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七一 降霜

天上的繁星地上的篝火,相應成輝。代善的大帳門口站着一整排白甲勇士,裡面還亮着燈火。

大阿哥嶽託身穿朝服頭戴皮製暖帽,彎着腰走進大帳,只見他的父親正坐在正位上看着一本線狀冊子。嶽託忙跪倒在地,恭敬地說道:“兒臣給皇阿瑪請安。”

“起來,起來吧。”代善放下手裡的冊子,擡了擡手說道。他沒有戴帽子,此時看起來已然不如白天穿戴整齊時那麼英武,火光下,他的皮膚顯得有些鬆弛了,加上花白的辮子,彷彿驟然老了一頭。

“喳!”嶽託從地上爬起來,垂手立於一旁。

帳篷中除了他們父子倆再無他人,安靜中顯得冷清。代善用食指撮了一下放在黃緞桌面上的冊子說道:“你知道朕在看什麼嗎?”

代善不只嶽託一個兒子……嶽託的言行十分沉穩,就算是很簡單的問話,他也是頓了一頓,用腦子想了一下才答道:“皇阿瑪日理萬機,兒臣不知。”

代善忽然欠了欠身,放低聲音說道:“《中興新政》,明朝那邊一個叫商凌的進士編撰刻印的。”

中興是指明朝天啓之後的年號,中興新政自然就是張問最開始實行革新政策的一個重要步驟……代善在琢磨張問這個人。嶽託心裡一下就想明白了,但是他沒有多言,依舊垂手立於一旁。

代善又問道:“朕仔細琢磨了一回張問乾的這件事,讓我感到奇怪的是如此與縉紳地主作對的政策居然沒有讓張問垮臺,反而讓他翻過身來,越來越難對付了,你說說看法。”

嶽託看着地面想了一會,然後才說道:“回皇阿瑪,兒臣以爲,明朝的中興新政雖然得罪了很多人,但對人數最多的黎民草民有益無害,新政首先是得人心的事兒,就絕不會引起天下大亂;當時張問的主要敵人就是已經得利的大地主,他們的勢力是很大,但是天下有更多這樣的人:他們讀書明理有能耐有野心,但因爲出身等原因沒能分到羹……

這些人巴不得從以前的舊權貴口中奪食,分享好處,自然會極力支持新政,藉此上位,這就組成了新黨,張問依靠新黨壓制舊黨,借勢成功而已。如今明朝的新貴就是那幫人。”

代善聽罷沉吟許久,然後嘆聲道:“看來張問這個人倒不是善主……”

嶽託趁機說道:“皇阿瑪切勿受那些昏庸的人誤導,一定要看清形勢。兒臣以爲,眼下在遼西走廊的實力明朝佔有絕對優勢,況且這地方活動不開,情況越來越嚴峻。兒臣叩請皇阿瑪早下決斷,迅速渡過小淩河,再圖大計!”

代善默然不語。

過了一會,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薩滿圖騰,沉聲道:“鳥獸聚集在一起,因爲有巨大的好處可以分享。一旦示弱,恐引起內部動盪。”

嶽託道:“皇阿瑪已稱皇帝,是各族共主,誰敢有異心就是與我整個大清爲敵!”

代善道:“朕自稱帝以來,各旗各主滿懷希望,不料如今卻屢戰屢敗……但大部分都還沉浸在大清的強勢裡,所以朕在衆人面前一直保持對明朝的強勢姿態,是不想人們有所動搖。”

“皇阿瑪帶着我們打進瀋陽、佔領整個遼東、使得許多部落臣服,兒臣相信您一定會讓大清保持強盛。”

代善看了一眼桌上的《中興新政》,又看向帳篷外面的夜色,突然說道:“我們的敵人張問在想什麼?”

……

寧遠指揮司衙門,張問正放鬆身體歪坐在一盆火旁邊烤火,周圍幾個穿紅衣服的大員也正坐在旁邊。

“東北的天氣下涼得真快,夜裡肯定打霜了。”張問看向旁邊的一個紅袍文官,那官員剛從西北那邊過來。張問問道:“王御史,楊鶴最近在陝西進展得如何?”

那個御史嘴上一把大鬍子,因爲很少有機會能見到第一權臣張問,他的表情有些緊張,屁股也是輕輕挨着板凳,不敢坐實了。

“回張閣老,朝廷給了楊侍郎幾十萬大軍,大部分人他都沒調上戰場……”

張問愕然道:“那他在幹什麼?”

“修水利,屯田,楊侍郎言認爲先讓大夥都有飯吃才能根本解決問題。”

張問脫口道:“效果如何?”

王御史道:“叛軍主力已被壓制在陝北一帶,餓也快餓死了。”

“呵呵,那地方確實不好養活軍隊,要搶也沒什麼東西搶。”張問笑道,“當初我讓楊鶴總理西北,就讓他按照自己的方法辦吧,我們也不便過多幹涉,只要能平定叛亂就行。王大人遠途勞頓,你先下去休息,我這裡還有其他事兒要談。”

王御史站起身來,抱拳道:“下官告退。”

過了一會,張問又看向熊廷弼道:“熊督師覺得建虜下一步會幹什麼?”

熊廷弼摸了摸下巴,說道:“松山大捷讓建虜的糧草供應雪上加霜,加上我們的兩個大動作:南線北壓,增援錦州。對建虜的合圍之勢很快就能成爲定局……這樣的佈局十分明顯,建虜肯定很清楚。他們現在應該會考慮渡過小淩河,趁增援錦州防線的兵馬未到迅速跳出遼西包圍圈……”

熊廷弼嘆了一口氣道:“可惜我軍機動素來緩慢,否則大軍能趕在建虜之前佈防錦州一線,那代善除了跳海真沒地兒可去了……不過就算放跑了他們,咱們也能取得一定戰果:遼西走廊將完全成爲我軍大後方,戰線推進到錦州以東,直接威脅建虜佔據的義州、廣寧等地,奪回遼河以西的所有地盤指日可待!”

張問站起來,走到一副宣紙地圖前面瞅了一會,回頭笑道:“控制大小淩河之後,整個遼西如囊中之物耳。然後逼近遼河流域,遼東重鎮遼陽、瀋陽不遠了。”

熊廷弼苦笑道:“以前咱們丟掉這些地方的時候一潰千里,丟得容易,拿回來卻是艱難。”

“只要能殲滅或重創建虜八旗主力,咱們用大炮一轟,所有的城池也可以跑馬般地很快奪回來。”

熊廷弼搖搖頭道:“建虜以騎兵爲主,一向是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要想一口氣吃掉他們談何容易。”

張問收住笑容,“說容易也不難,圍殲清軍主力就在眼前。”

熊廷弼愕然,他皺眉沉思了一會,忽然擡起頭說道:“您是說此時建虜不會急着渡過小淩河?”

張問點了點頭。

熊廷弼“嘶”地一聲倒吸口氣,沉吟道:“現在朱部堂手裡只有七八萬人,既要防備錦州,又要河防,暫時還無法有效阻擋建虜渡河。站在建虜的位置上,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馬上渡過小淩河,跳出包圍圈,就食於義州,整盤戰局又重新活了……下官實在想不出建虜不渡河的理由,張閣老何以認爲他們不會渡河?”

“我猜的。”張問淡淡地說了一句。

熊廷弼無語。

張問看了他一眼,說道:“記得幾年前的京師保衛戰,代善可是不計傷亡一個勁死磕北京城。我猜這個人的性格放不開,‘妄念’很大。”

熊廷弼道:“閣老什麼時候信佛了?”

張問道:“這幾個月來,在遼西走廊發生了大小多次戰役,代善沒討着兩次便宜,他心裡憋着一股氣。眼下滿清最大的問題是缺糧,只要糧草能夠堅持到河水結冰,他們可不怕包圍……解決糧草的問題還有一個:突襲增援錦州的部隊,以戰養戰。”

熊廷弼點點頭道:“這倒是要防着點,不過我軍以車師爲屏,建虜想破陣並不容易。”

張問道:“敵軍騎兵戰術機動很強,用突然襲擊對付調動中的部隊並不是沒有機會……”

這時一陣風把窗戶吹得嘎吱亂響,張問轉頭看向窗戶,頭也不回地說道:“不見兔子不撒鷹,不給他們幾隻兔子,怎麼能讓他們上鉤?”

張問等人一夜未眠,在衙門裡制定新的計劃,並於第二天以密文的形式送達前線各部,調整部署。

一大早,幾路快馬便攜帶着中樞密文出了寧遠城,一路黃塵向北而去。張問登上城樓,久久望着塵土揚起的方向,馬蹄聲漸行漸遠。

他這麼一站又是大半天,一動不動的……隨時跟隨他左右的玄月又無辜地陪站了半天,她時不時看一眼張問的臉,那思考的表情玄月不只看了一回,但每次她的心裡都莫名生出一股崇拜的感覺來,讀書不多的女人常常很敬仰肚子裡有墨水的男人。

兩人這樣默默地站了不知多久,張問突然說話道:“天下之大,望眼處,除了塵土什麼也沒有。”

玄月脫口道:“山河溝壑都在東家胸中呢。”

張問聽罷忍不住露出笑容:“我發現你是越來越和我談得來了。”

“好聽的話誰都愛聽。”

張問哈哈大笑,指着玄月道:“說了句實話。”

片刻之後他停下笑聲,有些深意地說道:“每天只能看這樣的荒原,不厭煩都不行,我有點想回京師了,不知何時能夠成行?”

其中內容,玄月無法想透……什麼時候成行,自然要看戰事的發展。

段七八 力量段十三 便宜段四九 道法段二五 借刀段十五 瑪瑙段六六 炮響段六|四 活糧段二七 簡單段四五 倒忙段二八 忠賢段四三 聖姑段三 尋死段六六 輕騎段三五 張嫣段四三 欺壓段十一 誘敵段十 鄉飲段五四 聯姻段十四 殘兵段二 刺案段六二 出發段八四 小雪段五十 機關段六六 炮響段四十 安嬪段四五 倒忙段四一 難過段十四 先子段二六 亂局段四四 合作段四十 血泊段一 廷杖段二十 特產段六肆 兵戈段六八 放糧段二八 忠賢段二九 需要段十七 麻將段四四 合作段二九 公子段十四 大內段五十 血雨段十一 閹黨段七六 滄桑段三六 封閉段二六 舅子段二十 磨鏡段七九 大車段十一 白兔段三四 規則段七 畫具段二六 阻攔段六肆 兵戈段四九 山地段十四 大內段二五 緞子段三二 龜殼段三一 溫州段三五 張嫣段八五 罪惡段十一 閹黨段六二 出發段三五 銃聲段三 憲禁段四 琴心段六一 棋牌段六一 棋牌段十七 蕙娘段四二 玉石段四四 風頭段四十 中興段七 票擬段四八 大蝦段十八 遺詔段十八 玄衣段二三 上諭段二 枚卜段十九 突襲段七 客人段十二 烽火段二九 需要段十 廚娘段十五 宮變段八二 敗績段九 雨聲段二六 舅子段七八 力量段五三 平陽段三四 長亭段二十 碧瑤段十 裡外段二二 祈福段七 增印段四四 風頭段二八 禁城段二三 臘梅段十七 歡心段二八 老寨段二十 牽連段一 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