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二六 覆滅

朱由校坐在椅子上咳嗽了幾聲,回頭看了一眼堆滿木匠工具的敞榭,說道:“你們都下去吧,魏忠賢,去把上午沒做完那隻鳥拿出來。”

等張問等人拜謝告辭之後,朱由校走進敞榭,脫了外套就開始幹起活來。兩個太監在旁邊打雜,誰也不敢說一句話。過了一會兒,朱由校將刨刀放到案上,回頭說道:“今天這事,那麼多人都看到了,叫錦衣衛如實報上去,明白嗎?還有,我已經查明瞭,長生珠在一個叫李如梓的人手裡。”

魏忠賢急忙說道:“是、奴婢這就去給蔣千戶傳話。”

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賢的身影,轉頭又拿起刨刀,嘩嘩推着木頭,夕陽從敞榭西邊照進來,讓地上的木削都變成了金黃色,也讓朱由校的臉上泛着沉靜的金光,就像神仙一般。

朱由校幹了一會兒活,覺得身上舒服了許多,坐下休息了一陣,他閉上眼睛養神的時候,腦子裡出現了鄭貴妃的臉。

這次朱由校被人襲擊,鬧將上去,鄭貴妃又脫不了干係。朱由校這時心情平靜下來,覺得自己的位置是越來越穩了。

萬曆皇帝有兩個兒子,一個就是當今太子,是長子;一個就是福王。萬曆皇帝更喜歡福王一點,因爲太子的母親是個宮女,萬曆甚至都不想承認太子是他的兒子,可惜起居注上有記錄,就是他幹出來的,沒法抵賴。

朱由校就是太子的兒子,皇長孫;鄭貴妃是福王的母親。

幾十年前,萬曆皇帝想廢長立幼,可惜大臣們不同意,這就是國本之爭,鬧了幾十年,黨爭就是這麼越來越厲害的。後來的妖書案、梃擊案,最後都扯到鄭貴妃身上,成爲大臣攻擊對手的工具,彈劾對手勾結鄭貴妃意圖謀權之類的。“鄭氏一黨”,“居心叵測”,這些字眼用在對手身上相當誅心。

朱由校完全明白鄭貴妃對權力的慾望,可惜她每次都乾的不好,次次引火燒身,到現在,原本喜歡她的皇帝都不太喜歡了。拿梃擊案來說,她居然想用暴力手段乾死太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指示的,總之這樣的惡毒,男人怎麼會喜歡呢?

這次朱由校被刺客襲擊,估計又要扯到鄭貴妃身上去,於是太子和世子都是受害者,都是善良的人。朱由校想到這裡,手上刨木頭更加有力起來。

朱由校甚至想着,等查抄李如梓家產的時候,弄點銀子回去,同時弄顆珠子說是長生珠,讓錦衣衛交到鴻臚寺去,爺爺就更加喜歡自己了。

錦衣衛的眼線和密探遍佈全國,不到一個月,就將李如梓的老巢查了出來。皇帝聽了世子的彙報,又有錢又有珠子,而且是居心叵測有謀反嫌疑的壞人,便指示要徹查到底。

長生珠不能出了差錯,不僅要有錦衣衛的人蔘與,還要世子和太監們監督。在錦衣衛駐地裡,便商量起怎麼對付李如梓來了,聽錦衣衛密探說李如梓府上藏有私兵,不定會遇到抵抗。

相比之下,李如梓的親戚李如柏等將領官員還好辦些,都是朝廷裡的官,直接招來問罪就是。

這時一個太監走了進來,跪倒說道:“殿下,張問在門外求見。”

朱由校想了想,對錦衣衛們說道:“張問是咱們的人,查出賊首李如梓,也有他的功勞,讓他也來出出主意。”

錦衣衛聽到“是咱們的人”,頓時對張問另眼相看,便叫人把張問帶了進來。張問聽說要他參與查抄李如梓,心裡一萬個願意。張問還有些不敢相信,強大的李如梓,這麼就要玩完了,一種復仇的快感涌上了張問的心頭。

旁邊一個身穿飛魚服的高大漢子就是蔣千戶,長得跟大漢將軍一樣的身材,不知道爲什麼沒有在皇帝身邊當大漢將軍。蔣千戶想着上回被刺客襲擊死了好幾個兄弟,這時候便提議道:“殿下,要不讓鎳司衙門派兵去打,咱們只管收查東西就是了。”

朱由校心道讓官府也參與,李如梓的罪行就更多人知道了,正好讓大臣們去搞鄭貴妃,於是就點點頭道:“也好。”

張問想着鎳司衙門那些兵不禁打,萬一讓李如梓跑了,不是白高興一回?張問想罷壓低聲音道,“總督也是浙黨的人……下官怕李如梓那宅子裡有秘道,不多些人控制周圍,萬一跑了。”

李如梓勾結的官員多是東林激進派,自然要叫浙黨的人去幹。

衆人覺得有理,朱由校便用皇帝給的聖旨,叫人傳浙直總督調兵圍剿。

那李如梓的老巢在德清縣的一個鄉下地方,十分隱蔽,卻還是逃不過錦衣衛的眼線。朱由校等人準備了一番,便帶着人馬向德清縣趕去。同時總督府調來兩千兵馬,騎兵在前,驟然而至,將李宅周圍盡數控制。

朱由校和張問等人剛到李莊,就見一個穿紅袍的官兒騎着馬奔了過來,跳下馬來,在馬旁邊納頭便拜。

朱由校從馬車上走下來,張問急忙退開幾步,以免造成誤會,讓紅袍官兒拜了自己。

那紅袍官兒長得尖嘴猴腮,張問見罷他的面相,心道不知道他是怎麼混到大員位置的。只聽得那人拜道:“下官浙直總督崔呈秀拜見世子殿下,下官一接到殿下的手令,便馬不停蹄帶兵前來護駕,不敢延遲。”

崔呈秀完全不說朱由校手裡有聖旨這回事,只說是聽世子的命令,讓朱由校聽在耳裡十分受用。

“起來吧,都圍好了?”朱由校問道。

“圍好了,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正是午時,頭上的太陽正烈,朱由校用手掌遮在眉骨間,看了一番那宅院,內有箭樓,果然很牢固的樣子。

朱由校便帶着衆人靠近了些觀看,崔呈秀急忙勸誡世子注意安全。

“這裡離那邊起碼還有兩百步,弓箭也射不到,關什麼事?難道他們還有炮?”朱由校說道。

崔呈秀忙彎腰道:“炮應該沒有吧,我們有炮。”

朱由校饒有興致地說道:“轟幾炮看看。”

崔呈秀聽罷對旁邊的人說道:“殿下有令,用炮轟擊,快過去傳令。”那人聽了便爬上馬背,向遠處的軍隊裡奔去。

過了片刻,只聽得轟轟幾聲巨響,朱由校張問等人急忙用手捂住耳朵。遠處騰起了白煙,幾枚炮彈打進了李宅的院牆,打得磚石瓦木亂飛,裡面的狗汪汪亂叫。這鄉村裡,頓時熱鬧起來,遠近都有人的說話嘈雜聲,軍營那邊還有人哇哇直歡呼。

朱由校撫掌笑道:“有意思,打仗都是這個樣嗎?”

崔呈秀道:“回殿下,要是有敵兵,他們會衝過來。”

朱由校哦了一聲,說道:“叫大夥打進去捉人吧。”

遠處又放了一陣炮,將那圍牆炸得一片狼藉,裡面的樓宇房屋也是坍塌一片,然後一隊騎兵從菜地裡踩過去,亂放了一陣箭,便衝進了院子。

過了許久,一個騎士從院子裡跑了出來,下馬跪倒道:“反抗的人都殺掉了,其他人關在院子裡,請殿下示下。”

朱由校忙道:“快把兵撤出來,讓錦衣衛進去收查。”

張問見罷這場並不太刺激的戰鬥,心道:高手再多,遇到軍隊也得玩完。火炮火槍,亂箭如雨,高手頂個屁用。

朱由校讓太監跟着進去,吩咐仔細尋找那顆長生珠。而李如梓一干人等被人從宅子裡押了出來,準備押送京師問罪。凶多吉少是肯定的人,涉嫌刺殺世子,沒有能活的道理。他原本覺得自己很安全很強大,禍從天降,到死都不知道這究竟是爲什麼。

張問走到囚車面前,看着一臉沮喪的李如梓和他的兒女們,忍不住哈哈大笑。這時蔣千戶走到旁邊,很疑惑地看了張問一眼,不明白他張問高興個什麼。

張問見罷蔣千戶,從身上摸出一疊銀票,悄悄塞進他的袖子,說道:“給兄弟們買碗酒喝。”

蔣千戶從袖子裡拿出一個角看了一眼面值,臉上一喜,說道:“這怎麼使得、這……”

“蔣兄弟,幫兄弟一個幫……問明白誰是李七妹……”張問壓低聲音道,“把那娘們的乳尖割下來,這點銀子就當買她的玩意。”

蔣千戶想了想,說道:“這容易,這些人遲早都是死,少個東西沒什麼。”

到了下午,朱由校找到了一顆珠子,大夥認爲是長生珠,又翻出了許多值錢的東西,就準備打道回府,其他的事情,就留給錦衣衛去處理了。現款朱由校拿走,還有其他財產下邊的人也能分一杯羹了。

蔣千戶尋了個空檔,將一個瓶子塞到張問手裡,說道:“問明白了才動手的,錯不了,我用酒泡着,免得壞了。”

張問心情很好,這玩意拿回去送給沈碧瑤,無疑是最好的禮物,謝了蔣千戶,蔣千戶又道:“張大人既然是世子殿下的人,咱們就是自己人,以後用不着這麼客氣。”

張問拜別朱由校,和張盈等人一起乘馬車回杭州。張盈和張問同車,她見張問一路上一個勁笑,忍不住說道:“相公現在仇也報了,不如離開官場吧……浙黨和東林是不會饒過你的,兩邊都要彈劾,這官不當也罷。”

“可我不當官了做什麼呢?”張問有些迷茫起來,仇也報了,眼下心裡除了輕鬆和高興,反而覺得空落落的沒有了目標。

張盈道:“咱們家不愁吃不愁穿的,隨便做點什麼吧。”

張問點點頭,又道:“我的籍貫在京師,要是辭官了得呆在京師不準亂走……辭官也不容易,聽說前任兵部尚書寫了七十多次辭呈都沒回應,一怒之下把烏紗帽丟掉自己走了。”

回到杭州,張問直接回家,也不用躲躲藏藏了。李如梓栽到了錦衣衛手裡,沒有能翻身的可能,各處的財產商鋪也會被盡數清理,那都是銀子,錦衣衛沒有不賣力的道理。

張問掏出瓶子看了一會,又將瓶子從車窗扔了出去。這時張問突然想到,沈碧瑤既然因爲身體的缺陷而自卑,沒必要再拿這個東西去刺激她。

他閉上眼睛,開始思索朝廷可能會怎麼處置自己。雖然有世子這個大靠山,可現在作用還不大,朝中的大臣肯定不會放過自己。朝中已經決定停止改鹽政策,導致改鹽失敗的一應官員,都要受到嚴懲,張問作爲鹽課提舉,現在外廷也沒人幫他說話,無疑是替罪羊之一。

東林這回可謂是一敗塗地,李如梓牽連的那一幫東林激進派,都要被浙黨攻擊清洗。不僅牽扯到勾結鹽商擡漲鹽價,直接導致改鹽失敗,而且還要被浙黨扯到鄭貴妃身上去。

浙黨執政以來,一直將清理東林作爲首要方針,這回可謂是天賜良機。而東林的敗北,和張問不無關係,所以吵起來的時候,東林肯定會順帶拉張問下水。浙黨那邊壓根就管不住張問的死活,自然不會自找麻煩。

張問意識到,這回可能其罪難逃了,不過有世子在後邊說張問是自己人,死罪應該不至於,降級或者罷官是免不了的。

想到這裡,張問鬆了一口氣,罷官就罷官吧,等世子做了皇帝,自然就翻身了。

回到家,張問又翻出那本大明日記來看了一番,關於明朝後期,上面只記錄了幾件大事,其中就有努爾哈赤造反之後與明軍的第一次大戰,叫薩爾滸之戰,以明軍慘敗結束。張問看到這裡倒是沒有多少痛心疾首的心情,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並不是很在乎朝廷興亡,說穿了,誰當皇帝關他張問屁事。

不過看到後面,最後被蠻夷統治,張問就有點不太爽了。他想來想去,還是現在這種生活方式比較適合自己。況且如果改朝換代,張問還能做地主階層麼?好處都被女真人佔了,咱們還有什麼搞頭?

張問想到沈碧瑤,說不定國家滅了,她連富商也做不成了。當然張問自己也可能沒法過榮華富貴的日子了。

留辮子,屈膝蠻夷?張問一想到這個心裡就彆扭,就像一個女人,本來都嫁人以身相許了,結果被搶了去,被逼把自己獻給另外一個人一樣屈辱,一樣不爽。

正在這時,淡妝走到門口,說道:“稟東家,門外有人求見……是沈小姐的人。”

張問道:“快請進來。”

不一會,就有一個玄衣女子在淡妝的帶引下走了進來,那女子帶着幃帽,看不見臉。這種帽子常常是女人出門的時候戴,以免拋頭露面,用皁紗製成,四周有一寬檐,檐下制有下垂的薄絹,其長到頸部,以作掩面。

那女子拱手道:“少東家聽說李如梓覆亡,特遣屬下來多謝大人。”

張問擺擺手道:“這件事是相互協作對付共同的敵人而已,沈小姐不必客氣。”

女子又放低聲音道:“昨兒少東家請郎中把脈,少東家有喜了……”

張問啊地驚歎了一聲,隨即又閉上了嘴,不再說話。他倒是不在乎娶了沈碧瑤,不管怎樣,她都懷上了張問的後代,張問倒是懶得計較她的身體缺陷或者心理缺陷。只是猜不到沈碧瑤是怎麼一個心態,願不願意嫁給自己做妾室,只能先等等再看。

張問又試探道:“沈小姐就爲了這個事叫你來的麼?”

女子道:“少東家問大人,朝中大臣欲對大人不利,大人作何計較,是否要隱居一些日子?少東家可以作些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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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問瞪眼道:“那不是畏罪潛逃?請你轉告沈小姐,我並無性命之憂,如果朝廷降罪要押送我回京師,請沈小姐照應盈兒和寒煙。”

女子拱手道:“少東家只說了這些話,如果沒有別的事兒,屬下就此告辭,定會將大人的話帶到。”

那女子走了之後不久,張盈便走了進來,在張問前面坐下,張了張嘴,說道:“相公,沈小姐既然有心幫忙,何必要去受那活罪?”

張問心道張盈爲什麼不吃沈碧瑤的醋呢?他想罷好言說道:“盈兒,咱們躲來躲去有什麼用呢?等以後,如果真像那本日記說的那樣,蠻夷入主中原,我們不是完全成了別人的魚肉?還不如身在廟堂,說不定能出點力不是。”張問左右看了看,低聲道,“只要世子登上大位,我定會得到重用。現在躲起來,啥也沒有,咱們就是寄人籬下,日子久了,總是不太好。”

張盈道:“沈老爺現在只顧着修道,沈家也沒外人……”

張問搖搖頭道:“還是自己家好,這宅子雖然是沈家的,可她送我了就是我們的了,和直接住她們家不一樣。”

張盈面有擔憂之色道:“官場險惡,相公要多加小心。”

“李如梓這樣的死敵都栽了,怕什麼?”張問笑道,“放心,我自會小心。如果朝廷要招我進京,你和寒煙就先和沈小姐在一起,尋個機會,把我後孃接回來。”

“相公放心吧,妾身一定將家裡照顧周全。”

段六肆 兵戈段一 形勝段十一 幽夜段十 辭呈段三九 難耐段十二 逼供段十三 劉鋌段七六 滄桑段四五 倒忙段六六 輕騎段四八 大蝦段二一 傳信段四四 揚州段九 五味段十七 麻將段二九 西山段三七 開門段三四 長亭段二五 緞子段五九 公平段六六 輕騎段八五 罪惡段七十 金甲段二二 左安段七三 日月段三五 張嫣段一 血祭段三十 受降段八三 使臣段十 玉蓮段八三 老宅段六 殺人段六 籠鳥段四一 難過段十三 便宜段十八 名妓段六三 辮子段四九 道法段八 應泰段三二 小心段三 手槍段二五 緞子段七九 血案段一 公侯段十四 殘兵段七二 權守段二九 憐憫段五八 飛石段六 客氏段二四 血戰段七 出關段十七 麻將段七六 滄桑段三十 奶孃段一 捷報段二 賣笑段三一 破產段四四 信札段五四 老李段八一 圍殺段十六 練棍段六十 部署請假段十三 路軌段四一 紛紛段十 變大段四三 火索段二一 傳信段三二 小心段四十 信王段十八 玄衣段四六 神教段四四 合作段八 密報段三 玉瑕段四八 整軍段五 青成段十九 規劃段三十 龍脈段七三 暈血段十 變大段二九 需要段四十 血泊段二二 捧月段十一 誘敵段六 白衫段三八 功亭段十一 白兔段三 尋死段十五 滅口段二四 問道段五 姊妹段二 鶯燕段八八 一席段四十 安嬪段十九 巷戰段二六 舅子段八 密報段九 五味段六一 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