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夜宴,這是一次皇室的家宴,所有人圍坐在一起,氣氛很是和睦,恰恰又是一個晴天,月色分外地好。
楚皇顯然很高興,對這樣一家團圓似的相聚十分滿意,笑着打趣道:“前些年慕兒身邊少了一個人,現在這位子才真的坐滿了,雲蘇啊,你可真是個福星。”
在座的衆人心思各異,喬葉低頭一笑,正要說話,身下的手卻被楚慕一把握住,喬葉轉頭望着他,楚慕卻好似沒有看到似的,灑然笑道:“陛下不能太誇讚她了,會把她寵壞的。”
楚皇哈哈大笑。傅婉瑩也笑了:“陛下,依臣妾看哪,慕兒自己就很寵小蘇,還怪陛下呢。”
“是啊,朕也這麼想的。”楚皇笑道。
顧姳煙不動,楚蕭只是淡笑,賞心爲楚月擦了擦嘴,楚離一言不發。
喬葉的手仍舊被楚慕握在手心裡,他的面色很平常,可是喬葉卻覺得他有心事,反手捏了捏他的手,無聲詢問。
楚慕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眸中平靜如常,嘴角溢出淺笑,湊過來輕聲問道:“想吃什麼?”
喬葉咬了咬脣,這個傢伙。算了,回去再審問他。
“光吃飯喝酒,沒有歌舞畢竟無趣,這戲臺上的表演朕也看膩了,來,你們都準備了什麼好的節目嗎?讓朕看看。”楚皇道。
這是聖旨,沒有人敢不從。
太子年歲最長,自然從他們開始,賞心把楚月交到楚蕭手中,顧姳煙也站起來身,兩人一同走上鋪了紅毯的戲臺。
賞心的琴,顧姳煙的劍,一剛一柔,配合得天衣無縫。坐在臺下,喬葉靜靜地看着,賞心面上的柔和是這麼多年都不曾變過的,顧姳煙的英姿颯爽,手中的劍舞得如同行雲流水一般,喬葉心裡暗暗驚歎,真不愧是第一女將,倘若上了戰場,也非得有她這樣的氣勢與力道才能夠震懾敵軍,而她喬葉所謂的武術在顧姳煙的面前,根本不足道也。
琴音入尾,劍也收勢,顧姳煙的鳳目凌厲,直視着前方,彷彿千軍萬馬也擋不住她的殺意。衆人有了片刻的安靜,很快被一聲童稚的叫好聲打斷:“孃親……好聽!”
是楚月,奶聲奶氣的。喬葉望過去,小傢伙一邊叫好,還一邊拍手鼓掌,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衆人也紛紛笑了起來,都在誇太子楚蕭擁有了一對絕妙的佳人。
接下來是七皇子府上,楚離坐在那裡紋絲不動,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喝酒,喬葉不經意地掃過去,發現他的左臂一直垂着,只有右臂在動,沒有多想,很快又移開眼睛。
凌宛珠自顧自走上臺去,她今日仔細打扮過,容貌嬌柔美麗,一身淡紫色的衣服飄逸如仙,隨着樂聲起,她緩緩起舞,京城第一才女的美名確實不是吹出來的,每一個動作都極致精美,水袖輕揮,偌大的戲臺便成了她一個人的天地,這曲子叫《奔月》,倒也十分應景。
楚皇大加讚賞,率先鼓起掌來,對楚離道:“離兒,你這王妃真沒娶錯,文質彬彬的,沒想到舞姿也這麼美,朕很欣慰。”
楚離勾着脣角,謙遜地低頭:“多謝父皇誇獎。”
察覺到喬葉的手不經意地收緊,楚慕順勢環着她腰,道:“小傻子,這一次你可別給爺弄砸了。嗯?”
喬葉轉頭睨着他,翻了個白眼:“要你說。”
“慕兒,連陛下都在這裡,你們小兩口要親熱,也該挑個地兒吧?”傅皇后笑着開玩笑道。
楚皇望過來,眼眸深邃,笑容卻滿面:“慕兒,你們家的節目呢?”
楚慕不動聲色地 鬆開喬葉的腰:“去吧。”
喬葉站起身來走到前臺去,輕輕拍了拍手,從戲臺的另一邊,一匹健碩的馬兒披着五彩的錦衣從臺階下面走上去,接着又是另一匹,一共是八匹馬,都穿着一式一樣的五彩錦衣。
衆人都不解,楚皇問道:“小蘇啊,這是做什麼?”
喬葉的目光收回來,微微低頭謙遜地說道:“陛下,今日要表演的就是這些馬。”
楚皇非常有興趣地捋了捋鬍鬚:“朕倒要看看,這些馬怎麼表演。”
喬葉微微一笑,又輕輕拍了拍手,從臺下走上來一位年輕的樂工,鼓起樂來,隨着音樂聲起,那八匹馬隨着音樂的節拍跳起舞來,時而首尾相接,時而揚起前蹄,只用後蹄着地,秩序卻一絲不亂,樂聲高昂時,舞馬躍上三層高的板牀旋轉如飛……
臺下的衆人看得目瞪口呆。
樂聲慢慢緩下來,舞馬一匹接着一匹站好,隊伍整齊,垂頭掉尾,表情分外生動而喜慶。
靜默許久,楚皇問喬葉道:“這些馬難道都是神馬?”
喬葉微微一笑:“哪裡是神馬?陛下說笑了。只是跳舞這些東西,都是需要訓練的,只要有人教導,連馬兒都學得會,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凌宛珠羞得滿面通紅,垂下的眸子滿是憤怒,這個丫頭分明是在嘲諷她,說她的舞蹈根本算不上什麼,連幾匹馬都會跳!偷眼望着楚離,他的側面冷硬,根本沒有什麼反應。
楚皇卻哈哈大笑:“好一個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重重有賞!把那些馬留下來,朕要好好看看,到底還會些什麼本事。”
“是,陛下。”喬葉走回座位上坐下。
楚慕雖然事先聽她說過,真正見到的時候也驚歎不可思議,心裡卻嘆了口氣,這樣張揚的事情,在誰的面前做都好,卻不要在楚皇的面前做。可惜,這個小傻子不懂。
楚離面色如常,可是手中的酒杯卻差點被捏碎。她就坐在對面,想看不到、想不注意都不可能,除非他低下頭或者閉上眼睛,整個晚上她的臉神采飛揚,滿是快樂的光。前幾日她以待敵人的方式對待他,這個夜晚她把他當陌生人一般視而不見,卻爲楚慕費盡了心思去討楚皇的歡喜,不論她做得好還不好,她終究代表的是清逸王府、是楚慕,這讓他情何以堪呢?
當她的美麗綻放在別人的懷抱中,而他卻成了她憎惡的對象,怎麼想怎麼諷刺。左臂上的刺痛依舊,那是永不結痂的傷口。
接下來還有一些節目,中妃子爭寵鬥豔,忙得不亦樂乎,楚皇雖然始終帶笑,卻再沒有表示驚歎。
夜宴過後,楚皇下令都去御花園賞月。這已經是自由時間,楚皇被那些盛裝的妃子包圍住,也沒有空去管他們了。
楚蕭抱着楚月,賞心跟在他的身後,顧姳煙冷眼望了望楚離的方向,卻不得不隨在楚蕭身後。
楚慕牽着喬葉,走到一株高大的天香桂樹下,笑道:“小傻子,你看,這桂樹開花了。”
喬葉仰頭望着,閉上眼睛聞了聞:“好香。原來整個晚上聞到的就是這個味道,與普通的桂花不大一樣,甜絲絲的,但是一點都不覺得膩。”
又是關於花花草草的大論,楚慕無可奈何地敲了敲她的腦袋:“小傻子。”
“你是大傻子!”喬葉摸了摸頭,他下手有點重。
……
楚離坐在涼亭裡,隔着高大的桂樹恰恰把他們說的話都聽在了耳中,這麼多年了,她還是喜歡花花草草。紫瞳轉深,執起面前的酒杯,仰頭喝盡,韶華樓裡有很多不同種類的花草,還有一大片的石竹花,不知道她見了,會不會有些興趣?呵呵,他又在奢望了,她都已經是楚慕的人了。
凌宛珠坐在他身邊,爲他斟滿酒,默不作聲。
“你若是累了就先回去吧。”楚離開口。
“我……”凌宛珠的眸子閃爍了一下,想解釋的話又咽了下去,她害怕他的眼神,非常害怕,只好順着他的話說:“好,我累了,先回去。”
楚離的表情沒有任何起伏。
天上月圓,又是一個八月十五,不知道有沒有記得曾經在這一天相遇呢?那不期的相遇,就像那些深深的傷口一樣,又是痛又是刺激,逼得人永生難忘。然而,傷口在他的身上,也就只有他才記得吧?
“小傻子,還記得今天晚上嗎?”楚慕的聲音在天香桂樹後面響起。
接着是她的聲音,似乎是想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偏了腦袋,可是能夠想象她的表情必然十分生動:“怎麼會不記得呢?小王爺有興趣再吃我一腳嗎?”
楚慕冷哼:“小東西,你以爲爺真躲不過你的腳?爺那時候就是想看看,到底有沒有人這麼膽大包天,連爺都敢打。沒想到,真的有……”
“小王爺,您是頭髮長見識短,想不到也正常。”喬葉哼道。
“喲,小尾巴又翹到天上去了?來,給爺道個歉,爺就放過你。”楚慕挑了挑眉。
“我沒有錯,不道歉。”喬葉別開臉。
“呵,小傻子,你的膽子真是變大了,還是你想讓爺好好地收拾收拾你?嗯?”楚慕湊過來,將她壓制在軟軟的草地上。
喬葉這會兒知道怕了,左右看了看,小聲嗔道:“楚慕……你,你別亂來啊,這裡是皇宮……”聲音又是羞又是怯的。
“那,回家去?”楚慕提議,琥珀色的眼睛卻瞪得大大的,哪裡是在跟她商量分明就是必須要回家去。
“不,我要看月亮。”喬葉搖頭毒氣。
“回家再看。”楚慕將她拉起來,摟在懷裡,俊臉逼近,商量似的笑道:“去看白玉槐花?”這聲音很小,聽起來像是在交流小秘密似的可愛。
喬葉展顏,摟着他的脖子親在他的臉上:“走,回家。”
“好嘞,回家,走。”楚慕大橫抱起她,喬葉要下來,他卻笑了:“出了御花園就放下,爺吃飽了沒事幹,抱着玩玩。”
臨走的時候,楚慕的眼睛不經意似的望了望天香桂樹,脣邊的笑容滿足而帶着十足的霸佔味道。
樹木的遮擋已經沒有了必要,楚離放下酒杯,等了許久,也不再見那邊有什麼聲音傳過來,心知他們必定是走了。仰頭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大如銀盤,可是,卻沒有什麼好惦念的了。站起身,往涼亭外走。在所有能夠接近的範圍內,靜靜地看着她,雖然,她恨他,可是他卻仍舊不能忘記她,更加不能恨她。
不知怎麼,就走到了那日他與她單獨說話的綠竹林,這裡僻靜,又因爲隔着寬闊的水域,就算是說話,旁人也根本無法偷聽到什麼。佇立了半晌,忽地聽到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是個女子的,楚離驚詫回頭。
來人卻嘲諷一笑:“怎麼?失望了?不是她?”
那人着白色軟煙羅,在月光下如同是月宮的仙子般飄逸,與他身上的白玉袍十分相似的顏色。顧姳煙。
楚離瞥開眼睛,他根本不屑看到她。
顧姳煙卻失了往日的淡定,異常憤怒地指責道:“楚離,你好卑鄙!到底想把我們顧家逼成什麼樣子才肯罷休?!”
楚離像是聽到了笑話似的,就那麼緩緩笑了起來:“本王以爲,在太子妃的眼裡,什麼都不在乎呢,又何必在乎你們顧家怎樣?”
顧姳煙鳳目含着無限恨意,從小到大爺爺第一次罵了她,說她不該嫁給太子楚蕭,不該那麼任性,不該把家族陷入如今的內憂外患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拜眼前這個男人所賜,他不動聲色間就把凌家與顧家還有傅家弄得人心惶惶,藉助楚皇的力量,把所有人震懾住卻無力反抗。
“楚離,你明明知道,在我的心裡眼裡,最在乎的只有你和顧家,你究竟想怎麼樣?!”顧姳煙怒道。
笑話變得更好笑了,楚離真的笑出了聲:“呵呵,抱歉太子妃,本王從來就不知道你心裡想的是什麼,至於你眼裡有誰,心裡有誰,也通通都沒有興趣。”
到底需要多麼殘忍,多麼狠心,纔會把別人的情意通通踩在腳下,再用鞋底一點一點磨碎呢?對待敵人毫不手軟,更不會心軟,這是楚離的態度。
然而,顧姳煙從來就不是一個會中途放棄的人,胸口的鬱結一點一點增加,她的拳頭握緊,冷笑道:“既然如此,就比一比誰更有手段吧!楚離,我從來都不信,我會輸給你!”是最愛的人,也是此生最大的對手。
楚離的神情依舊平常,沒有去放狠話,邁開步子不急不緩地朝前走去。到底是不在乎的人,連離開都能這麼決絕,倘若換做另一個女子,怕又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態度了。愛情裡,當真是誰在乎得多,誰便落在了下風,變得卑微而渺小。
顧姳煙蹙緊了眉頭,決然轉身,往回走,卻在綠竹林的轉角處碰到了一個人,那人一身紫色蟒袍,眉目如畫,正靜靜地望着她,開口問道:“煙兒,你去見七弟做什麼?”
他只是無意中遇見而已,並沒有聽見他們說了些什麼。
顧姳煙有一瞬間的失神和慌張,然而很快便恢復了鎮定:“只是碰巧遇到罷了,楚離還是那麼驕傲,我們言談不和,吵了幾句。”
楚蕭半信半疑,然而他沒有細細追究,笑道:“母后讓我們過去。”
顧姳煙一笑:“好。”
斂了斂眉,微微垂下的鳳目依舊凌厲如刀,這宮中步步都是危機,現在她周身包裹着怎麼都掙脫不開的繭,一面要與傅家站在一起,保住顧家的利益,與楚蕭同牀異夢,與傅婉瑩逢場作戲,一面又要保證楚離的安全,讓他活着來求她!層層的困難是一張自己爲自己織就的網,除了繼續織下去,別無選擇。
果然不出所料,傅婉瑩的意思是不惜一切代價刺殺楚離,因爲他現在的走勢已經把傅家逼到了絕境,太子的皇儲之位岌岌可危。顧姳煙當然不會同意,楚離是她的,她不允許任何人動他,除了她自己。
傅婉瑩不肯相讓,也不再相信她那套挑撥離間的計謀,這麼長時間的觀察,都沒有實質性的結果,雲蘇分明偏袒在楚慕一邊,楚離也紋絲不動,根本不在乎似的。顧姳煙卻堅持自己的立場,她的意思是,不論刺殺失敗與否,太子黨都脫不了干係,到時候只會把傅家與顧家都葬送了。
兩個女人各執己見,絲毫不肯相讓,婆媳關係在八月十五團圓之夜正面破裂、不歡而散。
楚蕭去追顧姳煙,問她爲何要這般堅持,爲何要與母后頂撞,他的心裡到底是有所懷疑的。
顧姳煙今夜確實是失去了慣常的冷靜,停住腳步,冷笑道:“太子殿下,你忘記我們當初的約法三章了嗎?”
楚蕭沉默,他自然都記得。當初她肯嫁給他,並且讓他納賞心爲妃,提出了三個要求:
第一,不可與她同房。她稱自己因少年時習武過盛,導致無法生育,因此拒絕房事。
第二,扶持顧家勢力。她生是顧家之人,父親早亡,顧家在她的心裡面,佔據着非常重要的位置。
第三,保守他們兩人之間的秘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包括他的側妃賞心和傅婉瑩。
“這與約法三章有什麼關係?”楚蕭問道。
顧姳煙卻笑了,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渾身泛着冰冷的氣息:“我嫁給你是有條件的,這你原本就知道,而且這麼多年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太子你和我們顧家的利益。捫心自問,我顧姳煙從來沒有什麼做過對不起你的是事情。而且……”
顧姳煙頓了頓,鳳目直直凝視着楚蕭的眼睛,閃着寒光:“賞心妹妹那麼溫柔,月兒又那麼乖,殿下也不想她們出事吧?這後宮之中每天死幾個人是很平常的,那種沒有任何背景的女人就更平常了。”
楚蕭睜大了眼睛,上前一步:“你……”她分明在威脅他。
顧姳煙擡手擋住他繼續前行,恢復了笑容道:“殿下別激動,我也只是舉個例子罷了。死了尋常的女子沒有關係,可是如果我死了,顧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到時候,殿下本就岌岌可危的皇儲之位豈不是更不牢固了?顧家要是倒,必然倒向凌相那邊,也就是離王府,我太瞭解我爺爺的爲人了,若是我在一日,他一定會對太子你忠心耿耿的,所以,我不能死,也不能有一點損傷……”
楚蕭完全怔住,沒想到,到頭來牽制他最多的人,居然會是顧姳煙這個他自以爲最善解人意的女人。他本是一個沒有什麼雄心壯志的男人,皇儲之位只是根深蒂固在腦海中罷了,而賞心與楚月卻是他心中最不捨的人。
“你想怎麼樣?”楚蕭開口道。
“太子這話說的就太生分了,我們是夫妻,就算沒有同牀共枕,起碼也有三年多的名分。我幫你得皇位,對付楚離,只是不想母后太過於霸道,對我的事情處處干涉,這會讓我很難做的。殿下只需去勸勸母后,不要大動肝火。”顧姳煙溫柔的笑道,語氣卻並沒有多少溫度,她的意思不過是希望楚蕭能夠站在她這一邊。
“好,我答應你。”楚蕭抿脣,應道。
顧姳煙一笑:“多謝太子殿下。”轉身,再不做任何停留,不一會兒便消失在長廊上。
是夜,楚蕭睡得很不安穩,就算懷裡抱着心愛的女人,也不能安睡,賞心問他,他卻只是笑笑,什麼也沒說。賞心從來不問政治,因此對於這一切都不清楚,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做人,時時刻刻只想好好保護自己的孩子,根本無法理解他複雜的心思。
對什麼人說什麼話,有些人能給你愛情,能給你溫暖,卻給不了你完完全全的理解,除了愛情與親情,甚至什麼都給不了。可是,也許正是因爲這種毫無累贅的愛情,才讓人分外難捨。
窗外的月亮很圓,銀輝灑在廣袤的大地上,處處都是公平的月光,安靜、祥和……
種滿白玉槐花的園子裡,也是一模一樣的月光,兩個人影靠在樹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小傻子,以後別再去做傻事了。”楚慕道。
“什麼傻事?”喬葉靠在他懷裡,仰起頭問他。
“忽視一個人最好的方式是不去理他,你何必費那麼多心思去讓凌宛珠丟臉呢?是不是?”楚慕語氣很溫和,甚至帶着笑意。
他的眼睛永遠這麼毒辣,能一眼就把她的小心思看穿。
喬葉低下頭不說話,半晌才小聲道:“也不全是這樣……”她是想過讓凌宛珠丟臉沒錯……
“你還想給楚皇留下好印象?”楚慕低頭湊近她的臉,笑問道。
“嗯。”喬葉點頭,撇撇嘴,手指繞着胸前的一縷髮絲,“那樣,他以後會對你好一點吧。”
“呵呵,”楚慕笑出聲,隨即嘆了口氣,楚皇的心思是他們猜不透的,她不用費勁了心思去猜,楚慕的手臂環着她的肩膀,用力摟在懷裡,“討好他做什麼?爺好着呢,以後不用去討好別人,知道嗎?小傻子。楚皇也好,父王也好,都不要去,最好,別與他們走得太近。”
“爲什麼?”喬葉不解,仰頭要問。
楚慕卻笑着低頭吻住她的脣,不給她繼續問的機會。月光下,滿園的白玉槐花下,男人將她放倒在柔軟的草地上,激情中的嗓音帶着磁性的沙啞,貼着她白玉似的脖子吮吻,間隙裡才吐出幾個字:“小傻子,聽話……”
喬葉閉上眼睛,淪陷在他又霸道又溫柔的親吻中,好在這園子很大,又沒有人……神志漸漸迷離中,她順着他的誘哄應了一聲:“嗯……”
他說,聽話。她現在已經夠聽話的了,什麼事情他都安排得好好的,根本不需要去擔心,除了偶爾的私人恩怨或者是她自己的惡作劇之外。就算是惡作劇,他也總是對她無比放縱,也不知道是不是臭味相投,她只要稍稍給他幾個提示,比如一個眼神或者一個動作,他馬上就知道她要他做什麼,有時候甚至不需要她的提示,他都能知道她想要什麼……
這個男人啊,就好像是童話中的超人似的無所不能,雖然在外人看來,他是那麼不學無術、玩世不恭。
在滿園星光下纏綿了好一會兒,男人爲她整理好衣服,臉貼着她的臉問道:“是要抱,還是要背?”
他熱熱的呼吸噴在她臉上,才經歷激情的小女人臉熱得滾燙,撇開臉,嘴脣都能碰到地上那些軟軟的小草了:“要自己走。”她偏偏要跟他作對。
“是嗎?”男人笑出了聲:“還這麼有力氣?來,再來一次。”說着又要俯身壓下來。
“別——”喬葉趕忙擡手擋住他的胸膛,仰視着他,馬上變了主意:“要抱。”
“好嘞。”男人一笑,捏了捏她的臉頰:“這才乖。”不費力氣似的輕輕把她抱了起來。
喬葉的單手環着他的脖子,另一隻手伸過去,摸了摸他的下巴:“你要是老了都不留鬍子嗎?”
問題太莫名其妙,楚慕的琥珀色眼眸一片茫然:“怎麼了?”
“留鬍子太扎人了。”喬葉道。
“那就不留。”楚慕哭笑不得:“小傻子,爺還年輕,不老,別儘想那些有的沒的。”
“我讓你不留你就不留?”喬葉貼着他的脖子笑:“大傻子,你幹嘛對我這麼好?”
“你說呢?”楚慕一邊走還得一邊應付她的問題,可是卻一點都沒有不耐煩。
“因爲……”喬葉閉上眼睛:“因爲你愛我。”
“是啊,一輩子的把柄都被你抓住了。”楚慕揚脣笑道。
“大傻子,你對我這麼好,把我都給寵壞了,要是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該怎麼辦呢?”喬葉蹙起眉頭。
“又在胡思亂想了。”楚慕搖了搖頭,“寵壞了也好,這樣你離開了爺就活不下去了。索性就哪裡都別去,好好呆在我身邊。”
喬葉無奈嘆氣,擡頭親了親他的下巴:“好吧。”
楚慕脣邊的笑容放大,步子沉穩矯健,走了那麼多路,一點都不紊亂。
“大傻子,我是不是很輕啊?”喬葉沒話找話說。
“不輕,重死了。”楚慕低頭瞪了她一眼,整個晚上都不安分。
“真的很重嗎?”喬葉打量着自己,蹙緊了眉頭,“平時看起來也不胖啊。那我明天少吃點。”
楚慕失笑,懷裡抱着的是他的整個世界,能不重嗎?
“大傻子,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什麼叫什麼?”
“你現在抱着我的姿勢,叫什麼?”
“叫……大傻子抱小傻子?”
“呸,叫公主抱!真沒文化!”
“爲什麼不叫郡主抱?何況是爺在抱着你,應該叫王爺抱……”
……
八月桂花香,中秋佳節一過,日子便飛快地往前奔馳着,轉眼便是九月,菊花花神。
天氣漸漸涼了起來,楚都的四季分明,並不像雲城那樣常年都是春天一般溫暖。
九月九日重陽節,按照楚都的風俗,是要簪菊花插茱萸的,還有一種特製的菊花釀,也是必備的飲品。本來楚慕是要陪她一同出去逛逛的,誰知臨出門的時候蒼堇卻告訴他,清逸王在等他。
楚慕便讓喬葉先出門,待會兒他去找她。他知道她在家裡快要悶壞了,迫不及待想要出門走走。
喬葉應了,鬆開他的手臂出了門,至於楚慕要怎麼才能在那麼多人當中找到她,她一點都不擔心似的。
街面上的人真多,喬葉好久不曾見過這樣熱鬧的場景,有點興奮地走東竄西,夜風緊緊跟在她身後,臉上沒有一點不耐煩。
一個專門賣小飾品的地攤上,喬葉看得津津有味的,那攤主也熱情地爲她講解着、推銷着,夜風眉頭微微蹙起,冰冷的眼眸直直地盯着那個攤主,看得那人渾身一抖,不自然地往後挪了挪。
“夜風,你瞧瞧這個。”喬葉直起腰,回身把一串大紅色的珠鏈遞給他。
夜風不明所以地接了過去,用眼神詢問。
“這時紅珊瑚珠,是佛家的五寶之一,你拿着。把它送給神樂,她肯定會很高興的。”喬葉道。
聽到前半句時,夜風的臉上浮出些笑意,聽到後半句時,那笑意又垮了下來,漠然像是染上了一層寒霜:“送她做什麼?”
把那珊瑚珠重新丟回了攤子上。
青瑤撇撇嘴,轉身,低低嘀咕:“不解風情的男人。”他丟了,她也不會去撿的,神樂都好久沒有出現了,上一次夜風肯定是把她惹毛了。
花柳街上有很大的花市,前些年的時候,因爲天下無美的緣故,她無暇去觀看,這一次倒是有機會了。
進了花市,各種菊花千姿百態地呈現在眼前,什麼顏色都有,每一種都是珍品,對於花花草草的熱愛已經到了極致,喬葉看得全神貫注,連眼睛都不想眨了。
側着身子走着走着,忽然撞上了一個人,差點沒有摔倒,夜風扶住她,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個人。
喬葉側頭一看,那人一身棕色錦袍,個子很高,膚色很白,褐色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的。
站穩身子喬葉收回眼睛,沒有跟祁宣說一句話,便往另一個出口走去,好似根本不認識他似的。
祁宣站在原地不動,褐色的眼眸垂下去,黯淡一片。身旁的隨從突然小聲道:“爺,這個丫頭居然大難不死,現在還是清逸王府的小王妃,聽說連大楚國的皇帝都很喜歡她,若是抓了她……”
“不準去動她!”祁宣猛地擡起頭來,狠狠地盯着那人。
“是……是……”那隨從被他的反應嚇住了,趕忙低下頭去。
祁宣望着面前的盆盆菊花,心裡嘆了嘆,他現在只是想和她做個朋友——
從朋友做起。
喬葉沒有想到從另一個通道走,卻遇到了另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見了那人,夜風的眼神微微一閃,但是沒有做聲。
那女子一身男裝打扮,白色的錦袍瀟灑如風,只是往那裡一站,沒有人懷疑她是個女子,根本不需要刻意地修飾,因爲她身上那種氣勢是任何人都學不來的。
就算喬葉也習慣了做男子打扮,可卻是時間和經驗的積累,在那人的面前還是要甘拜下風。
那女子一雙鳳目望過來,勾脣淺笑道:“這位夫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喬葉不答,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宮妃若非得到批准,否則不得私自出宮,這太子府顧姳煙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吧?
“難道夫人還怕……我會吃了你不成?”顧姳煙的鳳目睨了睨喬葉身側的夜風。
說實話,喬葉對顧姳煙這個人非常好奇,一個女子能夠同時把剛與柔完美地融合起來,上得了戰場,入得了廳堂,除了顧姳煙,還能有誰可以?至於害怕,這個世上能讓喬葉害怕的東西,真是太少了。
“去哪裡?”喬葉的眼睛毫不躲閃地直視着她。
顧姳煙鳳目微微一閃,做出一個相邀的手勢:“這邊請。”
顧姳煙在前面走,身邊跟着她的侍女採苑,也是男裝打扮。尋常的女子,比如凌宛珠那樣的大小姐,見了顧姳煙都會想着躲閃,因爲她身上的氣勢帶着深沉的壓迫感,讓人不敢逼視。她不需要多少動作,也不需要多少語言,只消幾個眼神便能將對手打垮。這是在戰場上訓練出來的,不是一日兩日就可以做到的。
然而,讓顧姳煙略略驚訝的是,這個女孩子卻不怕。她的年紀不大,雖然是少婦的打扮,表情卻似少女般天真,可是很矛盾的是,那黑亮的眼神卻波瀾不驚、無懼無畏似的,沒有來由的,便有了種想要進一步探究的心理。事實上,她來的目的確實在此。
走了許久,人煙漸漸少了,來到了一間廢棄已久的農家院落,喬葉環顧四周,不知道顧姳煙要做什麼。
推開門,顧姳煙回頭笑道:“進來吧。”她的鳳目十分坦然。
喬葉微微一笑,跟在她身後走進去,夜風緊隨其後。
十分空落的院子,只放着些亂七八糟的雜物。
顧姳煙繼續往裡走,到了廢棄的正屋,轉身站定,笑望着夜風對喬葉道:“我想和你單獨說幾句話,就這麼防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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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葉不置可否地挑眉:“是啊,我跟你又不熟,防人之心不可無,小心點總是沒錯的。”頓了頓,又道:“夜風,你去外面等我吧,我們只是說幾句話而已。”
顧姳煙一笑:“夠爽快。”
夜風不肯走。
喬葉轉身對他笑道:“放心吧,你,我都不怕,還會怕她?”
夜風想起了什麼,脣邊露出些微笑意,望了望她,道:“我在外面等你。”
喬葉點頭。
門被關上,幾扇窗戶是鏤空的,屋頂也破了好幾個大洞,因此屋內十分明亮。
顧姳煙望着夜風出去的背影,心裡暗歎,沒有想到這個傻小姐心機倒是蠻重的,半真半假的態度,摸不透她到底有什麼本事,可是能夠收服第一殺手夜風,已經很了不得了。她花了大價錢去雲城暗殺她的殺手,不僅沒有殺了她,還成了她的貼身隨從,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心念一轉,顧姳煙迅即出手,還沒有觸及喬葉的身子,手便又迅速收了回來,鳳目微微眯起盯着她:“銀針刺穴?”
喬葉坦然一笑:“是啊,也許針尖上還淬了毒呢。”見顧姳煙臉色微變,喬葉捂着脣笑了:“我說笑的,別擔心,剛剛那一根沒有毒,至於下面的就不知道了。”
她在警告她不要輕舉妄動。
顧姳煙心裡暗暗驚歎,居然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小丫頭,難怪傅錦瑟鬥不過她。
畢竟久經沙場,顧姳煙的心理素質十分好,她很快便笑開了,環顧四周,開口道:“你說,要是這破屋子起了火,會燒成什麼樣子?”
這是間草屋,除了橫樑,其它的,肯定會在一瞬間燒成灰燼,喬葉不做聲,聽她說下去。
“要是這着了火的橫樑砸下來,會不會砸死人呢?”顧姳煙又問道。
“你到底想說什麼?”喬葉望着她。
“我真替楚離不值。”顧姳煙斜睨着她:“那麼處心積慮地愛着一個小丫頭,可是最後傷他最深的卻也是那個丫頭,連左臂廢了居然都一聲不吭,在她的面前裝作若無其事,這世上怎麼會有他這麼愚蠢的男人呢?”
喬葉的手在身側慢慢握緊,緩緩道:“你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