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笑並不算遲鈍，就算再遲鈍的人，此時此刻，也已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從頭到尾，無論他、法天道君、張員外還是墨樓樓主的推論全都錯了，沒有一個人猜對，羅川“背後”的那名天門次帝君既非天門之王風華，也不是某位隱世高人。墨樓上下就連貴爲天門之皇的樓主賴掌櫃在內，都未曾將羅川這枚“棋子”放在眼裡，可他們若是知道事實真相，有多少人會不寒而慄，整宿難眠？
可是……這怎麼可能。
羅川他，他居然就是……爲什麼會這樣，他爲什麼要救我？爲什麼要對我暴露身份？爲什麼還讓我進入他的天門觀想世界？他知不知道這樣等於讓我知道了他所掌握的玄紋道義？還讓我得以見證五道玄紋融合之法？他是想要收買我嗎？可他有必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來收買一個明知道是細作的敵人？感情用事？他可是不擇手段野心勃勃狡猾多端如九龍君北極大帝那樣的梟雄！爲什麼……
袁笑背對着身後那道人影，沒有轉身，也沒有繼續說什麼。他竭力想要找到反駁的藉口和理由，可無論自己怎麼找藉口，都無法掩蓋羅川爲救自己所付出的那些毫無必要的代價。他固然忠心於培養他的墨樓，可在冰冷無情人心各異的墨樓裡，他從未體會過今日這種感受——令他無法接受的是，這種感覺竟來自於敵人。
“別太感動。”
“我就在收買你，你懂的。”
“現在乖乖陪我演一場戲。躺下。”
袁笑耳邊傳來羅川不再僞裝的聲音，心中怔了怔，沒等他反應過來，腦袋轟隆一聲卻是被羅川留下的暗勁所震。天旋地轉。
“羅川你……”
袁笑身體左右搖晃，頭暈目眩，昏厥前一刻，他終於找到抹殺對於羅川好感的藉口和理由……這傢伙就是個瘋子加混蛋！
破碎的先天玄紋包圍中，羅川撈起昏厥的袁笑，抓着腦袋重新塞入南海仙葫。
眼下諸強環伺。除了那一道道來自帝君強者的氣息外，羅川亦能感受到了一股極強且熟悉的天門道念潛伏在不遠處，正是那位墨樓張員外。以張員外對天門之道以及袁笑的瞭解，若是見到袁笑平安無恙定會懷疑。
“閣下對下屬果然體貼，難怪能讓一位宗師級的天門修士這麼死心塌地，實在令人羨慕。臨走前，還請閣下聽在下一言……閣下此次流放之地，爲九天之中的冥亡惡鬼天。”
“以閣下的見多識廣，定會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冥亡惡鬼天可是下三天之末。還在大悲苦寒天之下，饒是閣下實力驚人，進入冥亡惡鬼天也會因爲無法適應而修爲大跌，根本無法應付其中的修羅惡鬼。”
“相比較而言，大悲苦寒天雖是九天極寒之地，可比起冥亡惡鬼天卻要好上一些。至少以閣下的實力，自保無憂。唔……說不定還有可能像我們天榜之中另外一位大天才羅川一樣，過個七八年從大悲苦寒天裡逃出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瀾笑生平靜淡漠的聲音迴盪在整個太平廣鎮上空，沒有得意沒有沾沾自喜更沒有目空一切。瀾笑生的語氣中透着一絲商榷，甚至還有幾分晚輩對長輩的尊重，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涵養和氣度。
羅川被圍困於一片並不穩定的空間之中，擡起頭，透過包裹周身的混沌薄霧望向瀾笑生，眼神平靜。沒有說話。
“當然，晚輩這麼做，是有條件的。”瀾笑生語氣突然一轉，笑着道。
晚輩……羅川嘴角微微上揚，也笑了。
“你想要剛纔的天門修士？”羅川開口道。聲音沙啞老沉，十分配合瀾笑生的那聲“前輩”。
“前輩果然是吾輩中人。前輩這麼一走，晚輩願意替前輩接手八荒戰團，可龍無頭不行，沒有那位天門修士，怕是鎮不住八荒戰團中的諸位奇人異士。”瀾笑生朝向羅川抱拳拱手，款款一笑道。
在他身前，破碎的“玄紋黑日”已經化作一圈風暴漩渦，開闢出一個單獨的空間，囚禁住了那位八荒戰團之主！
這一切雖和他的神技“通天乾坤指”不無關係，可也是因爲他提前料算，未雨綢繆，方纔用通天乾坤指擊潰那名天門修士，同時依靠他從星淵帶來的次天品法寶“九界星咒放逐環”，暗中佈下殺局。八荒戰團主人不來則罷，若是來了即便能夠救下那名天門修士，也已入了他的殺局，難逃被流放的下場。
他雖沒有正面擊敗或是殺死八荒戰團的主人，可就算八荒戰團的主人實力高達超級帝君，一旦身陷冥亡惡鬼天，修爲大跌，過個七八年磨也會被磨死。
直到這一刻，瀾笑生眼中方纔閃過一抹傲然，雖然很快散去，可依舊被不少梟雄強者捕捉到。
“佈局，引誘，誘殺，威脅，修士鬥法，以正敗弱，以奇勝強……天榜永遠無虛名，這天榜第二的瀾笑生果然還要比南離宇遊西他們強上一線。秦北斗雖然名聲響亮不輸瀾笑生，可若遇上瀾笑生，也難逃一敗。”高閣上，玉家家主目光閃爍，淡淡道。
話音落下，卻不見旁邊有動靜。
玉家家主扭頭望去，卻見身旁的李玄感盯着瀾笑生對面的那道人影，彷彿呆住了。雖然一瞬之後，李玄感恢復常態，嘴角微揚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微微點頭，可短暫的錯愕卻沒能瞞過玉家家主。
“怎麼了？你認識他？”玉家家主淡淡問道。
“不認識。此人無名無姓，我又怎會認識他。不過你說得不錯，這個天榜第二果然強悍絕倫，不但擁有神技，更難得的還是他的佈局戰法以及寵辱不驚的心境。你要去對付的那個羅川，可有他厲害？”李玄感笑着道，望向那陣陣灰色霧氣，眸底深處翻江倒海，波瀾起伏。
“羅川？畢竟是天榜第三，強歸強，絕不會強過瀾笑生。可你也不能大意，羅川就算比不上瀾笑生，可也能頂大半個。”玉家家主淡淡說道，他對於羅川的瞭解僅限於道聽途說和羅川給玉家帶來的傷害，眼見爲實耳聽爲虛，今日見到瀾笑生大發神威，一手神技技驚四座，更是佈局誘殺了一名能夠威脅到刀祖分身的絕世強者，羅川再厲害，可也不至於到這地步。
幾乎整個太平廣鎮都在關注這一戰，瀾笑生當着他們的面，佈局誘殺了一名絕世強者，時隔多年又一次坐實了瀾笑生天榜第二的威名！天榜第三的羅川和天榜第四的秦北斗固然屢有驚人戰績，可都不如今時今地的瀾笑生，無論羅川還是秦北斗都不可能完成誘殺一名至少頂尖帝君的壯舉，即便是用計。
雖說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這位突然冒出的八荒戰團之主是何方神聖，可此人能組建一個成員實力如此強悍的戰團，其中甚至還有一名宗師級的怪物天門修士，至少是北極大帝、白龍帝君那等層次的隱世至強者，最次也是天榜前十的超級帝君。
天數宗弟子崇拜地望向勝券在握的大師兄，面紅耳赤，激動無比，大聲歡呼。
四名天榜天才面面相覷，雷霆帝子沉默不語，不笑和尚面露苦笑，鬆玄和何落落臉色黯然，直到這一刻他們方纔體會到自己和瀾笑之間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尤其是鬆玄和何落落，他們曾在滄海書院見過羅川，也曾見識過羅川創著《時經》，憑藉經卷抵抗魔宮教主，那時的他們對羅川驚爲天人，即便見到瀾笑生後也時常提起羅川，推崇至極。
可此時此刻，見到瀾笑生先敗天門宗師，而後輕鬆寫意地困住一名絕世強者，無敵的神技，深不可測的實力，似乎還要在羅川之上。這也難怪，一個第二一個第三，瀾笑生的排名原本就在羅川之上。
“前輩，考慮得如何了？今日這麼多前輩高人在場，諸位帝君見證，在下絕不會出爾反爾。若是前輩答應在下的條件，在下便放前輩入大悲苦寒天……否則，就只能冥亡惡鬼天了。畢竟閣下是前輩高人，晚輩也怕閣下記仇報復。”瀾笑生笑呵呵道，無論氣勢還是風度，都穩穩壓過對面那條灰霧籠罩下的人影。
“冥亡惡鬼天？傳說中數萬年前被佛域古佛封印了的第一兇惡天界？唔，好啊，老夫正想見識一番。”
羅川說完，心中無語，這位比他大上幾十歲的天榜第二人死皮賴臉非要叫他前輩，他也只好配合一下。
然而羅川低沉沙啞的聲音落在衆人耳朵中，卻顯得十分勉強，就好像一個死要面子，不肯服輸的老前輩。只除了八荒戰團的奇修異怪們，此時一個個瞠目結舌地望向半空中那道白影，面面相覷，有的在沉思，有的在點頭，還有幾頭獸魔修士抓耳撓腮。
都已經這個時候了，大都督還有心情調戲對方，難怪人家能做大都督，他們只能做下屬，光是這等心境便是他們模仿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