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李師孚,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如自己所料到的,她跟其他的金丹修士不一樣,或者說這個境界的高手都各有各的樣。但她比那些人更強一點,因爲她更慘、更值得同情,覺着這個人的要強之中還有些動人的楚楚可憐。
她又複雜了。
有些事兒一開始看不通透,是因爲不在事兒裡。攬上了事兒,又覺得本難看清的事情,變得更難看清楚了。
李師孚不是一個小女子,到現在也不是,這一點沒變化,反倒因爲她身上的咒,變得更強大,更神秘,更出塵——要說得寒磣點兒:誰有資格中上這種咒呢,真是奇了怪了。
“關於我,就到此爲止了,其他的都跟你無關。”李師孚繼續道:“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再問。”
這話說得絕情,很傷人。
蕭遠悠掌教以來,很少爲了自己跟人過不去、跟人一爭高低。但爲了身邊人,從來是不遺餘力,這讓認識他的所有人覺得他可靠,是個幫手,是個半個老師,是頂好的朋友。蕭遠悠也覺着,讓人依靠,讓人希望,讓人看重,這是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努力變強爲什麼,有時候就爲了掰命掙一句謝謝,說來輕巧,實際上,重得跟山似得。但現在,李師孚這話讓人覺得難受,因爲自己讓人失望了——掌教這麼久還沒讓人失望過!除了對手!
“怎麼與我無關!你不是我師父嗎?”蕭遠悠憋着氣。
李師孚提醒一般道:“僅僅只是……師父而已。”
這話讓蕭遠悠心口缺了一大塊,一塊說不清楚的什麼。這是傷心,但不知道是爲了什麼傷心。
“嘖……”蕭遠悠一拳在地上打出坑來,還是氣悶得難受,帶着怒開口道:“比賽!傳承者大賽是什麼?”
“關於它,有很多可說的,你要問什麼?”
“起源……”蕭遠悠道法深呼吸兩次,暫且安寧了心神:“據我推測,洛書幻境是真的,那麼那些也就是平行世界,我們這個世界被入侵過?”
李師孚點頭:“聰明。”
“金丹期以上的人察覺到了真相,所以被殺光了?”
“不確切,不過那些人的確是因爲知道了某件事,所以因此而死。”李師孚搖了搖頭,由衷誇了一句:“你真的很聰明。”
“被隱瞞的那件事是什麼?”
“不知道。就是爲了查知這件事是什麼,纔會有傳承者大賽。這件事,我們也不知道。”
“然後是我最後的推測——”蕭遠悠帶着警覺看向李師孚:“——你們不知道,但你知道這件事是什麼。”
李師孚略微帶着驚奇:“爲什麼這樣覺得?”
“直覺。”
“直覺不會沒有來由,說說你這個靈感的緣由,我會酌情考慮後面的話。”
“你不是說會跟我坦白一切嗎?”
“與你無關的事情,跟你講了也沒用。”
就像李師孚的真面目,這個詛咒,蕭遠悠就算知道了也無能爲力,反而只能增加他的不甘和鬱悶。
“好吧,我說!我調查了你的資料,你在很多地方都有過活動,美洲、亞洲、歐洲、非洲。你的行動並沒有什麼破壞性,反而是在建設,我看出你在各地培育想要的徒弟,英仁、我也都只是你徒弟中的一個而已,我起初以爲你是在培養勢力,但後來我感覺……你是在找人。”
“是的,找人。”李師孚看向蕭遠悠,許久後才道:“你的聰明,讓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覺得我找對了人。”
蕭遠悠心裡一陣無地自容和失落:“現在你覺得找錯了嗎?”
“是的,直到剛剛——因爲,我要找的人,知道我的真面目。”她語中的失望之情,已經溢於言表。
而蕭遠悠,在沒有看到她真面目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資格。難怪她剛剛在動手時幾乎下了殺手,她太失望了,失望到沒有辦法壓制住激動的心情,她失去理智,動手試探時,一不留神,幾乎要殺了蕭遠悠來泄憤。
“居然是這樣!真是令人鬱悶,鬱悶!鬱悶到爆炸!”蕭遠悠鬱悶到極點,反而看開了,又道:“好吧,回到剛剛的話題,你覺得我的理由合格嗎?被隱瞞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還算……可以吧。”李師孚隨手拿起旁邊的兩塊碎石子,放在地面上:“這個只是我的推測,因爲憑你的聰明已經推論到這個地步,下一步就是這個了,我不告訴你,你也會察覺到的。”
她把兩塊石子先放到一起:“這兩塊石頭,是一本洛書。一個石子象徵着書,一個象徵着人。前者只有一個,後者可以有很多但至少有一個。每一本洛書之中,必然有這樣的組合。”
蕭遠悠一點就透:“沒錯,像是《伏火爐》之於孫思邈,《俠客行》之於李白。他們是洛書的創造者,也是洛書中的……主角?”
“沒錯,那麼據你的推測,這個現實世界也只是一本洛書,”李師孚拿起一粒石子、放下,然後拿起另外一顆石子:“這個石子,很重要。如果我們的世界是洛書,那麼它的主角是誰?”
蕭遠悠道:“我覺得是我。”
李師孚笑道:“我也覺得是我,怎麼證明?”
蕭遠悠恍然:“傳承者大賽!”
“是的,傳承者大賽,獲勝者會是主角,因爲主角受到洛書的保護——也就是這個位面的眷顧,誰都可以死,而他不會死,那麼他就最有希望成爲傳承者大賽的優勝者。由他去破解那個謎題,就必定能夠破解兩百年前的真相。”
“而對你來說,重點在於——主角知道你的相貌?也最想見你?你怎麼知道?”
李師孚沉默一陣,頭套外面沒有表情,更看不穿她裡面的表情,她的心事,比江蓮還難猜。
蕭遠悠追問道:“你怎麼知道他最想見你?”
“我——”李師孚搖頭:“沒有理由,我就是知道。”
蕭遠悠真的太鬱悶了,心裡各種感情相互傾軋着,大字型躺在地上:“搞了半天我不是你要找的主角,那我也沒辦法幫你解除詛咒,現在怎麼辦?”
“你可以隨便了。”
“隨便?什麼意思?”
“繼續比下去你也沒法贏,因爲主角一定更強,而你,還正好不是主角,繼續比下去也只會成爲人家通往人生巔峰的墊腳石,你還要去比嗎?”
“去。”
“去幹什麼?去被人揍?”
“被人揍也是好的,我想看看那傢伙長什麼樣?姓甚名誰?年庚幾何?從哪來到哪去?長了仨眼睛還是倆嘴巴。”
李師孚搖頭道:“去看了能怎麼樣?不如在家裡窩着,至少還有人陪,你有朋友、兄弟、情人,什麼都不缺了,還跟主角搶什麼風頭?你又搶不過。”
“我都知道,主角嘛,懸崖下有福緣,戒指裡有爺爺,雷打不死,雨林不溼。”
李師孚繼續勸:“是啊,去幹嘛?還不如不去了……”
“原本我的確應該這樣想……”蕭遠悠點頭稱是,但話鋒一轉,帶着疑惑看向李師孚:“可你說的是真的嗎?”
李師孚一頓,回道:“信不信由你……”
“由我……”蕭遠悠搖了搖頭:“如果是真的,我去與不去跟你都已經沒有關係了,我哪怕是死在外面,你都該無所謂,但爲什麼?一反常態地不斷勸我別去?爲什麼不讓我去?”
李師孚微微一愣,回道:“廢話,打狗也看主人,主人能看人打狗嗎?我是你師父,難道看你去找人作踐?”
“嘿嘿嘿……”蕭遠悠提醒一般道:“我僅僅只是……徒弟而已。”
李師孚沉默不語,蕭遠悠繼續道:“你的反應讓我想到了很多東西,但都很模糊……我得繼續去爭、去搶,看看那主角長什麼樣。而且——”蕭遠悠傲然道:“我覺得這場大賽,我的贏面很大。”
李師孚:“毫無來由的自信。”
“並不是毫無來由,因爲我不知道你這是不是欲擒故縱。如果是激將法,我只能說用得高明,連我一個沒什麼好勝心的人都被你激起來了。而如果是你想阻止我繼續參加,似乎也說得通,那麼我反其道而行之,必然能知道你這樣做的原因。”蕭遠悠道:“你的反應,就是我這樣做的來由。”
“可是主角……”
“這跟是不是主角沒關係,既然沒到最後,那麼主角到底是誰也不好說。況且就算不是主角,我好歹當個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不也挺好?”
“你不怕死?”
“怕,但不一定會死。”
李師孚似乎嘆了一聲:“幹嘛做到這程度?你一直是被我逼着走到現在這一步的,再往後,死了就死了,你保護不了身邊的人,而且還註定會失敗。”
“對,可我已經被你逼着做了這麼久,半途而廢太窩囊了,對你我來說都是。而且——下一場決賽將至,你突然主動找到我說這種話,實在讓我感到欲蓋彌彰。”蕭遠悠頓了頓,前移兩步:“你是個騙子,今天我不知道你說了多少假話,但我遲早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