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灼灼其華

月影如紗,籠罩山丘,華光落在這片寸草不生的山脈,白日裡的光禿粗獷,在此時竟也籠罩上一層微弱的溫韻之意。

風吹襲過山月,揚起站在山坡上那衣袂翩然,身影瘦弱,目光卻始終炙熱與堅定地看着紅崖世界那邊的方向。

破敗的紅崖裡,小爐裡仍舊在汩汩燃燒的硫化硅膠,試驗檯上,半成的葉輕馳躺在其上,任憑雲僕佈置着生死。

最重要的一點,在葉輕馳那一半敞開的仿生皮下面,從腦部開出來的細小線路連接到頸部上的那塊芯片裡,雲僕在幫他刪掉有關九尾的一切。

“此後,你的記憶中再不曾遇到過九尾,她的一切痕跡都不會再存在於你的世界中了。”雲僕又強調了一次,語調單調,卻鏗鏘有節。

葉輕馳沒有迴應,卻閉上了眼睛,以表堅決。

這是一場生命的延續,也是一場生命的輪迴,切割與承載在這些記憶之間,葉輕馳此刻正當經受着什麼,九尾從誕生的那一刻就經受過。

風寥寥,吹拂着九尾站在山丘上落寞的神情,她目光一動不動地看着破敗紅崖的方向,盡是哀默與空洞,卻也分不清她是在看那段鏡花水月的情,還是那個曇花一現的家園。

就如此,身影一動不動,任憑着風吹衣亂髮,就連眼尾妝容花鈿也隨風脫落,如梅梢花瓣隨風去,隨風散,點點飄落在這荒山月影間,如血又如淚。

她孤孑無助地看着曾經的家園,宣夫人離去了,獅子鋼骨永銷了,紅崖家園毀了……她們也飄零四散,無處可依了。

如今,它們連一盤散沙都不如。

可,這又如何呢?

九尾的目光逐漸收回,她低垂着頭,儘量地收斂着自己的悲哀情緒,將手微微劃過自己的眼瞼處,用自己的指腹承接住從眼角流出來的那滴只有人類纔有溫度的水珠。

她將手一彈,那滴水珠不知彈向何方。

黎明將盡,沒盡她彈開的那顆淚珠,卻在這時,從天邊遠處一株信號“咻”的一聲,彷彿拔地而起,那銳響劃破寂靜長空,緊接着在這片遼闊的蒼穹上炸開了一朵信號花。

信號炸開的那一刻,九尾擡眸看,這朵花從頂上開,映在她眼裡絢爛,同一時刻,她將腰身一扭,身後數條尾巴也彭然炸開,在月影和這信號的光亮下,張揚地飛舞着。

在此擡眸而起的剎那,九尾剛纔那副頹然落寞的模樣一洗,眸光眼裡盡是嫵媚,萬種風情。她再不流連破敗紅崖,轉身搖曳着那幾根尾巴,身形一矮,朝着另外的山頭跳躍過去。

九尾身影,朝着那信號花開起的方向而去,那地方……是祭祀臺!

紅崖下,雲僕雙手的計量如同最精密的計算尺一般,紋絲不差地爲試驗檯上的葉輕馳的將最後一片仿生皮給鋪好,完美無暇,就連半點銜接痕跡都看不出來。

頭上,炸開的信號,頓時照亮這破敗的地方,雲僕擡頭看去,眼裡映着的光亮讓他連聲音都沉了下去,“找到了嗎?”

“找到了嗎?”

同時發出這個疑問的,還有不荒山上的玄機!

站在山腰上看不清楚,玄機乾脆攀上身後的岩石,徑直登上山巔處,定睛遙望,那信號稍縱即逝,從她的眼眸裡掠光而過,驚鴻一現。

沉寂了之後,又恢復了寧靜。

霍青魚也登上了那山巔,看着已經偃息下去的天空,怔怔地道:“那邊是……祭祀臺啊!”

“寇占星去了祭祀臺!他居然是去祭祀臺,那個誅邪用的地方。”玄機暗自低吟,自己也是稍顯詫異的。

讓白花花一路跟着寇占星,心中盤算,既然寇占星不肯交出在紅崖裡拿到的東西,那麼他就只會循着龍脈的去處找。

可放眼整片不荒山地界,玄機能想到的任何一處地方,都絕不會是祭祀臺。

那個地方,於玄機而言,是曾經她的死地,絕地。如果不是霍青魚將自己從那石臺上喚醒,可能她至今都還被釘在那裡吧!

“寇占星去那邊做什麼?”霍青魚不知道玄機的盤算。

“可能,要找到宣姬了。”玄機的心裡隱隱有某種預感,可是,說出這話的時候,玄機的心裡卻閃過一絲不安。

宣姬,難道真的會藏在那裡嗎?

玄機從那裡醒來的,她兜兜轉轉了許久,一直忽略了起始點嗎?

她朝山寨那邊看了一眼,打了個響哨。在山後頭的曹猛等人聽到這哨聲,帶着人紛紛朝這邊過來,見霍青魚站此處,正想喝他。

玄機卻兀地十分認真,“曹猛,帶上些人,咱們下山一趟。”

曹猛分得輕輕重,玄機這般鄭重的樣子他自然不好再找霍青魚的麻煩,將大刀扛在肩上喝了聲,“帶上人馬,隨大當家下山。”

一夜將過,黎明已至。

一支人馬迎着初升的照樣至山上而下,一路揚塵朝着祭祀臺的方向奔去。

初晨的朝露還帶着寒,馬蹄鐵飛奔過的時候,將這露珠飛濺得落地,碎成細瓣。隨着日頭升起,水分會逐漸升騰,地面也開始變得灼人焦躁起來。

馬蹄縱橫而過的身影壓低了這層巒的低矮,經過一場風沙的肆虐,這周圍的芥地草要再想形成勢,還需要一些年頭。

故而玄機此次帶人過來,無需再在懸崖上面結繩而下,徑自跨馬下了山道,直達祭祀臺。

“機姐!”迎面而來的是白花花,嬌小的身影在這山道上尤其利索,於半道截住了玄機,一臉風塵的模樣,一夜未曾歇。

“寇占星呢?”

被玄機這麼一問,白花花原本還帶着光亮的眼裡登時沉了下去,撇了撇嘴,看着身後帶來人,有些不知道如何應答。

白花花沒有回答,玄機兀自朝着她身後看了一眼。

這個地方玄機是再熟悉不過了,上山下山一條道,祭祀臺不遠處是一面深潭,另一邊是懸崖峭壁。

白花花跟着到這裡來,以她的身手來說,寇占星不可能在她手底下耍出什麼幺蛾子纔對,但看白花花現在這欲言又止的樣子,玄機倒也瞭然。

“跟丟了?”玄機隨口道了一句,而後翻身下馬,足下替代蹄鐵,繼續朝着山道往下走。

“沒丟沒丟,一路都往這邊跟來的。”花花很是着急地追了上去,跟在玄機的後頭趕緊解釋,“那寇占星身手不行,一路都沒有發現後頭有人跟着。只不過,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在山道口守了許久,也沒見他出去過,然後就不見了。”

“不見了?”玄機停住了腳步,卻是怎麼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放眼看去,山下祭祀臺能窺見其中一角,寒潭寒氣迎面撲來。

“他從哪裡走的?”玄機又問。

白花花再次搖頭,試圖解釋清楚,“他沒離開祭祀臺,就是下了山道之後我怕他發現,就守在出口這裡。也不知道他一個人在下面做什麼,等到我下來的時候已經不見了蹤影。”

“五妹你肯定偷懶,教那小子肯定逃跑了。好好一個大活人,還能在這裡消失了不成?”曹猛聽到白花花這解釋,一通嘲諷,徑自扛着刀越過她們兩人。

“我就守在這裡,一隻蒼蠅飛過去我都能看到,他就一整晚在祭祀臺那邊倒騰,誰知道他是不是……跳,跳潭自殺了?”白花花口無遮攔,越說越覺得有些背脊發涼,甚至有些不好意思面對玄機,“機姐,他是不是真想不開了?”

“誰想不開,都不會是寇占星。”玄機算是聽清楚了,她讓白花花將昨夜的情形再說仔細說一遍,不要漏掉任何細節。

按照白花花說的,寇占星下了山寨就一路直奔這裡了。

如玄機所知的那樣,這裡只有一條路,上山下山只能經過白花花,她守住這道口,寇占星哪怕爬懸崖走也逃不過她的雙眼。

可寇占星一夜就都在祭祀臺邊擺弄,白花花不敢打草驚蛇,按照玄機說的那樣靜待他的最終目的地,看他到底想做什麼。

可等着等着,下面就靜悄悄一片了。

白花花怕他出了什麼事,下來查看的時候,夜色天暗,根本沒找到人了,白花花趕緊給玄機那邊信號。

玄機一路往下走,一路聽着花花的話,聽着聽着神情一肅,靜靜地看着前方。目之所及之處,是那方偌大的石臺。

花花指着那石臺,“那傢伙一整個晚上都不知道在那裡做什麼。”

石臺其名祭祀臺,但實際上卻是一塊巨大的磁石,這一點旁人或許不知,但玄機卻早心知肚明的。

此刻面見那方巨石,即便身邊的人都知道了玄機的身份,但如此短板露怯在衆人面前玄機到底還是有所猶豫的。

霍青魚彷彿提前知曉了玄機的尷尬處,徑自跨步往前,“你且稍等,待我先去查看。”在經過玄機身邊的時候不經意的將手輕拍了一下她手背,示意她放心。

玄機的確鬆了心,看着霍青魚在那邊查看的時候,不覺低頭勾脣輕笑。她順着石臺的另一邊走去,那邊是寒潭的方向。

碧波寒潭,光影照人。

隨着日影悄然往上升,但有人來的時候灼氣與這潭面的寒氣相碰,便隱約氤氳薄氣蒸騰着往上,少許時候還能見到光影斑斕,架起的七彩橋。

然而此刻,玄機孤影至此,站在這寒氣碧波潭邊,潭影光黯,綽綽映其容顏,晃盪在水面上泛起點點波痕。

照着那水面,玄機一雙眸子恨不能一眼看穿這寒潭底。

身後,白花花湊了過來,指着那寒潭面,“機姐,周圍我也仔細地檢查過一遍,並無那寇占星失足落水的痕跡,何況當時我也沒有聽到落水的聲音。”

玄機彷彿沒有聽到白花花這話似的,一雙眼仍舊盯着那寒潭。

水潭的另一邊亂石堆砌靠着懸崖,橫起天塹隔絕住了這邊的寒意,也隔絕了這邊的去路,玄機將目光收回,指着那水面,略帶一絲狐疑。

“你們可知道,這水有多深?”

“可深着呢!從小到大就沒聽過人敢下這面潭的,聽說掉下去的都浮不上來。”白花花徑自說着,但旋即又反應過來玄機的意思,“機姐,你該不會想……下去吧?”

玄機蹲在水邊,伸出手撩撥着那深碧鏡面,陷入了沉思當中,“我在想,如若我是寇占星,如若我來到這裡並沒有走的話,那會藏在哪裡?”

白花花順着玄機的話,看着這水面,一臉驚愕的張開嘴巴,“水深不見底,何況經過一夜,水底如何棲身?”

“是啊,水底如何棲身?”玄機仔細咀嚼着這個問題,“一直以來,我們都覺得水底不能藏身,可萬一要能呢?”

玄機這話,反倒問住了白花花。

後來的曹猛聽到這話,也難得認真附和了一次,“聽聞此潭的確深不見底,但也非絕對,聽我太爺爺曾說不荒山曾鬧大旱,引水灌田半月,都不曾乾涸,可見其深瀚。”

“可這裡,再無他處了。”玄機起身朝着周圍望了一圈,卻不知爲何心中越發的焦灼了起來。她想着,低頭尋思了一遍,最終還是決定探一探這面水。

“命人結繩,找幾個水性好的弟兄下去,能探多少探多少,水底有什麼,一定仔細摸索。”玄機吩咐着,但想了想,又多囑咐了幾句,“但一定注意,下不去了就折返,上面的弟兄隨時接應。”

玄機堅持,曹猛等人自然不會忤逆。

於是這懸崖底下,一時結繩的結繩,下水的下水,熱鬧一片。

玄機心中尤然不安,蹲在水邊等了一會沒見什麼事,便兀自走到祭祀臺那邊去。她見到霍青魚趴在祭祀臺那邊,一隻手順着那道不大不小的縫隙拼命的往裡伸。

好巧不巧的,那道石縫正好也卡着一隻手的寬度,霍青魚伸進裡面摩得破了皮。

玄機見到這道縫隙的時候,她想起之前在這裡和葉輕馳一戰的時候,似乎還在這道縫隙裡面發現過什麼,當時並沒有在意。

而這會,霍青魚應該也是發現了那東西。

霍青魚從那石縫裡抽出來的時候,掌前掌後都滲着血跡,玄機眉心一擰,可當她看到霍青魚從那石縫裡面抽出來的東西的時候,眉心的那道嵌痕如同被風霜侵蝕了一般,忽然凝聚不動了。

就連目光,也再難以移動半點。

“那是……”玄機怔怔地開口。

霍青魚提着那張比紙敦厚卻又比紙硬的東西,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什麼,“祭祀臺裡的,上面怎麼還有畫?”

霍青魚說着,將手裡那張“紙”一翻,翻過正面來。

那紙張是張經過特殊處理的材質,似乎對風霜與侵蝕能起到一定的抵禦作用,並沒有完全破敗損壞,反倒是霍青魚受傷的手上,鮮血順着手腕流淌下去,反倒增添了一抹驚豔之色。

玄機徹底地怔住了,一動也難動,甚至連話都難以說出口來。

許久之後,玄機才喃喃地開口,“這是一張照片!”

“什麼是照片?”霍青魚不懂,只覺這張小畫,未免過於肖真了,怎樣的國手才能描摹出如此真實且靈動的畫卷來。

玄機沒有答他,兀自沉浸在眼前所見到的物件中。

這彷彿上輩子才能見到的東西了,卻忽然撞入眼簾,讓玄機一時移不開目光,全然放在那照片上的人兒上。

此刻,照片在日光下雖然滿目斑駁,雖然滿是舊痕,雖然早失了往日的顏色……但從那破敗的黑白之間悠然能夠看得出那上面映畫身影的灼灼其華,曜曜其輝。

玄機一隻手滿是遲疑,也滿是不置信的伸過去,接過霍青魚手裡的那張照片,她珍而又珍之地將流淌在上面的血跡擦了又擦,露出那照片的真面目來。

果然,在這一刻玄機忽然停住了,眼裡有激動,有暌違日久的見面,“真的是宣姬!和我記憶中的宣姬……一模一樣!”

她看着那照片裡的人兒,容貌和自己記憶中的宣姬長得一模一樣。

唯一的不同處,這張照片裡宣姬是現代化的裝扮,一頭秀髮垂直着摞到一邊素淨卻高貴,自信且淡然。

就那樣站在那現代都市化的高樓大廈前,長裙翩然,巧笑嫣然。那個時代,那個人,無論何時何地,都是那樣的淡然出塵,不可方物。

第三十八章 不要找了第一百五十五章 械人剋星第二章 雪有千仞第九十四章 天官篇(4)第一百二十二章 鏡面記憶第六十四章 首尾相逢第六十二章 前誅邪司第八十四章 夷爲平地第一百六十六章 鬥場規矩第一百五十五章 械人剋星第一百二十四章 還安記否第一百零三章 生命靈魂第六十章 去而復返第五十五章 無邪無垢第一百二十一章 滾滾驚雷第十七章 龍脈之地第六十六章 壓寨相公第八十九章 既見諸邪第一百五十一章 天官至此第一百三十一章 去之悠悠第一百五十一章 天官至此第一百五十三章 內裡乾坤第五十四章 落影成沙第四十一章 何錯之有第一百三十六章 眉心的雪第一百零二章 鎮壓諸邪第一百一十七章 數據混亂第一百三十一章 去之悠悠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人一馬第一百零一章 我是宣姬第七十九章 正是家父第九十一章 天官篇(1)第三十九章 大山壓頂第三十七章 廢鐵成墟第九十章 君似月華第九十二章 天官篇(2)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架死物第三十六章 人類溫度第一百四十六章 泗水人家第一百二十九章 在下葫蘆第八十四章 夷爲平地第十章 紅崖客棧第六十五章 木頭輪子第四章 寸草不生第一百一十三章 月下歸人第一百五十三章 內裡乾坤第二十二章 今夜誅邪第十六章 我是青魚第二十六章 機械之力第一百三十五章 但有來生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需要你第一百章 天官篇(10)第一百二十六章 執子之手第三十章 紅崖世界第四十八章 衝出紅崖第五十四章 落影成沙第九十九章 天官篇(9)第二十一章 你懷疑我第一百二十五章 萬千繁華第二章 雪有千仞第一百章 天官篇(10)第三十九章 大山壓頂第五十七章 雲僕之名第一百二十九章 在下葫蘆第一百五十六章 翠衣女子第一百一十五章 誰在窺我第一百三十六章 眉心的雪第三十六章 人類溫度第一百五十章 愚弄世人第八十九章 既見諸邪第一百一十一章 今夕何夕第六十一章 故人之子第一百五十三章 內裡乾坤第三十一章 你的程序第一百四十六章 泗水人家第四十二章 曾驚繁華第五十一章 機械玩偶第四十五章 獅子輓歌第一百一十六章 你若回來第一百一十八章 尤未可知第四章 寸草不生第六十二章 前誅邪司第八十章 戍守皇陵第一百零三章 生命靈魂第一百六十四章 記憶深處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限生死第一百二十一章 滾滾驚雷第一百五十七章 侯你久矣第四十九章 海嘯山呼第一百三十二章 心還未死第一章 開篇第一百五十四章 嘎嘎亂殺第一百三十章 一步之遙第九十四章 天官篇(4)第十五章 你的指令第一百三十一章 去之悠悠第三十七章 廢鐵成墟第一百二十章 立於懸崖第一百六十章 別有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