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四五 結局

從京師到南直隸,要經過幾個省,御林軍一路南下,到達蘇州的時候,已經是十月間了。此時張問一面從南京調兵,一面又傳旨周邊南方數省的地方軍向廣東合圍,同時命令南直隸的軍隊協同御林軍南下,由章照率領,進入福建地面。

張問並未隨軍南下,停留在了蘇州浙直總督府,留下了驃騎營一部,由袁大勇領兵護駕。這樣一來,皇帝留在後方,減少了御林軍的壓力,不必時時因爲要護駕而畏首畏腳,對戰爭反而有利;袁繡姑的兄長也留了下來,一舉兩得,戰場上的流矢鉛彈可不長眼睛,萬一袁大勇上了戰場有個三長兩短,張問回去還不好向繡姑交代,乾脆讓他留在自己身邊好了。

部署了對南方楊氏叛軍的圍剿兵力之後,張問從容不迫地開始準備拿江南的幾個大地主動手了,他們犯的自然就是勾結官員上摺子海禁那事,不過要治他們的罪不必牽涉到朝廷政略上去,以其他罪名逮捕即可。

於是張問吩咐玄月聯絡廠衛密探,收集那幾個人的罪證,這些豪強縉紳,沒一個是乾淨的,肯定能逮到什麼把柄。張問對玄月說道:“查清了就動手,讓憲兵督促按察使司直接抓人,不用理會魚玄機的事,她根本就不是什麼沈玉城的養女,和王斌之那點交情,還不值得她以命相報。先把那幫偷稅的大地主一網打盡,再詔魚玄機進京給公主看胳膊,兩頭都不誤。”

這時候王斌之已從京師回到了江南,正在沈玉城的府上。張問到達了蘇州,讓他們每日都膽戰心驚。沈玉城找着王斌之商議:“你在京師把事情辦妥了麼?”

王斌之道:“都辦妥了,柳影憐見到了沈貴妃,沈貴妃已經答應幫忙了。沈老放心,皇上要動咱們,也得想想公主的胳膊能不能治好不是……咱們也沒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皇上犯不着和咱們較真吧?”

沈玉城仍不放心,左右踱了幾步,埋頭冥思苦想。就在這時,沈玉城突然大驚失色道:“遭了,咱們算漏了一個地方!”

“什麼?”王斌之忙問道。

沈玉城道:“你我密謀的計策,對沈貴妃說魚玄機是老夫的養女……他們不會讓廠衛密探查麼?萬一查出魚玄機和老夫以前並無來往,這事……”

王斌之的臉色也頓時變了,瞪圓了眼睛道:“確是存在漏洞,一月前咱們怎麼沒想到?”

“當時太急了,這事兒也夠麻煩的,先找魚玄機,又找柳自華,再找柳影憐,之後才把關係通到沈貴妃那裡……這麼一番折騰,一時沒想到,現在可怎麼辦纔好?”

王斌之愣愣道:“也許別人也沒想着懷疑魚玄機的身份呢?”

不料這時沈家的管家驚慌地跑到了門口,說道:“老爺,大事不好了!”

沈玉城心裡頓時咯噔一聲,問道:“發……發生了何事?”

那管家道:“按察使司裡的陳大人派人過來通氣,說是憲兵和按察使兵分兩路,正準備抄咱們沈家和王老爺家!陳大人說這事他毫無辦法,最後一次幫咱們,只能事先打聲招呼,讓咱們別胡亂攀咬……”

沈玉城唸叨着“完了……完了……”然後身體一陣搖晃,昏倒下去,王斌之急忙扶住,他自己也是驚恐絕望萬分,不過年輕一些,沒直接昏倒而已。

……

廣州那邊,叛軍剛打下城池不久,城牆工事在惡戰中破壞嚴重,無法再具備防禦功能。好在乾朝官軍的調兵部署是從四方調兵,進展得比較緩慢,楊德才軍尚有時間準備。他召集部將商議退敵之策,衆將都認爲官兵部署完畢,合圍推進至少需要幾個月的時間。一個將領說道:“賊軍分幾路進發,敵衆我寡,我軍不宜分兵,應利用敵兵來犯之前的時間,修繕廣州外圍工事,集中兵力,依憑工事防守,力圖打退其進攻鋒芒,如若不利,我們便向南撤退,乘舟渡海,退守瓊州(海南)。”

楊德才以爲善,遂下令諸軍調發民夫修葺工事,一面將主力佈置在廣州外圍。

就在這時,張問突然密令福建的章照立刻率御林軍奔襲廣州,長驅直入。章照遂領旨出發,丟下緩慢的地方軍,自率驃騎營和鐵軍營急行軍南下。御林軍四萬人,行軍都是依靠馬力,軍紀嚴明,運動時十分快速,突然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很快就進入了廣東地界。

叛軍預警的探報剛剛把消息報到廣州,還沒幾日工夫,叛軍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又有消息來報官軍已經接近廣州城了。

這下楊德才有點慌了,要守工事還沒修好,要跑別人已經到眼皮底下了,衆將認爲御林軍只有四萬人,己方有十萬,可以擺開一戰。

楊德才自然知道御林軍就是以前大名鼎鼎的西大營,十分兇猛,但情勢所迫,沒有辦法,只得硬着頭皮準備擺開了決一死戰。

十月底,雙方終於在廣州城北面遭遇,兩陣對圓,準備惡戰。這個季節,北方已是寒冷非常,但南方並不寒冷,只是戰場上蕭殺一片。

幾輪試探性的接觸之後,叛軍開始放炮。御林軍急速南下,騎馬過來,沒有重武器,只能頂着炮火向前推進。好在叛軍的大炮數量有限,並不能造成決定性的殺傷。雙方接敵之後一頓白刃戰,御林軍勇猛無比,以少對多,廝殺半日不分勝負。就在這時,驃騎營突然出現在了叛軍後方,鐵騎猛烈衝擊,前後夾擊,叛軍大潰。

御林軍趁勢掩殺,斬獲無數,楊德才本人也死在流矢之中,勝負已定矣。

……張問此次南下,捷報頻頻,行程十分順利,待得章照傳來大捷的消息,他也鬆了一口氣,渾身都輕鬆起來。

這時他突然很想去上虞縣轉轉,那地方是張問在官場第一次施展的地方,對他真是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張問的籍貫是京師,京師纔是他的故鄉,他甚至連浙江話都不會說,但是上虞縣那地方讓他覺得就像是第二故鄉一般,熟悉而親切。

於是張問便讓袁大勇率兵護駕,到上虞去了。乘舟而下,依然從城池的水門進入,到達碼頭的時候,只見官民如潮,迎接的人如山如海。

待張問從船上下來之後,官吏百姓都跪倒在地,高呼萬歲。就在這時,張問發現河邊上迎接的官吏隊伍裡,有兩個熟悉的身影,便說道:“管之安,樑馬,上前來和朕說話。”

果然是那兩個官兒,這麼多年過去了仍然穿着綠袍,管之安的肥肉依舊,他們二人只是老了一頭。

這兩個官沒有功名,要升遷萬分困難,恐怕就一直霸在上虞,不知給多少任知縣下過絆子……

管之安他們聽得張問居然能一下子喊出自己的名字,還真是感動了,忙彎着腰走上前來,畢恭畢敬地跪倒在面前,管之安抹了一把眼淚,也不知是真是假,聲音哽咽道:“皇上……還記得微臣,微臣這心裡感動得……無以言表啊。”

“得了。”張問呵呵笑道,“你現在沒在心裡罵朕了吧?”

管之安忙叩首道:“微臣每日上值,都要感謝皇恩浩蕩呢,哪裡敢罵皇上?微臣就算敢罵自己的爹孃,也不敢對皇上有絲毫不敬之心啊!”

張問頗有些感觸地說道:“十幾年了吧,朝代都換了,你們這官還當着,不簡單。”

管之安道:“都是託皇上的隆恩,上邊的人倒是換了好幾茬,微臣一說起認識皇上,他們都不敢動咱們呢。”

張問想了想:“朕還記得有個刑房書吏,叫什麼來着。”

“回皇上,叫馮貴,去別的地方當官去了。”

張問又看了一眼戰戰兢兢跪在遠處的一個穿青色官服的年輕人,在縣級衙門,穿青色官服的官員只有知縣,看來那個瘦弱的年輕人應該就是現在的上虞知縣。這時張問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當初做知縣的情形,臉上也露出了笑意,不知道這個知縣能不能吃住管之安幾個地頭蛇呢?

過了一會,張問便上了轎子,御林軍騎兵護在左右,從碼頭向縣衙那邊行進。而那幾個官吏,連馬都不敢騎,小跑着跟在後面,態度恭敬極了。

先前乘船的時候,可以看見縣郊的變化很大,靠近城池的地方,基本都沒有莊稼了,多了許多工坊。但現在進城後,張問發現城裡的變化不大,主要是建築沒有什麼改變。隊伍行過文昌橋時,張問特意挑開轎簾,仔細看了一番這座石橋,並未翻修過,還是老樣子,曹娥江橫臥其下,波光粼粼。

他記得,十幾年前曾經和皇后張盈在這裡相遇傾談……突然有些想念起老婆來了,世事滄桑,幸好舊人還在,不然此時此刻該有多傷感啊。他更加悟了,珍惜身邊的人,當偶然回憶的時候,發現美好回憶裡的人還在,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情。

權力,爭鬥,都不重要了,就算皇后將來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他想也是可以原諒的。

過了文昌橋,便是平安坊,以前沈家開的青樓風月樓就在這條街上,張問發現那棟樓閣居然還在,便說道:“停轎。”

張問從轎子上下來時,管之安忙跟了上來,躬身道:“稟皇上,這樓子,還是青樓,不過好多年前就換東家了,現在是薛家的財產。”

沈氏……沈碧瑤,寒煙。她們現在仍在紫禁城裡,成了貴妃、妃子。張問心道:爲什麼我對上虞有特別的感情呢?當然不是因爲管之安這些地頭蛇,原來我那一家子,好幾個人都是在這裡結下的緣分。

離京的時候,張問沒想着會到上虞縣來遊玩,早知如此,如果帶上皇后和沈貴妃等人,感覺就更快快樂了。

現在想起她們仍在,張問心裡也很寬慰,不過此時此刻不在身邊,又有些許惆悵。

“朕記得以前在上虞做知縣,得了個名頭,昏官……是吧?”

管之安臉色難看道:“這……”

張問笑道:“沒事,朕不在乎。朕記得得這個名頭的原因,就是在風月樓裡,被你管之安撞了個正着。”

管之安哈腰道:“無心之失無心之失,微臣狗眼不識泰山,皇上千萬別記掛着。”

張問指着風月樓道:“朕今日想再進風月樓看看,不會得個昏君的名頭吧?”

管之安忙道:“絕對不會!皇上英明神武,翻手之間便剪滅了廣東叛匪,只有天人才有此武功蓋世啊!誰敢說皇上是昏君,微臣第一個饒不了他!”

張問笑道:“那咱們進去瞧瞧。”

“微臣爲皇上帶路。”管之安帶着張問進樓之後,嚷嚷道:“鴇兒,快叫你的人,全部出來給皇上請安,喊萬歲……”

因爲今日皇帝駕到,裡面早已沒有客人了,只有一幫姑娘雜役,還有老|鴇,此時亂糟糟地跪在大廳裡,連頭也不敢擡,又亂糟糟地喊萬歲。

張問掃視了一圈,每一個認識的人,以前那些姑娘,十幾年後恐怕已經不適合幹這行了……寒煙以前就是風月樓的頭牌。張問想罷便隨口問道:“現在你們的頭牌叫什麼?”

管之安顯然對這裡很是熟悉,不等鴇兒答話,立刻就搶着說道:“玉興奴,玉興奴在哪裡,還不快出來侍候皇上?”

這時一個瓜子臉身段婀娜的女子從人堆裡爬了起來,低着頭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看得出來她非常緊張。那姑娘帶着江南特有的水靈,確是十分可人,頭牌一般都不會差。而且此時的江南,山水秀麗,花草樹木很多,很能養人。

那頭牌玉興奴走到張問前面,遠遠地就伏倒在地,怯生生地說道:“奴家叩見吾皇萬歲……”

張問笑道:“別怕,到朕身邊來,這不到上虞來了,你就服侍服侍朕。你們這風月樓只要交稅,就是合法的,朕不會難爲你們。來人,賞錠金子。”

那玉興奴真沒想到皇帝是個風流皇帝,竟然大模大樣地來嫖妓……張問倒不是真想嫖妓,不過想起了寒煙,一時興起,讓同一個地方的頭牌陪他一陣罷了。這小地方會怎麼評論他,他根本就不在乎。

帶了玉興奴,張問便從風月樓出來了,乘轎繼續前行。玉興奴十分窘迫地坐在張問的身邊,趁他看轎子外的景色時,偷偷看了一眼張問。她心道:居然見着皇帝了,不看清楚龍顏實在糟蹋了這樣的機會。

看到張問的樣子,她的心口立刻砰砰直跳,皇帝長得還真是英俊,他沒有穿龍袍,身上穿了一件明顯洗過很多回的舊葛袍,像個文人一般,看着十分順眼。

來到上虞縣衙,張問驚奇地發現,那破爛的縣衙還是那樣。張問自然明白其中玄機,縣衙是公家的,破就破,官員們自己掏腰包修繕捨不得,上報批銀又影響政績,於是就成了這副衰樣。

穿過牌坊和儀門,張問很是熟悉地來到了大堂,直接坐上了公座,下面的官吏和官兵都伏倒行叩拜大禮。他坐在那裡,感觸良多,突然想起了什麼,便從袖子裡掏出了沈碧瑤不久前寫給他的親筆信札,忍不住放到鼻子前,輕輕聞了一下,那是思念的味道。

張問的故事,就是從這把知縣的椅子上開始的,那就從這裡結束吧。

他擡頭看着大堂外面,日已西斜,夕陽的餘輝讓萬物都披上了橙黃的光華,分外美麗。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段十五 叢林段五十 血雨段五六 上諭段四 雀爭段六六 炮響段三十 意外段四一 難過段八 沙子段八 八氣段十一 皇子段四二 巡狩段二十 磨鏡段七九 大車段六八 皇宮段三六 冬雷段一 公侯即將包月上架通知段六五 寒冷段十六 禁海段二五 太后段四十 血泊段八 應泰段十四 意象段八十 小爐段一 捷報段八 八氣段二 門生段十八 遺詔段二五 御氣段四八 海棠段八 一葉段二一 千金段二 刺案段五十 殺戮段三七 開門段十六 大樹段五六 魂魄段五十 殺戮段六五 寒冷段二一 理由段五五 三桂段四 石板段三九 新政段三 尋死段三 玉瑕段三七 開門段六 籠鳥段十九 使團段二二 祈福段三九 新政段四二 玉石段二三 稅使段三四 長亭段八五 罪惡段十 鄉飲段三 分庭段五八 飛石段一 公侯段六九 遭罪段三三 琴聲段二二 左安段二一 問罪段十二 放火段三八 梢間段六二 出發段二一 紅紙段二六 羊毛段五一 裝甲段九 依他段三一 溫州段一 回首段八四 對決段二 刺案段五二 志賢段八四 小雪段五九 杏花段二五 太后段十八 普世段三五 流光段四一 難過段十 鄉飲段七 目的段三六 祝莊段二一 入侵段二十 牽連段八一 圍殺段二十 特產段十 賣身段十五 叢林段三九 難耐段五八 遼西段十二 良人段六七 申時段十八 客棧段五五 十日段十一 東廠段二四 問道段十七 歡心段三一 破產段六 白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