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青普一進去,見到一身明黃衣裳的雍正,心裡猛的一跳。
除了登基大典,這是第一回清晰的明白,眼前這個男人真的成了天下之主。
“皇上金安。”
禾青沉着一口氣,道。雍正起身,手掌虛擡,又上前拉了禾青的手,“起來吧。”
殿中只有兩人,禾青上前把食盒放在矮几上,一眼打量着案桌上滿滿當當的摺子,“正經事要緊,這個時辰過來還是打擾了皇上,實在是”
雍正爽快的指骨敲了禾青腦袋,“少說點寒磣話。”
禾青莞爾,“可都是說的實在話呢。”
“就是一些請安的摺子,並不要緊。”雍正狀若自然的道。
一點小動作,禾青又怎能看不出貓膩來?禾青也懶得去說,只是點了頭,鬆了口氣的模樣,把是食盒裡的吃食拿出來,“聽聞皇上還未用膳,就帶了一點吃的。正巧皇上如今空閒,就讓我陪着用膳?”
雍正睨眼瞧着食盒,思想禾青昏睡應該無暇顧及他,至少今日該躲過去纔是。只是一想一個人用膳了無生趣,禾青就有這麼吃食上的熱愛,陪着自己也說不定能多吃一點?雍正無論哪一面,都很是贊同的點了頭。蘇培盛見此,喜不自勝的叫了御膳房的奴才傳膳。
禾青眼見着蘇培盛的歡快的背影,沒忍住的笑出了聲。
雍正頗爲無奈,對上禾青戲謔的眼神,幽幽嘆了口氣。做主子的再是遮掩,只要奴才不夠謹慎,始終是功虧一簣。倒顯得,他平日多苛刻似的。
晚膳很快擺了上來,甚至菜色豐富。足足二十幾道菜,看得雍正的眉頭一跳一跳的。
禾青知道雍正登基,一切從簡。這些鋪張浪費的舉動,更是嚴禁杜絕,不成想才幾天,宮裡人的又給忘了。蘇培盛殷勤的幫着佈菜,禾青笑了笑,“看來皇上積着幾頓沒吃了?御膳房這是累着送了過來,原來還是我佔便宜了。”
雍正看着禾青的幾道小菜,再看桌前的二十幾道葷素,不由得頭疼。凡事皆有尺度,禾青見雍正面色不對,再不敢笑話,連忙道,“皇上想吃什麼?挑兩道出來,多的趁機下賞就是了。”
太后的,嬪妃,朝臣的,奴才的。只要是皇上賜的,哪怕是骨頭都是尊貴。更何況,是從皇上嘴裡掏出來的吃食。
雍正嘴邊勾起一抹譏諷,擺了擺手。蘇培盛勾着身子,上前一步。因着十四貝子這幾日都在宮中,雍正特意挑了三道菜到永和宮去。又給皇后挑了兩道,嬪妃等各一道。見得還有些一些,又給了和太妃等。
禾青見着桌面乾淨了許多,執起銀箸,猶豫了一下。
雍正從容的夾了一塊鴨肉道禾青的碗裡,“怎麼一下子拘謹了?”
不止是滿口皇帝的尊敬,連行徑也免不得生疏了。雍正眉頭蹙了蹙,旁人就罷了。若是自己的女人個個都這樣,未免太過無趣疏冷。
雍正並無遮掩自己的臉色,禾青手一頓,嚐了一口鴨肉,“好吃。”
雍正驀地挑眉,禾青笑吟吟的給雍正夾了一筷子的香菇,“吃吧,四爺。”
禾青歪着頭,眸子裡滿是笑意。含着點點殷勤,看得雍正很是滿意。
食不言,寢不語。禾青看着雍正用了兩碗飯後,這才用完了晚膳。遞了茶水給雍正簌口,“現今時辰不早,四爺可是還要看折?”
“不用了。”雍正簌了口,洗了手,這才仔細打量着禾青紅潤的面色,肯定的道,“想來你今日是歇息好了?”
禾青撫着面,想想自己睡的昏天暗地的,不免赧然。雍正卻是笑着起了聲,“若是不急,留下來下兩盤棋吧。”
“下棋?”禾青一怔,有些猶豫,“四爺和我下,不覺得無趣?”
每回下棋,禾青都被雍正吃的死死的。根本沒有翻身的餘地,還有什麼玩得樂趣?禾青光是想想,就覺得頭疼。雍正斜睨一眼,“那抄經書?”
禾青徑直搖了頭,“下棋就下棋吧,只是四爺手下留情。”
“讓你三子。”雍正大氣的道。
禾青聞言,點點頭,“再讓三子?”
“讓你全贏?”雍正戲謔笑了,引得禾青紅了臉,“好哇。”
但事實證明,真的讓人特意讓棋直至贏棋,禾青也沒這樣的厚臉皮。將將贏了兩局,禾青就不肯再下。
奴才早就掌了燈,禾青窺得窗外,燈籠星星點點的在夜色下,問道,“這都什麼時辰了?”
“戌時三刻。”
“這麼晚了?”禾青一驚,忙不迭的就要起身。
雍正見禾青慌張,不由好笑,“你急什麼?”
“四爺日理萬機,個個都恨不得四爺能早些歇息纔好。我這蹭吃就算了,還要耽誤四爺就寢?”禾青說的可都是實話,再說這是孝期,雍正平時再寵愛她,今日也不能留下來。何況宮中的規矩本就不同,倒不如干脆一點更好。
“不算晚,哪就睡下了?”若是平日,還有朝臣進宮面見的呢。雍正從冊封貝勒爺開始,就開始了朝五晚九的日子,忙起來的時候通宵也是有的。
禾青見雍正這樣,動作不慢的穿上了花盆底,正經的站在雍正跟前,“四爺糊弄誰?我這早點走,四爺也能早點批好奏摺,免得夜裡又熬過去了。”
雍正見禾青板着臉,又嚴肅又斥責的樣子,心頭一樂。來的時候客客氣氣的,過了一會子又這樣兇巴巴的。只是言語上盡是體貼自己的意思,雍正也有些赧然,心知禾青早就看穿他在摺子上的手腳,只能應下,“那你也早些歇息,宮裡高牆人多,夜色一落更看不清路,坐轎攆回去吧。”
“坐轎攆又要等,多耗費功夫。還不如走着,回去歇息也能睡下了。”禾青搖了搖頭,總覺得這樣排場太大。
雍正兀自的勾了勾脣,也不反駁禾青的話,“宮中庶務繁多,原來你在府裡把持的不錯。皇后若有忙不過來,你就幫一幫。”
禾青聞言,也不再推讓。
蘇培盛恭送禾青出了宮門,陳福向前給禾青行禮,“娘娘金安。夜裡寒,還請娘娘上轎。”
陳福身後是一轎攆,禾青啞然一笑,“有勞諳達了。”
“娘娘客氣,這都是奴才應做的。”
陳福進了宮,跟着就打理乾清宮一應事務,如今連自己出入的轎攆都備好,禾青不無喟嘆。能留在皇帝身邊的奴才,一個個都是人精。上面一個意思下來,辦事伶俐都很讓人滿意。
弘昰一直在鍾粹宮等着禾青,見着轎攆停在了宮門前,便徑直的出來,攙着禾青。
“夜都深了,怎麼不回去?”禾青腳下的花盆底太高,這陣子身子虛,走起來還有些吃勁。
“兒臣是想來給額吉請安,順道看看可有起色?”弘昰扶着禾青,走得很慢。這兩年身量抽條的長,面對禾青也差不到哪裡去。
禾青聞言好笑,“我又不是病了,還有什麼起色可看的?那你現今瞧着,可好?”
弘昰怪模怪樣的瞪着眼,使勁兒的靠近禾青的臉看,而後搖搖頭,“黑燈瞎火的,哪看得清楚。”
“額吉沒事,你好歹年輕還能偷着緩口氣,不像弘昫,這幾日又被你阿瑪丟在戶部去,滿大街的追債罷官,外頭怨聲載道的好不熱鬧。”禾青很是感嘆的拍了拍弘昰的手,眼裡很是寵愛的看着弘昰,更有些煩憂。
弘昰不以爲然,“額吉盡是可惜三哥,哪曉得他拿着阿瑪的金牌加深,在外面大搖大擺風光的很。就是三嫂,宮裡也止不住的有人獻殷勤。”
“你這孩子,什麼風光的?這鬧不好,就是記仇的事。”禾青睨着弘昰,十來歲的孩子總是年輕了些,“你三嫂是個聰明人,這個不用管。只要你好好讀書,別像你阿瑪和弘昫一樣,滿腦子都是國家大事,整個人都鑽進去了。”
“男人心懷天下,就該這樣!”弘昰高聲喊了一聲,握着拳頭的招搖着道。見禾青沒好氣,又笑着歪過頭靠着禾青的肩膀,“額吉放心,三哥搜刮的都是貪官,那些錢哪個不是搜刮民脂民膏得來的?都是不乾淨的東西,充入國庫,他們也不敢說什麼。那些哭的人,心裡都是腌臢的玩意,等三哥好好打一巴掌,他們就曉得了。”
禾青聞言心裡複雜,這都是聖祖爺留下的禍根,偏偏四爺又是個勤儉揉不得沙子的性子。早年就逼着敦郡王砸鍋賣鐵的鬧,這會子又讓弘昫衝鋒,這回四爺爲所欲爲,真要鬧個天破洞,也說不定了。
弘昰由不得禾青想太多,兩母子漫步回宮。弘昰見禾青是真的無礙,便巴三攬四的叨叨說個沒完。直至禾青面色起了睏意,這才施施然的請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