏈’的庇護作用。”
一個簡單的‘試驗’驗證了心中的猜測,林君玄終於肯定太公留下的兩樣東西都不是凡品。然而明白了‘星形墜鏈’的作用,林君玄卻是越發的疑惑了。這兩樣東西肯定不是太公所有的,而應該是太公從當日那道士手中獲得的。
“那道士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他傳下的星形墜鏈能幫助修練‘星辰接氣法’?這《道法正藏》與那道士是不是有着某種關聯?”林君玄越想越迷惑,道士就是這一切的起點,如果不是他,太公不會消失,林君玄沒有聽到他的傳說,也就不會追循而來。冥冥中,林君玄有感覺,自已似乎正在追尋着昔日太公的足跡!
吁了一口氣,林君玄站起身來,學館內傳來一陣低低的鼾聲,甘如葉睡得正沉。林君玄並無多少睡意,也不想打擾他,索性起身整衣,慢慢的沿着臨安街向前走去。
臨安城的夜晚很冷清,林君玄沿着街道慢慢踱着步,享受着一個人散步的樂趣。當走到離河邊不遠的地方時,林君玄突然聽到了一陣水浪的聲音。
林君玄側耳細聽了一陣:“水聲很大,不像是魚尾攪動的聲音。”循着水浪聲走過去,繞過幾棟樓宇,在幾叢蒿草的掩映中,林君玄看到五六個漢子呈站立的姿勢,懸浮在冰冷的河水中,他們赤裸着上身,只露出腦袋和半截上身站在河水之中。林君玄走過來時,正看見他們打着拳,口中嘿嘿發聲。每一拳打出,周圍的河水都隨着攪動起來。
在夜色掩飾下,林君玄看到這些赤身壯漢周圍的河面水氣蒸騰,一股股虯龍般的白氣從波動的河水中騰起,在空中一折,沒入這些壯漢的體內。
“嘿!”這些壯漢吐氣開聲,每一拳都似有千鈞之力,攪得整個河面形成一個個旋渦。
“這些人半夜在此,難道是練功?”林君玄想起了《道法正藏》中的記敘,其中接氣一篇,就提到了天下萬千道門,有的宗派便是在江海邊修練,以吸收江海的靈氣。臨安城沒有海,只有一條河,要修練也就只能在這裡了。
“什麼人?”突然之間蒿草之中傳來一聲陰冷的沉喝,離那五六個壯漢不遠的地方,一道如修竹般欣長的身影騰空而起,大袖張開,如鷹隼般劃過虛空,向林君玄所在的位置掠來。
林君玄心中一驚,他根本沒有留意到河岸蒿草邊還蹲有人。心中雖驚,手卻不亂,五指一抖,五顆石子落下,瞬間形成一個陣式,分佈到了林君玄周圍。
“嘎嘎!~”聽到河岸邊的冷喝,離林君玄不遠的地方,一隻棲息其中的夜鳥驚叫着,撲騰着翅膀飛了出來。
“原來是一隻夜梟,”那黑影從空中落下,目光落在那飛走的夜鳥身上,淡淡道。透過夜色,林君玄終於看清楚那人的面目。那是一個容貌清矍的老者,身着一席寬大的黑袍大衣,負手站立在蒿草中,夜光下,一雙眼眸明亮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