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十 鄉飲

“晚輩張亮節,拜見族老。晚輩是北直隸生員,正遊歷江湖,增長見識。因時下浙江鹽價暴漲,聞江畔有人高歌曰:雖有孝子賢孫,少求薄滷,以奉其親,不能得啊……”張問在堂屋當着衆夫子的面竟然唱將起來,他的那侍衛侍劍竟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見堂中之人都一本正經,急忙紅着臉捂住嘴。

張問繼續道:“先賢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晚輩聞歌思自己父母,又因宗內有親是鹽商,便討得食鹽一船,欲贈鄉親,略舒思親之心,請族老代爲下發。”

正北一個長鬚面紅的老丈擼了一把飄逸的鬚髮,點頭一本正經道:“孔明曰:勿以惡小而爲之,勿以善小而不爲。張家有子孫如此,先祖慰焉。爲請教表字。”

張問揖道:“晚輩表字昌言。”

鄉老心下一算,名亮節,字昌言,八杆子打不着的搭配,不知道是哪個草包給這麼一個俊才取的表字,但口上自然不會說,只客氣地說道:“明日本鄉將在張家祀堂舉行鄉飲,昌言是張氏一族有功名之人,又有如此賢德,老夫邀昌言爲大賓,不知昌言是否願意參與啊?”

鄉飲是爲了教化臣民,尊儒家賢德的鄉里聚會,由德高望重的族人主持,在聚會上,會詠讀朝廷法令、道德準則,表彰賢良,懲罰刁民,是維繫廣大農村穩固統治的重要手段之一。這樣的聚會,如果有一二功名者爲大賓,主持者實在是臉上生光,所以鄉老才邀請張問。

張問起身揖道:“族老如此厚愛,晚輩恭敬不如從命。”

鄉老慈祥地笑道:“明日還有一位貴賓,老夫正愁找不到人相陪起坐,昌言賢良俊才,正解了老夫之憂。”

“未知是哪位貴賓啊?”

鄉老神神秘秘地低聲道:“名叫楚桑,都察院都事,進士出身,楚大人是微服考察民情。”

張問心道明明是左光斗,卻弄了他的學生楚桑的路引……

鄉老旁邊還有兩個童生陪坐,插不上話,就是請茶的時候,點點頭而已。這張家壢的文運着實不行,找個生員陪坐就找不到,弄倆童生。

張問和鄉老言談半響,鄉老端起茶杯不飲,張問忙起身告辭曰:“晚輩就不多叨擾了。”

鄉老也起身道:“老夫寒舍前院,有客房一間,文昌如不棄,就在此將就一晚?”張問道:“如此就打攪了,晚輩謝過。”

“三娃,帶文昌去休息,要好生招待。”

那喚作張三娃的後生是鄉老的兒子,在有功名的人面前,只能站在門邊。三娃帶着張問在前院下榻,時間還早,張問便欲四處逛逛,方出門來,就見北面那月洞門後面好幾個女子正偷看,見着張問看過來,急忙縮頭。

張問想起在風月樓的遭遇,不由得嘆了一氣,小女子總是被臭皮囊迷惑。對於進士來說,長得太好看確實沒什麼用,進士又不缺女人,明代不比後世,你就是長得比明星還帥氣,也換不回來銀子。

張問正好比後世的天王明星好看一點。

所以當走到院門口的敞口廳,正坐在那裡削菜皮的小媳婦已經看得好似入定了。江南院子裡的敞口廳光線好通風透氣,剝豆編席等農活一般都在敞口做,還能一邊幹活一邊和鄰里嘮嘮家常。張問從敞口廳通過時,見那小媳婦手指血淋淋的,忍不住提醒道:“你的手受傷了。”

那小媳婦低頭一看,頓時尖聲慘叫了一聲。

到了第二天,正是鄉飲,張問應邀出席。祀廟前院的寬堂里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分席、位、次,有的人只能站着,有席的人才能坐。賓客有賓(亦稱大賓)、僎賓、介賓、三賓、衆賓等名目,張問送來鹽巴幫助貧窮的鄉民,又有功名,被鄉人奉爲大賓,坐首席。同時也兼任陪同朝廷命官左光斗起坐,飲酒的身份。

有身份的人,不是誰都能一起喝酒的,有功名,是仕途出身,人家才願意和你說話,纔有共同語言。

還未及鄉老相互介紹,左光斗已注意到了張問,主要是因爲在這鄉下,張問那副臭皮囊實在太出衆了,想泯然衆矣而不得。張問掐指一算,左光斗今年四十有三,坐上席的那個清矍中年人與之年齡相符,認爲可能就是左光斗。

這時鄉老相互介紹,讓張問陪坐,介紹說那清矍中年人便是楚桑。張看着左光斗和他旁邊的兩個人,一個三十來歲的瘦子陪坐,一個青年侍立於側,心道陪坐在旁邊那三十歲左右的人才是他的學生楚桑吧?

張問作揖道:“學生張亮節,表字昌言,拜見楚大人。”

左光斗的眼睛清亮,看起來非常有精神,聽罷張問的介紹,一邊在心裡琢磨着張問的名字和表字,一邊回禮,彼此客套了一番。

“聞鄉老言,昌言憐憫鄉民,送鹽至斯,賢名聞於鄉里,老夫敬佩昌言善舉。善雖小,表於心,望昌言有早一日金榜題名,爲社稷黎民造福,方是大善。”左光斗從容地侃侃而談。他和他旁邊的學生楚桑都是一襲灰布舊布袍,看起來卻是感覺迥異。

這種感覺不是衣着,而是氣質,左光斗雖然穿着寒酸,卻神情自若儼然自得,有古君子風範,氣質來源於自信;而他的學生楚桑也是身材偏瘦,但長瘦的臉顯得蒼白,可能是經濟不寬裕,營養不良導致臉色不好,略顯頹廢,就像一個不得志的落魄書生一般。實際上楚桑是都察院都事,正七品朝廷命官。

左光斗念出昌言這個表字,總覺得很熟悉,卻不知在哪裡聽過。這時張問又向左光鬥旁邊的楚桑執禮道:“末學見過楊先生,未請教楊先生表字。”

那三十來歲的瘦子纔是楚桑,自稱楊清,回禮道:“不敢不敢,後進表字青陽。”張問不覺莞爾,這楚桑一時沒想到表字,就用了真的,這下可好,姓名陽青,表字青陽。

左光斗猛然想到,昌言不是浙江鹽課提舉張問的表字?頓時又多看了幾眼張問,見其相貌方正脫俗,一副翩翩君子的外貌,舉手之間,自有一番從容不迫,左光斗不由得微微點了點頭。

官場上帥不帥沒用,但是面相就很有用了,面相甚至影響仕途,比如長就一副尖嘴猴腮的陰險面相,怎麼看也像個貪官……

左光斗也不點破,泰然坐之。這時響起一陣鞭炮聲,一塊石碑被人擡上臺階,後面還有鄉民絡繹扛來一袋袋食鹽,是從張問的船上運過來的。

鄉老長身道:“有我張氏族人,張亮節,北直隸生員功名,聞浙江鹽價攀高,黎民欲求薄滷奉其親而不得,惻然焉,思先賢之教化,運鹽往鄉里,使孝者有鹽奉親。此古君子之風,足可彰顯而教化世風……”鄉老說罷,又走到石碑面前高聲讀着上面的記錄這次善舉的短文,在碼頭立碑紀念,碑的名字曰:薄滷奉親。

於是張家壢,又多了一件有意義的東西,許多這樣小小的有意思的東西積澱在這裡,就是文明吧?

張問自然自謙一番,表示不足掛齒之類的廢話。

於是張問給左光斗的第一印象應該很好,左光斗覺得張問是可以相交的人,話也不覺多了一些,問道:“不知昌言對浙江鹽價有何見解?”

“學生不敢妄言。”張問看了看左右,大夥都在相互勸酒吹捧,左光斗旁邊的楚桑不再說話,悶頭吃個不停,像餓死投胎的一般。儘管沒人注意這邊,但是也是公衆場合不是。左光斗聞言摸着鬍鬚笑而不語,趁張問勸酒的時候低聲道:“請昌言宴後到小舟中一坐,如何?”

張問心下大喜,但面上卻恭敬地說道:“不期在此鄉宴上巧遇大人,又聞鄉老言,大人已考察民情多日,學生願多聞指教,增長見識。”左光斗點點頭,便不再說話。

宴席罷,衆人紛紛陸續告辭,張問也同左光鬥一起離開,卻見楚桑並不走。張問好奇,回頭見他正在收拾殘羹冷飯,這種寒酸行徑無疑受到了衆人的鄙夷。張問不禁問左光斗:“楊先生在做什麼?”

“別管他,咱們出去等。”左光斗沒有表示出任何感情,冷淡地說了一句,便一拂長袍,出了堂門,張問自然跟着出去。

等楚桑出來時,他的手裡已提了一大袋剩菜剩飯,默默跟在後面,也不說話。一行數人走到村口,見有幾個衣衫襤褸的人端着破碗在討飯,那些人骨瘦如財,張問見罷也不禁惻然。

這時候楚桑便走上去,將口袋裡的剩飯分給衆人,楚桑回頭對張問和左光斗道:“他們是不嫌剩飯的。恩師說莫以善小而不爲,學生謹記。”

張問愕然道:“我送的鹽,怎地沒他們的份?”要知道現在一斤鹽就可以買幾百斤米了。

楚桑頭也不回道:“這些是流民,不是張家壢的人。”

段八 密報段十八 普世段二一 千金段二六 亂局段三一 破產段七四 白菜段三三 琴聲段二九 得勝段三三 告老段七三 日月段六二 錦州段二 枚卜段三八 功亭段四 雀爭段二七 簡單段二一 停手段八 密報段二四 官廳段一 機遇段二三 看茶段四二 玉石段三十 意外段五四 老李段六十 部署段二五 借刀段二 枚卜段二十 碧瑤段十二 烽火段五一 裝甲段四二 春雨段八二 香消段四十 血泊段二一 變徵段十七 醋意段六十 寶璽段二四 內書段十二 良人段四六 派系段四二 巡狩段一 回首段五 姊妹段三八 尋找段三四 曹娥段十 賣身段四九 道法段四五 倒忙段二三 稅使段四二 營地段三九 成仁段二十 碧瑤段三 分庭段二六 舅子段三四 長亭段十六 日記段三三 琴聲段七 風月段二一 理由段七八 力量段六五 人心段五一 話別段八 涵春段十四 出行段三九 喪鐘段十四 叱詫段二四 問道段二三 稅使段三 折枝段十二 烽火段七七 牢籠段二三 看茶段八四 對決段三九 成仁段五一 話別段二五 御氣段四 笛姑段二四 內書段七八 大劍段十五 歌聲段三三 無語段三九 難耐段三四 曹娥段七 票擬段三一 西苑段三四 遼東段七一 降霜段十九 龍權段十一 千兩段六三 辮子段六二 錦州段十二 放火段四十 血泊段四七 遠報段六二 出發段十一 閹黨段二六 亂局段二一 千金段二六 羊毛段七九 血案段四一 紛紛段十三 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