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如寮沒有後門,朱嘉森是從天窗翻進去的,他那壯碩的體型多花了一點時間。等他進去之後,發現蕭遠悠居然倒在沙發上表情扭曲地翻着白眼。
老朱少有的驚了:“大師姐!這個人!這個師弟!這個掌教!”
公子把手裡橘子丟進嘴裡,含含糊糊地道:“他剛吃了生橘子。”
“散功吃生橘子……這麼愛吃酸?”
公子把東西嚥了,態度三分關切七分冷淡:“外面怎麼樣?”
朱嘉森用了兩秒反應過來,叫道:“得把他弄醒!外面鑫哥一個人,他那脾氣怕要跟人動手。”
“看來已經打起來了。”公子脫了羽衣外衣,像腰帶一樣系在腰間,別住下襬、露出右腿:“你跟他說明,我出去一下。”
“我儘快!”朱嘉森猛掐人中,幾下下去沒反應,考慮到外面只有兩人守門,只好悲壯道:“你再不起來我就只能用初吻+人工呼吸急救法了。”
“別別別……”蕭遠悠其實剛剛是在用睡丹調理胃部,意識還是醒的,聽到這句話瞬間全身甦醒:“我醒着我醒着、先把傢伙收起來……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了?”
“外面有人造反,顧黨的林哲,還有樑庸奇。”
蕭遠悠脫了羽衣外袍,把掌教禮袍穿上邊走邊道:“樑庸奇這老鬼還沒走啊……”
“當時師父一念之仁沒把他趕走,今天他卻帶人過來鬧事,全部人都到了,沒人主持公道——樑冠樑冠。”
蕭遠悠把樑冠戴上,正動手系冠帶:“我出去要說——”
吱呀一聲,兩人已經推開門,所有人的視線瞬間聚集在蕭遠悠身上。
“——什麼?”蕭遠悠用目光回敬那些視線。
朱嘉森退向身後時小聲道:“穩定人心。”
蕭遠悠揹着手比劃“ok”,面着前方所有人小聲道:“什麼事這麼吵?”
蕭遠悠剛剛的突破已經大大讓人舌橋不下,現在一身掌教道袍亮相,築基期的心境讓他舉止更顯大氣、威儀不凡,沒有所謂“傀儡掌教”的絲毫特徵。
下面的四代弟子都驚了,無人吵鬧,落針可聞。
“大哥!”瀰瀰也扶着陽鑫過來了,陽鑫示意她別說話退到他身後。
六如寮弟子,淵渟嶽峙。
林哲這邊率人逼宮,情勢還在優勢,蕭遠悠就算挽回李黨弟子也無法說服顧黨大部分人。
樑庸奇深吸口氣,捺住心虛:“掌教師侄,呃……剛剛兩名弟子因爲打壞了修行道具而打架,我正要找——”
“——打到這裡來都沒人管嗎?”蕭遠悠問身邊的朱嘉森道:“執法的陸長老呢?”
“大前天去了道教協會出差。”朱嘉森補充道:“盧師伯去了市政府,尹師伯去了靈寶道。”
“所以,”蕭遠悠看回那邊,“沒人管你們就直接打到了六如寮前面?我本人再晚出來點你們這就要客串拆遷辦的來把這老房子給辦了啊?你們拆也不進來通知一聲,一不留神弄死了掌教,誰負責啊?幸虧我現在出來了,你們動手吧。我就站旁邊兒,誰也別管我。”這叫態度很隨和,說話很刻薄。
眼見衆人不動,蕭遠悠才道:“對了嘛,有什麼事說話解決不了?大家可以和和氣氣談,就算不能,起碼也可以通過對噴之類的形式解決矛盾,你們看李師孚跟顧秉鬆動手了嗎?這才叫做水平。”蕭遠悠把顧黨那邊掃了一眼:“你們怎麼沒跟自己師父學着點?”
不明白狀況的人聽到這裡也懂了這次是什麼事:顧黨逼宮。
田鵬則皺着眉拿出那枚古錢,大聲道:“不管別的事,陳天澤弄碎了素卷!門派裡有事難道沒人管嗎!那要掌教真人有什麼用!”
蕭遠悠掃了一眼古錢,道:“素卷、洛書只要還沒用成粉就不影響效能。這點基礎都沒弄明白還自稱內弟子?私下鬥毆、藉故鬧事、擅闖禁地、頂撞掌教!你們說說,這麼嚴重的情節,我該怎麼關愛你們才能讓別人覺得我不是一個鐵血戰士?”
只有軟弱和氣量狹隘的人才會用憤怒和激烈的情感引起別人的注意,大吼大叫可以宣泄怒火,但也會暴露自己的氣量。蕭遠悠不溫不火的態度和越收越緊的說法,讓人覺得他很從容,對這件事很有把握。他太篤定了,彷彿雷打不動,幾個密謀不軌的策劃者心裡已經開始打鼓。
“要不然這樣吧——你們兩個去山門弟子階研修一段時間再回來,具體多少時間……”蕭遠悠略感爲難的語氣驟然一冷:“等我想起來再說。”
這句話的處置非常嚴重!
陳天澤和田鵬都是“內弟子”,降一級到普通弟子,再降一級就是從敦睦殿取了名牌,直接退回山門弟子去。但蕭遠悠說的很清楚,兩人一條條罪行嚴重,這樣處置很合情理。
當然,作爲上司,整人不需要理由,不過蕭遠悠很懂:合理的理由能服人心。所以蕭遠悠才一樣一樣列舉了兩人的行狀。
田鵬怒喝道:“我不服!你憑什麼!”
“不服就下山去,誰求着你?”蕭遠悠淡然回道,再看向其他人:“至於你們,除了我身後的六如寮弟子之外,其他人未得我的同意,又沒有陸長老的批准,誰讓你們進來的?”
衆人紛紛直指某個人。
樑庸奇被賣地痛心疾首,心頭一慌,頓時不知所云。
林哲看繃不住了,本着魚死網破的心態,轉過身去正準備開口召集人聲時,蕭遠悠開口一句讓所有人不敢跟林哲多說一句話:“這件事從犯不問。”
“不過事情一件一件解決吧,這個先放一放,繼續說門人召集的問題——聽說道家門派裡除非大事是不會召集門人集合的,所以我順便就着這次召集通知一件事吧。這畢竟也是大事。”
然後他提起了一件無論李黨還是顧黨都不會無視的話題——
蕭遠悠示意瀰瀰幫自己拿“林舍”裡的《御劍圖》過來:“這本就是上次破解洛書得到的《御劍圖譜》,經過幾位長老研究,發現這個功法迄今爲止只有蕭遠彌一個人學會。於是我開始了一些調查,御劍術沒有進展,卻意外發現【亂真化虛】功法本身具有極大缺陷。”
下面衆人一陣驚呼:“啊!”
“不過我已經找到了原因,不需驚慌。只問你們今天是要聽還是不要聽?不願意聽的可以馬上走。”蕭遠悠把林哲一行人掃了一眼,輕笑了兩聲:“都不走啊?”
當然不會有人走,門派功法有缺陷,這種重大問題事關亂真道每一個人。而蕭遠悠就按照孫思邈當時所說的評價和應對方式一一詳談,把功法的弊端、風險、收益、規避、解決之道全部說得清清楚楚。
半個小時後,蕭遠悠擦了把汗:“這算是本人的工作總結報告,本次就到這裡。當然我也不是無緣無故就拿它出來說事,是因爲我看大家都已經忘了門派是用來修煉的地方,而不是打架搞事的地方。我們把研究的功訣和竅門分享給同門兄弟和門人徒弟,而不是利用門派內的裙帶效應明爭暗鬥。這連我一個剛入門的人都明白,那麼對此不明白的人——應該是別有用心的。”
顧黨所有鬧事的成員都是心頭一緊。
“大家不要緊張,因爲我剛剛說過這件事——”蕭遠悠淡淡道:“從犯不問。”
不少人鬆了口氣。
“所以,”蕭遠悠要用最後一個問題瓦解他們的所謂黨派,冷然問道:“這次帶頭的人是誰?”
林哲本以爲自己鐵板一塊,沒人會出賣自己,結果證明他錯了。
因爲蕭遠悠說話的方式和步驟就是在逼他們賣隊友。那些被坑來的弟子當然毫無心理壓力,無非就是在樑庸奇和林哲之間猶豫該賣誰。
而顧黨弟子一旦指了前面幾人,就讓會徹底與顧黨脫離關係,從此劃清界限退出黨派之爭。掌教把門派資源都亮出來了,誰會選跟你們一起造反,就算成功了你能給出什麼來?
農民有句話怎麼說來着?當兵的來了,納稅;當兵的走了,還是納稅。有的人虎視天下,有的人就虎視腳下,關鍵不在誰的天下,而是他的天下里有誰。
蕭遠悠朗聲道:“我不管你們誰跟着誰混,從我掌教之前,李師孚逼走了顧秉鬆。我掌教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趕走李師孚。你們之中有敬顧的,有敬李的,所以討厭我也無所謂,因爲我也不喜歡你們。我作爲掌教今天在這裡不偏不倚,只斷言一件事!”蕭遠悠深吸一口,沉聲道:“道門世界風雨驟至,一場大變正在醞釀之中,亂真道手中的《御劍圖》就是颱風眼,門派將要面臨真正的考驗!”
“我高鶩遠,今天發下一個誓:自掌教以下,無論長老還是弟子,再有人在門派之內引起蕭牆爭鬥、分裂門派,人人共逐!絕不姑息。從今以後,無論李、顧,門中黨派就只有一個派,亂真派!”
這一語定下了所有人心,這場動亂已經掀不起風浪,因爲大家的心已經散了。
危機解除,蕭遠悠轉身看了一眼:“算賬吧——”
陽鑫和他最通心意,看到他的眼色,走到前面去:“現在可以解散了,請樑庸奇師伯、陳天澤師兄、田鵬師兄還有……”陽鑫死死盯住了林哲:“林哲師兄,留下聽候——”
“不——”蕭遠悠突然回頭,“請師伯和三位師兄回去等候決議。”
“爲什麼?”衆人一愣,都不明白他想幹嘛。
蕭遠悠乾咳一聲,補了一句:“此外還有問題的人,也可以留下。”
這句補得精彩,所有弟子走得頭都不肯回一下。被點名的四人,有倉皇失措,有戰戰兢兢,有怒不可遏,有悵然若失。
衆人走後,六如寮幾人神色各異,蕭遠悠則是大舒一口氣,看向左右:“欲擒故縱,我要用事實證明本人不怕他們再結黨派鬧事。而且我也想看看,還有誰敢和他們打交道。”
這才叫殘忍,讓這四人回去體會什麼是衆叛親離,然後再讓他們內部相互歸咎責任,分崩離析。
“這樣行了吧。”
衆人看他的視線中透着些許畏懼:“所以師弟你爲什麼會這麼熟練?”
有些事情,沒經歷過就是沒經歷過,永遠無法接觸,永遠無法駕馭。但蕭遠悠剛剛的派頭,非常很像是地方幫會話事人的角色,而且輕車熟路。
蕭遠悠欲言又止,仔細想了想:“職業需要?”
衆人一愣:“作家都這麼厲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