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反握住她的手,琥珀色的桃花眼閃着柔和的光亮:“跟我一起去吧。”
清逸王府的陳設與三年前並沒有差別,到處都種滿了形形色色的菊花,起初,喬葉以爲這些菊花和雲城的白玉槐花一樣是四季不敗的,仔細一看才發現$ $$$ $ $,原來花壇的周圍都設有暖爐,那些菊花,分明是用暖爐焐出來的。
菊花的花瓣細長柔軟,捲曲起來有一種淡雅素淨的美感。可是除卻那些清高自傲的文人雅士,在園藝上並不常用,因爲菊花代表着祭奠。
喬葉一路上細細看着,心想,這花應該是祭奠聖女的吧?然而她不理解,爲什麼聖女像供奉在邊遠的雲城,卻不見楚都有人設壇悼念。從前她在楚都的時候,常常碰見富商貴人,也沒有聽到有悼念聖女的傳統。
這個聖女,倒真是個謎一般的人物。
撇撇嘴,握緊了楚慕的手,這個人,是聖女唯一的兒子,也是神秘得不行。
楚慕察覺,回頭看着她笑問:“怎麼了?緊張吧?”脣邊的笑容溫柔卻不大自然。
喬葉跟上去,與他並行,故意嘆道:“我看哪……你比我緊張。”
楚慕赧然而笑。
喬葉從來不曾見過他這麼糾結的表情,似乎是高興的,又似乎是擔心的,索性摟着他的手臂貼上去道:“別緊張,就算你父親不喜歡我,我也認了。”
楚慕摸了摸她的頭,苦笑:“乖。”
他的父親呵,他從出生開始 $ $$$$$$$$$$$$$ $ $ ,從來沒有給過他一次好臉色,他從小與他最多的交流便是在摘星樓四十九層的思過堂裡,當然,他在內,他父親在外,阻止所有人放他出去,一直到小小的他把眼淚都苦幹了,再也哭不出來爲止。這樣的父親,還指望他會喜歡誰呢?
“如果他不喜歡你,你也覺得別傷心,知道嗎?”楚慕笑了笑,摟了摟她的肩膀。
喬葉微訝:“那怎麼樣才應該覺得傷心?”
楚慕笑意加深,捏了捏她的臉頰:“小爺不要你的時候。”
“你敢!”喬葉擰了他一下。
楚慕哈哈大笑:“不敢。”
青梧小築正對着朱顏湖,朱顏湖上波光粼粼,有陽光照耀在湖面上隨着波光反射過來,喬葉不自覺眯了眯眼睛。有一個身穿玄色衣衫的男人負手而立,背對着他們,正面對着朱顏湖望着,光從背影看,與楚慕十分相似,同樣玄色的衣服,同樣黑亮的頭髮……
楚慕收了笑,握緊喬葉的手走過去,停在那人身後三步遠,道:“父親。”
那男人回頭,犀利的眸子望過來,面無表情,雖然長相英俊,可是因爲眸中森冷,令人不敢直視。
喬葉心裡不自禁哆嗦了一下,如果不是他的嘴巴鼻子與楚慕十分相似,她幾乎都要懷疑這冰塊似的男人是不是楚慕的父親。再想一想,雲城聖女那慈祥絕美永遠帶笑的容顏……
不相配。真的很不相配。
楚慕卻沒又給清逸王開口的先機,他拉着喬葉的手跪了下來,直截了當道:“父親,我要娶她。”
清逸王一雙犀利的眼睛朝喬葉望過來,直盯得喬葉頭皮發麻、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抿緊了嘴脣,心裡七上八下的。不過是兒子娶媳婦,不喜歡就算了,這麼盯着她看做什麼?
楚慕的表現也很奇怪,喬葉聽見他輕輕嗤笑了一聲,隨即身子便被他拖了起來,他摟着她的腰道:“父親,我只是通知您一聲,並不是來徵求您的意見的。不論您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娶她。”說完拉着她就轉身。
喬葉睜大了眼睛,暗暗地掐了他一把,不讓他走。他怎麼這麼對父親說話?想當初,她與爸爸的關係是好到可以無話不談的,難道身在皇室,居然連人性天倫都泯滅了?真是可怕。
楚慕卻執意拖着她就走,然而走出不到半步,喬葉聽到了清逸王的聲音,淡淡的,有些輕飄飄的:“她是哪家的丫頭?”
楚慕的腳步一頓,喬葉察覺到他的身子明顯地顫了一下,站在那裡不動,冷笑道:“父親問這個做什麼?”
喬葉心裡急得不行,這麼回事?見個家長怎麼像是有仇似的。突然記起那些泥團裡的字條,似乎,楚慕的父親並不喜歡他。
咬了咬脣,吸了一口氣,喬葉握着楚慕的手轉身,回答道:“回王爺的話,我叫雲蘇,是雲城城主的妹妹。”
“葉兒……”楚慕蹙起了眉頭,他並不想她解釋什麼,因爲不論她說什麼,他的父親也不會在意,在他的心裡面,巴不得他的兒子去死。不,是生不如死。
喬葉不肯走。
“雲……蘇……”清逸王犀利的眼眸微微一閃,口中卻軟軟地念開了,半晌,似是在嘆氣又似在嘲諷:“你覺得自己憑什麼能夠嫁入王府?倘若想攀龍附鳳,怕是找錯了人。”
“葉兒,別說了!”楚慕非常不滿,拽着她的手就要走。
“不,”喬葉望着他搖頭,又毫不避諱地看向清逸王,想了想,鬆開楚慕的手,對着清逸王跪下去。
“葉兒!”楚慕已經惱了,他根本不知道她想做什麼。這樣的父親,跟他說再多的話有什麼用?他不稀罕,他也不需要,既然彼此相看兩生厭,倒不如不看了!
喬葉吸了口氣,低下頭道:“我不知道王爺與楚慕這麼多年之間發生了什麼,也沒有資格介入父子之間的矛盾。我只是想把我的心裡話說出來。從前,很多人都騙了我,讓我的生活天旋地轉,甚至萬劫不復。我明白,那是因爲我涉世未深,太過於輕信別人,苦果也是我該嘗的。可是,現在我看透了很多東西,明白了什麼纔是最重要的。這世上的人很冷漠,遇到危險的時候大都各掃門前雪,除卻親人,再沒有人肯管你的死活。我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可是他們還是我心理面最神聖的部分。現在楚慕是我的親人,我喜歡他以後的生活快快樂樂的,也許我做不到最好,可是我會努力做得更好。我始終相信,大難臨頭的時候,只有親人不會放開你的手。”
說完了,喬葉欠了欠身,爬起來,走過去挽着楚慕的手臂,乾笑着望着他寒下來的臉,搖了搖他,輕聲道:“走吧?”
楚慕冷着一張臉,望着她半晌,無可奈何地嘆氣:“走。”
“雲蘇。”清逸王突然叫了她。
喬葉意外地回頭:“王爺有何吩咐?”
“你當真姓雲?”清逸王道。
喬葉眨了眨眼,有那麼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他的脣角泛起了一抹恍惚的笑意,趕忙答道:“是。我叫雲蘇,是雲城城主雲廷同母異父的妹妹。”
清逸王的目光依舊森冷,卻似嘆了口氣,轉頭望向波光粼粼的朱顏湖,聲音沒有溫度,也沒有起伏:“如果楚皇同意,你們就成親。七日後就是他的五十壽辰。”
楚慕呆在那裡,不敢相信。他那冷冰冰不近人情的父親,怎麼可能一下子變得這麼好說話了?居然會同意他們成親。
喬葉一喜,擡頭望着楚慕,推了推他的胳膊,楚慕低頭望着她的眼睛,那黑亮的眼睛裡歡喜是那麼明顯。突然不忍心再悲傷,他也展顏笑了,低頭親了親她的臉頰,輕聲道:“走吧。”
楚皇的同意?
楚慕心裡嘆了口氣。
爲什麼他的人生,無論是走一步還是退一步都這麼難呢?
可是她的手真溫暖,她說他是她的親人……
什麼都不怕,什麼困境都眼睛做好了面對的準備,唯一害怕的不過是她不肯愛他。前行的路上,大難臨頭的說話,她說只有親人才不會放開彼此的手。那麼,現在的他還有什麼可畏懼的呢?
兩個人走遠,青梧小築周圍突然安靜了下來,風從朱顏湖吹過來,撩起男人的長髮,好似是愛人最溫柔的手輕輕撫過,清逸王轉頭,望着滿園的菊花,原本森冷的雙眼驟然溢滿痛楚,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喚着那個最愛的名字,卻不能喊出來——
二十四年了,就算一年一年地數,也要數好久好久了。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楚慕原本想讓喬葉搬去射影樓與他同住,可是喬葉堅決不從,只在射影樓旁的偏殿裡住了下來。
剛剛來楚都一天,心裡就已經壓抑了好多事情,喬葉趴在窗子旁看着窗外的白玉槐花。這裡,與雲城的寧靜真的不同。錯綜複雜的關係,人與人之間的算計,看不透、捉摸不透,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被人絆倒,從此永無翻身之日。
這裡的人,活得好累。
然而,有什麼辦法呢?她都已經決定留下來了,再也不能退縮的。雖然白天在清逸王的面前說的那麼自信滿滿,她還是覺得怕。
忽地眼前異物一閃,她嚇了一跳,卻見白玉槐樹下已經多了一個人,那人坐在樹下,正直直地望着她笑,琥珀色的眸子在夜色裡格外地亮——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難道王妃也和本王一樣輾轉反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