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十三 便宜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人們顯然對說道別人的醜事很有樂趣,傳來傳去,難免添油加醋。在極其歡快的娛樂效果下,什麼大義、真相、利弊都不重要,人們只覺得事兒有趣,哪裡管的了那麼多。所以張盈說起那些消息時,免不得十分氣憤。

張問倒是修煉到家了的,他的情緒完全不受影響,還笑着說:“盈兒不必往心裡去,這是好事。看來魏忠賢是急着要出一口惡氣,這樣我倒是放心了。他撇開上策不用,意氣用事,卻不知道還能使出什麼法子來?”

他一邊說一邊揭開茶杯喝茶,張盈聞到那股味兒,不禁皺起眉頭道:“相公怎麼喝這種劣茶?”

張問指着茶杯道:“盈兒是說這花茶啊。這茶的味兒確實不太純,不過香味濃郁,喝着喝着就習慣了,反正再貴的茶葉我喝到嘴裡也是那個樣。正巧嚐到這花茶苦裡帶甜、味濃而粗曠,甚合我意。”

張盈搖搖頭嘆道:“相公,這種茶是平常百姓家用的東西,咱們家也不缺那點銀子。”

“其實用度的東西不用在意貴賤啊,這茶喝着好就成了,何必去管它是貴還是賤。”張問一邊說,一邊又想,難道自己真的是那俗不可耐的人?相比那些和黃金一個價格的茶葉,他還覺得這粗花茶喝着舒服,因爲香味濃。

或許是口味太重,太高雅細緻的東西他反倒沒感覺了,這種俗的、重口味的味道,反倒有意思。

張問的品味確實有點俗氣,比如他早上漱口就一直用青鹽,那些製作精良還帶着花香的膏狀玩意,他一直都不感冒。像茶葉、牙膏、衣料等日常用度,張問都是用最平常的,倒不是他沒錢,他現在身家有多少自己都算不清楚。反正從南邊回來,錢莊裡就有好幾十萬銀子沒花出去;沈碧瑤富可敵國,張盈名下的各地財產,包括房產、地產、鋪面也是數不勝數,張問從來不過問。張問一家子這幾年確實是發了大財。

相比之下,那些有點錢,小有資產的人家,反倒很奢侈,十分注重用度品味,什麼東西都要攀比,好像用差了就降低了身份一般。

張盈拋開茶葉的話題,說道:“相公認爲魏忠賢下一步會用什麼法子?三法司和東廠錦衣衛會來查相公麼?”

張問笑道:“盈兒不必擔心,魏忠賢既然拋棄了以退爲進的策略,以後出現的事兒雖可能有些繁雜,但其實很簡單,都得圍繞着一個人:皇上。

皇上不首肯,我這個皇親國戚、三品官,誰敢亂來?任他用什麼法子我都不怕他!皇上的既定方略是打壓魏黨,重置朝局平衡;皇上身邊的人,除了魏忠賢一黨,最重要的就是皇后和王體乾,這兩個人都是魏忠賢的對頭,我覺得魏忠賢沒什麼手段可以用了。咱們就慢慢等着,看看他如何掙扎。”

……

魏忠賢先引導輿情,給張問潑髒水,幹完這些事後,想來想去,要動張問還是得迴歸朝堂,這纔是根本。不過朝堂大員不是誰都可以查的,魏忠賢便指使各部言官彈劾張問,造勢之後,只差皇帝那裡首肯,就可以讓各個衙門給張問找麻煩了。

於是魏忠賢拿着一大把奏章找皇帝去。皇帝朱由校的生活基本沒啥變化,每天就那樣,白天大部分時候不是玩女人、就是玩雜耍,只有遇到一些他認爲必須親自過問的事才稍稍處理一下。什麼天災啊、地方政績上報啊,他完全不管,他只管人、那些涉及朝局的人。

其實朱由校雖然沒什麼文化,智商還是不低,他明白這麼大一個國家、這麼多人和事,他什麼都管根本管不過來,也不可能有啥效果;他也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這點能耐,要主持什麼大政略,他沒那個才能,本來就不懂具體操作非要去指手畫腳恐怕只能起反效果,(他弟弟就是這麼個人,亂搞只能越搞越糟,這是後話),所以朱由校的幹法就是隻琢磨那麼幾個人,用幾個人來影響朝局、影響天下,讓自己的位置越坐越穩。這種辦法很適合朱由校這樣的人,原本他的精力就不濟,這麼輕鬆點才能多些時間玩自己喜歡的東西,何苦沒事瞎忙乎呢。

到目前爲止,情況已經在向朱由校有好處的方向發展了,王體乾成功地變成了魏忠賢對頭,只需要這麼兩個人,朱由校就可以更全面地瞭解一些外面的事。如果他們兩人穿一條褲子,朱由校哪裡分得清假話真話?

魏忠賢準備了許久,抱着一堆奏章走到了養心殿,因爲朱由校正在那裡幹木工。

朱由校出了一陣汗,就坐了下來,太監們忙着侍候,擦臉的擦臉,送茶的送茶。朱由校看着木板上的各種工具,突然覺得這些東西好像沒有以前那麼有意思了,人的興趣是會改變的,沉溺了幾年,也可能會厭煩。

而西苑裡玩樂的那些東西也就那麼幾個花樣,讓朱由校有些悶,魏忠賢這廝以前總是能想出新鮮的玩法,讓朱由校開心。可最近魏忠賢忙着幹別的事,焦頭爛額的,也顧不上想新鮮玩意,於是朱由校就感覺缺少點什麼,這一切都是朱由校造成的,魏忠賢的麻煩最終還是朱由校給的。

他有些感悟,做什麼事,有所得總有所失。

當魏忠賢進來跪拜時,朱由校不等他說話,就忍不住感嘆道:“忠賢啊,你說你們這些當太監的,爬這麼高真的那麼有意思嗎?”

魏忠賢愣了愣,他沒意料到皇帝突然問這麼一個問題,想了片刻,才說道:“奴婢等的位置都是皇爺給的,奴婢們是沒根的人,唯一盼的還不是皇爺喜歡咱們,只要能在皇爺跟前,高位低位都很好啊。”

朱由校笑道:“別給朕來這一套,朕先恕你無罪,你給朕說真話。”

“那……奴婢就說實話?”

“嗯,朕讓你說實話,你就說實話,真話假話朕還是分得清楚。”

魏忠賢想着能和皇爺談心,可以增進關係,既然皇爺突然有了感覺,自己也犯不着說些場面話讓關係疏遠了,他便小心說道:“皇爺,奴婢說句實話,奴婢們這樣的太監,連個完整的人都不是,多數進宮之後都會改名換姓,死了連祖墳都不能入。說咱們是男人那真是笑話,可外邊的人卻稱咱們是公公,比公得還公,他們是對咱們又恨又怕啊。這一切都是因爲皇爺是咱們的大後臺。”

朱由校點點頭:“這句話倒像是真話了,繼續說下去。”

“如果太監們沒有皇爺給的權力,不能讓人害怕,特別是士林的人,就會拼了命踐踏咱們、侮•辱咱們,好像只有把咱們太監的尊嚴踩在腳下,才能顯示出他們夠男人。他們會說咱們算什麼東西,言語之中無時無刻不充滿鄙夷。百姓說冷飯冷菜都能吃、冷言冷語不能聽,咱們雖然是太監,可也是人不是,也不想成日被人冷言冷語地辱沒……於是太監們都想方設法能讓別人害怕,這樣他們就會收斂。”

朱由校若有所思地說道:“有道理……對了,你來有什麼事兒吧?”

魏忠賢和朱由校談了一會心,見朱由校心情不錯,急忙把奏章呈到旁邊的案上,說道:“稟皇爺,這些摺子,都是彈劾張問的摺子……”

“哦?彈劾張問什麼?”朱由校明知故問道。

魏忠賢飛快地安排着說話的用語,這種時候,不能義憤填膺一個勁說壞話,容易造成讒言的印象,得作出一副就事論事的樣子,“前不久張問將戶部主事方敏中的閨女搶到家中,留宿了一晚,污了人家的清譽,方敏中那女兒要死要活的,方家十分可憐。有和方敏中交好的官員,對張問仗勢欺人的行爲十分憤怒,這才爲方敏中出頭。”

朱由校隨手翻着面前的一堆奏章,問道:“張問真留宿了方家閨女一宿?”

魏忠賢躬身道:“據東廠錦衣衛探訪,確有此事,張問自己也不否認此事。不過留宿一宿幹了些什麼,這個就不好說,得查查才清楚。”

魏忠賢十分小心地把事兒引導到查張問上面去,他也沒說張問有罪,只是說查查真相,只要皇帝首肯,這件事就有得辦了。

朱由校卻完全沒有中計,沉吟道:“張問當了許多年的官兒,也沒聽說他強搶民女,怎麼這會兒幹起這樣的事來了?”

魏忠賢鬱悶道:“這個……奴婢不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不過謠言沸沸揚揚的,這事要是不澄清,方敏中那閨女恐怕……”

魏忠賢一邊說,一邊觀察朱由校的神色,巴不得朱由校乾脆點說那查清楚真相,可朱由校卻半天不說這句話,只是皺着眉頭沉思。

過了許久,朱由校才說道:“這種事兒越鬧得兇,看熱鬧的人就越多,謠言也越多。既然張問污了人家的清譽,這事兒他得負責。”

魏忠賢緊張地等着聽皇爺說怎麼負責,幹了壞事,總得受到懲罰吧?他猜測會讓張問付出什麼代價,殺頭罷官倒不至於,又不是什麼天大的事兒,至少對皇帝來說不是個什麼事。降級罰奉?唉,雖然便宜了那廝,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後面的好戲咱們再好好玩玩。

朱由校想了想,說道:“朕覺得張問不是那樣的人,朕又不是沒見過他,他犯得着去搶人?且這閨女的清譽被污了,不給人家點交代,朕倒是有些對不住朝臣了。這樣,讓張問把方家那閨女娶回去得了!雖然是做姨太太,可戶部主事能和張問聯姻,也不是什麼壞事,讓內帑出錢,送份嫁妝。”

“啊?”魏忠賢徹底懵了。

朱由校笑道:“看,這本來是一出悲劇,朕就得讓他歡喜收場,哈哈。”

魏忠賢覺鬱悶非常,他幾乎要哭出來,說道:“皇爺,使不得啊!這樣辦那可得亂了套,善惡不分,天下人都效仿,那綱紀不是亂了?”

朱由校怒道:“你這個老奴婢,你說朕善惡不分?”

魏忠賢嚇了一跳,這才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說錯了話。要是一個小太監,在皇帝面前說錯了這樣的話,馬上就得命喪黃泉,魏忠賢的冷汗都嚇了出來,急忙伏倒在地,不住磕頭道:“奴婢不敢,奴婢該死……皇爺大慈大悲之心,處處爲臣下們作想,是胸如大海,非奴婢這樣的小人可以頓悟的,奴婢一時沒有悟到聖意,說錯了話,奴婢罪該萬死!”

朱由校騰地站了起來,指着魏忠賢道:“哼!朕看你是越幹越回去。你要明白,朕不治你的罪,是念在你是朕的老人份上,你好自爲之!”朱由校說罷“哼”了一聲,拂袖便向外面走。

魏忠賢伏在地上,久久不敢起來。他的胸口撲騰撲騰猛跳,很長時間都沒回過神來,不知怎地,最近好像什麼事兒都不順心,難道是犯了什麼衝?他懊惱不已,本來好好的一件事,怎麼就慘敗收場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這事的結局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好像在某些細節環節上出了問題,魏忠賢一遍遍地反思着。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打斷了魏忠賢的發呆,“魏公,皇爺已經走了,您就起來吧。”

魏忠賢擡起頭,就看見了一張光滑的帶着娘氣的瘦臉,一對桃花眼說不出的噁心,不是王體乾是誰?魏忠賢恨不得衝上去把那張笑臉給撕爛!

“你•妹!很好笑嗎?”魏忠賢忍住了暴力舉動,嘴上實在咽不下這口惡氣。

王體乾聽見魏忠賢張口就是髒話,臉上閃過一絲怒氣,但是很快就恢復了笑意,尖聲道:“咱家理解魏公的苦衷,您不順氣兒,可一定要注意身子骨啊。要是這麼就氣死了,您那些兒子兒孫們真會給您送終?”王體乾罵起人來,倒是不帶髒字,卻沒有一句不是罵腔。

魏忠賢可沒那麼多涵養,他怒不可遏地指着王體乾道:“老子進宮前還嘗過女人的滋味,再不濟有個女兒身上有老子的血脈,你王體乾十歲不到就被割了,花生米還掛在牆上,好意思和咱家說斷子絕孫?咱家要像你這樣,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你……”王體乾漲紅了臉,也動了氣,指着魏忠賢的鼻子道,“你不過也是太監,真好意思說這種話,咱家算是服了你。不要臉的東西!”

兩人罵了一陣,就在這時,只聽見有太監高聲道:“皇后娘娘駕到!”兩人才停止了對罵。

雖然魏忠賢壓根不怕皇后,但是畢竟皇后是後宮之主,地位在那裡,要是完全不守規矩就有謀逆的嫌疑。於是魏忠賢和王體乾都一起跪倒迎接。

在一衆宮女太監的簇擁下,張嫣站在正中,就像綠葉中的紅花一般。張嫣進宮已經三四年了,她進宮就是皇后,雖然處境不是很順利,但是地位尊貴,幾年的時間下來,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小女孩樣子了。只見她體型豐盈,皮膚嬌貴,就如可以掐出水來一般,雍容高貴的舉止中帶着莊重,姿容秀美、典雅端莊,讓她看起來光鮮無比。端莊秀麗的外表,正氣凌然的神情,讓張嫣完全有了母儀天下的儀態。

魏忠賢和王體乾二人都自稱奴婢,高呼恭迎皇后娘娘。張嫣正色道:“禁城大內,你們兩個一個掌印太監,一個是秉筆太監,在這裡吵吵嚷嚷像什麼話?”

王體乾忙恭敬地說道:“稟皇后娘娘,奴婢平日謹遵娘娘教誨,在宮裡都是規規矩矩的,可今兒魏公公不知犯了什麼毛病,對奴婢出言不遜、出口傷人,奴婢氣不過,就與之理論,聲音不覺大了點,驚了娘娘聖駕,奴婢罪該萬死!”

魏忠賢大怒,“王體乾,你媽……罵誰呢,照你這麼說,你沒罵咱家,咱家一個人在這裡自言自語不成?”

王體乾冷冷道:“魏公公好大的威儀,在娘娘面前,咱家咱家的好不威風!”

張嫣皺了皺眉頭,從容地說道:“魏忠賢,我剛打這兒過,明明只聽見你滿口髒話,沒有聽見王體乾罵你。你是司禮監掌印,應該盡忠盡職爲皇上辦事,隨時謹慎穩妥,怎麼能如市井潑皮一般,置皇家形象於何地?

張嫣自稱“我”,而不是“本宮”,她的言行都很得體……自稱本宮就太裝比了,這個天下只有皇帝纔敢明目張膽裝比,實際上皇后就算髮懿旨,都是自稱我或者吾,這纔是謙遜得體的稱法。哀家那是死了丈夫的皇太后,皇后實際上不會這麼稱,雖然也有其他說法說是自謙,但這樣的稱呼顯然不吉利,明朝皇后是不會這麼說的。

張嫣顯然是偏袒着王體乾,王體乾心裡十分舒服。而魏忠賢就不舒服,他已經生氣到了極點,今天不知是犯了哪路神仙,沒一件事順心的,魏忠賢覺得自己簡直從來沒受過今天這樣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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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4月19日到23日,下週一至週五,本書將在書評區每天提出一個問題,當天回答對的人都將獲得網站送出的積分獎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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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問題將於19日中午時分提出,請大家密切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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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七三 日月段二十 杭州段二十 沏茶段八五 濁酒段八十 小爐段九十 黃曆段十六 日記段一 機遇段七 目的段二四 問道段二五 太后段三 手槍段九 比較段八五 濁酒段七八 大劍段十七 夕陽段五 燈會段四 天命段四二 玉石段九 雨聲段十三 路軌段二八 天堂段七八 大劍段二六 效死段二 平衡段三九 喪鐘段七四 星光段七三 日月段六五 寒冷段二五 變臉段八六 閨秀段四 回京段二一 千金段三六 封閉段二四 奸案段二七 紅丸段十一 閹黨段九 祥瑞段四八 大蝦段十九 麪粉段八六 閨秀段六 白衫段十三 敲詐段三二 證詞段九 茶濃段二四 問道段三三 告老段九 五味段一 機遇段九 南城段十五 菜市段十五 滅口段六 籠鳥段五 閣臣段十九 巷戰段二 家事段八十 小爐段三七 聽雨段六一 三天段八四 小雪段二 開中段四一 紛紛段三 折枝段十一 千兩段七十 奴性段四三 欺壓段五 桑槐段十一 扁舟段八七 箱子段七十 金甲段五四 老李段三 玉瑕段十七 歡心段二一 變徵段五四 老李段六六 炮響段三二 小心段四 琴心段八七 箱子段八十 小爐段二 枚卜段五二 督府段三一 孤膽段五九 公平段十二 震懾段五 書院段四三 欺壓段七六 滄桑段二十 杭州段五 燈會段三十 選兵段一 公侯段五九 杏花段四二 巡狩段九 南城段三三 校場段十六 報仇段十四 大內段九 祥瑞段七四 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