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葉的臉色依舊很平靜,就在楚慕以爲她不會答應時,她卻笑着點了點頭:“好。”
楚慕琥珀色的瞳眸瞬間放出奪目的光彩,上前一步,一把抱住她,沒有其它的動作,就只是緊緊地抱住她。喬葉的臉貼着他的胸口,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半響才聽到他輕輕呢喃了一句,幾不可聞:“小傻子,謝謝你,謝謝你……”
謝她什麼?
喬葉不接,然而,她也沒有問。
自此之後,每一天楚慕都會來相府看望喬葉,或者名正言順地帶她出去走走。坊間便在風傳此事,猜測小王爺一時間對傻子起了興趣是爲什麼,又在傳他這樣的興趣能夠維持多久,還在傳相國府幾時這麼熱鬧過,一瞬間居然炙手可熱起來。
距離王大婚還有五日。
這些天,喬葉不常去“天下無美”,卻反而時常去距離郊區最近的“匠心獨運”,和那裡的夥計越來越熟。她與楚都第一巧匠魯藝也很談得來,他是個和藹卻精明幹練的老人家,喬葉很喜歡聽他說話,也喜歡看他雕刻。明明是笨重難看的一塊頑石,到了他手中卻變成了精巧的石刻藝術品,喬葉常常嘖嘖稱奇。這就好比是藥材到了師父的手上,不管是毒物還是救人的藥物,都與原來的東西截然不同。
化腐朽爲神奇,也不過如此吧。
“佟方,五日後的頑石,你讓馬車在楚江邊等我,就在……”喬葉漫不經心地對夥計笑道。
“小公子要出門?”那叫佟方的夥計不解地問道。
喬葉一笑,搖頭:“不是,就是有客人要來取貨,那個時辰有些晚,我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什麼幫手,只能麻煩你了。”
佟方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沒問題沒問題……”
能得到老闆百裡挑一的賞識,小夥計十分開心,更加不曾細問是什麼客人、有什麼貨要送,也沒有細細想,到底有什麼交易非得挑着深夜來辦的。
“就這麼說定了,不要忘記了哦!馬車停在那裡,到時候我來找你。只要不是我,其他人都不要理,這筆生意很重要。”喬葉又叮囑了一遍。
佟方連連點頭:“小公子,你放心吧!佟方辦事,你知道的。”雖然面前的小公子個子不大,年紀也輕,可是待人溫和有禮,給的工錢也高,在衆人中的威望和信譽都極高,人人都喜歡他。
“我相信你。”喬葉一笑,“魯師傅那裡叫你了,去忙吧。”
佟方點點頭:“噯!”一路小跑,忽地停住,回頭道:“小公子,那天是離王殿下大婚的日子啊,那客人可真會挑日子。”
喬葉臉色的笑容一僵,脣角微微一扯:“是啊,好巧。”
佟方憨憨一笑,擡腳跨進園子裡去了。
喬葉凝眉想了想,似乎一切計劃都已經部署好了。不對,還有一個人不在計劃之內——
楚慕。
如果到時候他來找她……
喬葉低着頭慢慢在院子裡踱步,夕陽的餘暉打在院中的綠色藤蔓上,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越想越煩,忽然聽得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朝院子裡走來,還帶着焦急的吶喊:“小公子!小公子!不好了!不好了!”
喬葉擡頭,走過去,那人也跨進了院門,是“天下無美”的夥計。
“怎麼了?”喬葉問道。
“小……小公子,不……不好了……”那夥計上氣不接下氣地喘着,滿頭大汗,緩了緩,道:“老闆娘被……被抓走了!”
喬葉瞬間睜大了眼睛:“誰被抓走了?”夥計口中的老闆娘是賞心。
“咳咳,是一對官兵。”夥計皺緊了眉頭,臉上滿是害怕的神色,哆哆嗦嗦道:“太子殿下在咱們店裡遇刺了,受了傷,流了好多血,所以宮裡的人來問罪……誰知道,那個人竟是太子……”
喬葉愕然,楚蕭遇刺了?“天下無美”內的安全措施向來不錯,楚蕭來的時候也從不張揚,居然會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顧不得再去想那麼多了,喬葉快步往外走:“咱們回去看看。”
繁華的街道上,“天下無美”的周圍聚集着很多人,紛紛對着那金色的招牌指指點點,有惋惜的,有質疑的,有不解的,有幸災樂禍的。
遠遠望着門上貼着的白色封條以及醒目的紅色官印,喬葉怔了半晌,愣愣地一動不動,旁邊的夥計怕她受不了打擊,一個勁地安慰她想開點。
想開點?喬葉驀地轉身,快步往一個熟悉的方向走。現在不是想得開想不開的問題,“天下無美”被查封算不了什麼,錢財丟了可以再賺回來,當務之急,是知道賞心怎麼了。楚蕭啊楚蕭,起初我以爲你能夠給她快樂,誰知道你居然連起碼的安全都不能給她呢?
走了不知道多久,等到熟悉的建築和清冷的匾額映入眼簾時,喬葉微微愣了愣,她怎麼會下意識地久走到這裡來了?
離親王府。
門前的石獅子永遠那麼冷冰冰的,好比初次見面的他,;冷漠而疏離,不知道里面的擺設有沒有什麼變化。
喬葉垂眸,她錯了,她的腿該好好管管了,怎麼一遇到困難就想着來找他呢?
如今,他再不是她的七哥了啊。
嘆息,轉身往回走。
“小公子!”有人在身後急急地叫她。
喬葉回頭,是白芷。
白芷向來不喜歡她,對她從來不冷不熱,若非必要,也從不肯跟她說話,這些喬葉都知道,這會兒,她叫她做什麼?用的還是這樣恭敬的稱呼。
“小公子,請留步!”思索間,白芷已經走到跟前來了。她的白衣素白,與楚離華貴的刺繡白玉袍完全不同。
喬葉有些尷尬,心裡着急,卻不好開口:“何事?”
白芷看着她,斟酌着看口:“小公子可是來找殿下的?”
“沒……”喬葉正要否認,卻被白芷迅即打斷:“白芷這就去稟告殿下!請小公子隨我來。”
說着不給喬葉任何開口的機會,就徑自往臺階上走。
喬葉斂眉,嘆息,爲了賞心,求一求他也沒什麼關係,畢竟他是親王,和楚蕭或多或少有些接觸。
於是遠遠地跟在白芷身後。
離王府中的路她太熟悉了,根本不怕會迷路,白芷在楚離的臥房前停下,示意自己去先去請示。喬葉點頭,從前她來的時候,是不需要請示的,他會親自出來接她。
白芷進去後,喬葉環顧四周,沒什麼變化,植物盆景的擺設還是與先前相同,只是盆景中的石竹花有些枯萎了。不由自主地,喬葉蹲下身子,拿起花架上的鐵器工具動起手來。
雖然是白日,臥室裡的窗簾拉起,燃着安神香,白芷穿過屏風,走到楚離的窗前,輕聲道:“主子。”
窗幔周圍的擺設很簡樸,並不奢華,除了牀頭架子上用燈罩掩着的數顆碗口大小的璀璨夜明珠正一刻不停地放着光彩。
“咳咳,”大牀上的男人輕聲咳嗽,聲音低沉沙啞:“何事?”
白芷想了想,應道:“回主子,小公子來了。”
楚離呼吸一滯。
白芷無聲嘆息,繼續道:“小公子應該有事要說。是不是讓她進來?”
“不用!”楚離突兀坐起了身,就在白芷驚愕時,他補充道:“本王出去。”
“可是您的身子……”白芷欲言又止。
“無礙。”楚離下了牀,白芷只好打住不說,上前爲他更衣。自從訂婚宴第二日清晨回府之後,主子便一直病着,沒有出臥房一步,任何宴會邀約一律拒絕,白芷嘆息,原來心竟是系在門外那人身上。
楚離站在屏風後面,腳步有些躊躇,死水一般的心裡漾起一絲光亮,他閉了閉眼,睜開,走出門去。
五日不見,她還是一樣。楚離站在門口遲遲未動,紫色的瞳眸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少女的背影。她蹲在地上,拿着鐵鍬正在爲石竹花翻土,每次遇到花花草草,她總是容易被吸引住,一絲不苟全神貫注。
那夜在石竹花海中坐了一夜,他以爲從此以後她都不會再見他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頹唐和絕望將他的心堵得死死的。
他想見她。
“小喬……”楚離脫口喊出來。
少女驚慌回頭,像是偷竊被抓住的小偷,匆忙將鐵鍬背到身後藏起來。
她站起來,尷尬地衝他笑:“七哥。”
習慣是不容易改變的,比如稱呼,比如愛好,比如心態。
楚離想笑,卻笑不出來,他跨出門檻,走到她面前停駐,看着她,等她開口。
喬葉知道他的習慣,他不愛說話,嘴角扯開一個無奈的笑,半是商量半是懇求:“七哥,你能不能……帶我進宮?”
楚離蹙眉,紫色的瞳眸微微一眯:“進宮做什麼?”
喬葉這時候才知道害怕起來,不知所措地捏緊了手中的鐵鍬,低着頭:“賞心被宮裡的人抓走了,我要去救她。”
楚離紫瞳一閃,薄脣抿了抿:“你進了宮也救不了她,她是太子的人,太子自然會救她。”
喬葉咬了咬脣,低垂的眼睛裡含着不能被理解的委屈:“我只有賞心一個朋友,我想去救她。”
聽得楚離心裡一痛,走過去想拉她,喬葉躲開,擡頭衝他笑,眼中泛着淚光:“七哥,算了,我不要你幫我了……對不起,打擾你了,我……”
“小喬!”楚離不容抗拒地一把將她扯進懷裡,緊緊抱住,呼吸粗重,一字一句道:“留在這裡……等着我。”
她對他到底有多失望?到底有多不信賴?不是他不肯,只是宮裡太危險,每一步都可能是別人設的一個局,她不懂,他沒有辦法對她解釋。
聽着頭頂處傳來的粗重呼吸聲,喬葉低下頭去:“七哥,你生病了,我去救可以了。”
楚離終於露出了些許微笑,鬆開她的身子,低頭看着她:“在家等着我。別擔心。”
他既然已經這樣說了,那麼就是不可違抗的,喬葉明白,只好點點頭。
“白芷,備轎。”楚離臉上的笑容更甚了,彷彿得到她的信任就已經得到最大的滿足。什麼樣的陷阱與局陣,他都願意去闖。
白芷看了喬葉一眼,蹙眉應了。
鳳藻宮。
賞心睜開眼睛,熟悉的場景再現,一身百鳥朝鳳皇后袍的傅琬瑩坐在榻上,一雙鳳目怒瞪着她。
賞心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無奈手腳被綁縛住,動不了。
傅琬瑩起身,鳳目中的怒火越燒越旺:“好一個不知羞恥的女人!”
賞心低下頭去,默認,她可不就是不知羞恥嗎?明知道和他在一起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仍舊執迷不悟。
“上一次你怎麼向本宮保證的?還記得自己發的誓嗎?”傅琬瑩冷笑,“再糾纏太子就不得好死……人在做,天在看,你以爲有太子護着,本宮就會放過你嗎?不、得、好、死,今天本宮就教教你這幾個字怎麼寫。來人!”
賞心緊緊咬着脣,她當然記得自己發過的誓,所幸她發誓的時候是說,倘若再見他一面,她就不得好死,與楚蕭並無半點損害。無論她與他見多少次,他都是安全的、快樂的。
可是,這一次,她卻害得他受傷了。傍晚時分,她送他回宮的時候,剛剛行至深巷,一大羣黑衣人衝上來,楚蕭爲了救她,傷在了胳膊上,流了好多血,要不是京城護衛及時趕到,興許,他會因她而丟了性命。
爲什麼,她發的誓會應在他的身上?
要死了嗎?賞心的眉頭皺得死緊,終於忍不住淚眼盈盈地祈求道:“皇后娘娘,民女自知罪該萬死,可是臨死之前,只想再見太子殿下一面,請娘娘成全。”
傅琬瑩微微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再見太子殿下一面?你這個賤人鬼把戲還真多,仗着太子喜歡你,就用狐媚之術迷惑太子。要是讓他再見你,難道要爲了你與本宮母子反目不成?來人,拖下去,賜死!”
“皇后娘娘!求求您讓我再見他一面,只見一面……”賞心哽咽不已,淚眼模糊,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女,如今爲了愛情尊嚴全無。
“太子殿下駕到!”太監在外尖聲稟報道。
傅琬瑩恨恨瞪了賞心一眼,他都已經傷成了那副模樣,卻還在惦記着這個狐媚子,傷口怕剛剛包紮好就迫不及待地趕過來了。
“讓他在外面等着!”傅琬瑩越想越氣,大怒,“來人!把這個賤人拖下去,溺死!”又快又狠的死法,她一刻都留不得她。
太監聽令上前,不顧賞心的苦苦哀求拖着她就往外走。
“離親王駕到!”又是一聲通報。
傅琬瑩側目:“慢着!”
兩個太監不知所措地停下來。
楚離來了?傅琬瑩微微蹙眉,他來做什麼?看熱鬧、看笑話從來不是他的風格,就算太子遇刺,他最大的可能不過是第二日進宮來假意慰問一番,怎麼會如此迅速地久進宮來了呢?而且,不是去的太子東宮,而是來了鳳藻宮。
傅琬瑩想了想,前幾日就聽探子說,楚離是“天下無美”的常客,前一陣子,十天有九天都會去那裡,因爲並沒有發現他和什麼朝中大臣私下往來,她也就沒有十分在意。如今看來,其中還有幾分蹊蹺。
於是,她蓮步輕邁,走到賞心跟前,低頭問道:“你認識楚離?”
賞心不吭聲,她雖然不清楚傅琬瑩爲什麼突然這麼問,可是職業習慣,她說話很有分寸。
“說!知道什麼就說什麼!”傅琬瑩鳳目睜大,含笑帶迫:“本宮喜歡誠實的女人,你說了,本宮就讓你在死前見太子一面。”
賞心咬脣。
“認識楚離嗎?”傅琬瑩又問了一遍。
賞心點點頭:“認識。離王殿下是天下無美的常客,也是……”她停住不說。
“也是什麼?說下去!”傅琬瑩怒喝,隨即勾起脣角,“你不是想見太子嗎?”
“賞心的手指在掌心摳緊,啓脣:“沒有離王殿下,就沒有天下無美。”
傅琬瑩滿意地直起身子,鳳目中帶着濃濃的笑意,用長長的指甲彈了彈鳳袍,走回鳳座上,聲音桀驁:“請太子和離王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