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一子落陣

宣姬,還是當年的模樣,就這麼安靜地沉睡於鋼鐵巨蛇的體內。

她的雙手含於腹前,墨發與流蘇同樣垂墜,覆在周邊冰冷的鋼鐵上,更顯柔情,還有那卿卿容顏,緊閉的雙眸就像隨時都要睜開似的。

李瑤之至今尤然記得,她那雙蘊含一切的眸子,唯獨看自己的時候,眼裡帶着光。

“宣姬。”李瑤之忍不住上前一步。

可是,就在他踏前一步的時候,一把銀槍至下而上,斜斜地抵在李瑤之的跟前。

“你膽敢上前一步,試試。”

是玄機,她肩膀到頸部的地方已經燃燒得不像樣子了,青煙隨着金屬燒起來的藍焰,透過她被破壞過的骨縫中隱隱冒出。

甚至,就連玄機的雙眼中,都開始隱約有藍焰隨流而出。她在咬着牙忍,忍住這最後一刻,宣姬醒來的最後一刻。

李瑤之擡眸,看着玄機一身的破爛不堪,傷口的仿生皮已經有一些被溶成液體,黏搭着在衣領邊上,她的身體裡的骨骼有一些也已經開始熔斷了。李瑤之甚至能看出來,她連站穩都用盡全力了。

“就你現在如此模樣,還想怎麼保護她?”李瑤之輕嘲,“不自量力。”

李瑤之的話甫一出口,玄機手裡的銀槍壓根不給他半分機會,槍花翻轉,蓄勢而去,“我的使命,便是守護到她醒來。”說着的同時,銀槍朝着李瑤之的面門直去。

李瑤之沒有還手,但只將身一偏,堪堪躲開了玄機這一槍。卻沒想到,玄機收槍的時候,又一轉槍頭,銀槍鐵蠟順手往回一拉,劃破了李瑤之的面頰。

李瑤之的面頰上微微綻開了一道口子,從那口子裡面鮮紅的血液一滴擠着一滴而出,他聞到血腥味,伸出手去抹了一下,看着指腹間映着的紅,瞳孔一斂。

二十年來,除了當年宣姬,還沒人有這般大膽傷過他呢。

李瑤之擡眸看向玄機,眼裡怒色難止,徐徐吐出一句話來,“誅邪司,死到哪裡去了?”

這一怒,懸崖上有數十蹤影紛紛而下,皆手持長劍,腰束雲紋,袖間載誅邪銀絲,落地的那一刻,劍指玄機。

玄機本就身上傷重,此番數十對陣,根本難以抵擋。

霍青魚見狀,強撐着想上前去的,卻被身旁的霍翎一拉,霍翎依舊是她那堅定的語氣告訴霍青魚,“她只是一個械人,械人冰冷,沒有溫度的。”

霍青魚掰開了自己母親的手,他左右尋了寇占星一道:“寇占星,咱們來做個交易,你幫我把我娘帶離這裡,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

“霍青魚,你敢不聽我的話?”霍翎聽到霍青魚這麼說的時候,已經氣到變形。

“我就幫你把金牌搶回來。”霍青魚說着,已經不由分說掰開了霍翎的手,兀自提刀而起,也不顧自己渾身傷情累累,一把衝進了前方玄機的身側,強行爲她開出一道。

寇占星聽到霍青魚這麼說,說不心動那是假的,但是,在接近霍翎的時候,她衝着寇占星一吼,“你敢?”

寇占星有那麼一瞬間,還但真被她給震住了。

但停留了片刻,寇占星看了看前方的陣勢,開始勸慰道:“你看這架勢,多半也是九死一生,你就別在這裡添亂了,大娘……我帶你上去,我保證下來救你兒子,我保證……”

寇占星也不管霍翎是否願意,乾脆扛着她上去,到了山崖上正好遇上了曹猛等人,他見曹猛等人也全都受傷,不禁大喜,直接將霍翎丟給了他們。

“帶你家姑爺的娘,找個安全的地方藏好。”寇占星說着,一邊擼自己的袖子,“回去救你們大當家。”

曹猛見寇占星這般勇猛又無懼生死的模樣,一時感激,不禁脫口而出,“閣下乃真豪傑也!”身旁其他弟兄也紛紛附和,“真豪傑也!”

“哪裡哪裡!”寇占星紅着耳根寒暄了一番,然後看着曹猛等人將霍翎帶走,豪邁地轉頭,朝着懸崖的下方繼續走去。

可才走到一半,寇占星就沒那膽量,乾脆在山道旁躲了起來,用他的話來說,這叫審時度勢,伺機再動,不丟人。

頃刻,便看到玄機一人被挑至半空,再落下的時候,十餘人的長劍如刀山等候,玄機銀槍一分爲二,落地時勉強劈開這落地的刀山。

在她落地的那一刻,雙手一左一右被誅邪銀絲所纏,等候在兩邊的其餘誅邪師將纏住她的銀絲一拽,玄機雙手朝着兩邊張開,身體重重地扣落在地。

反觀霍青魚,本就身上傷重,此際提刀前來不過強弩之末。與玄機兩人攜手都未能撐開這局面,反倒是身上的傷口崩裂,鮮血不斷地從心口處流淌下來,沾染得胸前衣衫一半都溼透了。

手裡雄獅被打落,霍青魚徑直被打爬在地,擡眼起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了玄機落地的時候。

“玄機!”霍青魚大聲呼喊着,想要掙扎着起身,卻有長劍一左一右落在他頸部上,長鋒凜落,刀鋒劃破頸部的肌膚,刺痛感頓來。

玄機雙手被縛,直直地落在地上,肩頸處的傷口又撕裂了幾分,體內被熔斷了的零件又掉落了幾塊出來。

玄機趴在地上,耳蝸裡模糊不清地傳來霍青魚呼喚的聲音,她側目看去,順着地面的泥土,她看到了極其狼狽的他,以及掙扎着呼喊着扭曲的表情。

這模樣的霍青魚,與玄機記憶中那個少年白馬笑春風的紈絝模樣,全然判若兩人,他應當是眉眼有春風,舉止盡風流的男兒。哪裡像此刻,爲了自己這般狼狽不堪。

但,記憶中許多的事情隨着玄機體溫度的攀升,她感覺到在逐漸地模糊,就好像,她此刻聽霍青魚的吶喊,都是有一聲沒一聲地傳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不該是這樣的,不荒山……不該是這般模樣的,你也不該是這般模樣的。”玄機感覺到了自己的心在痛,在絞。

她張開的雙手裡各自攥了一把沙,玄機一握,將那沙子握在掌心內,大呼着一聲雙手一拍地面,憾地而起,整個人從地上撐着起來,蕩起了周邊塵沙飛揚。

玄機拍地而起,一隻手摸索到了身旁掉落的一半取鱗,她緊緊一握,雙腿朝後一伸的同時,一個鷂子點翻而起,旋身而刺,朝着前方的李瑤之而去。

槍風凜冽而來,罡罡凜凜,這張揚的殺意致使得李瑤之連連後退,竟在這一刻被玄機的突起逼得倉促不已。

槍頭一半沒入李瑤之的心口,但玄機卻難以再前了。

只見鋒利堪比刀口的意思纏在玄機握住取鱗的腕間,幾人合力截住了玄機的力道,往後拉去,銀絲剝開了玄機手腕的皮肉,刻入了她的腕骨。

腕骨被銀絲刻過,緊緊吸附住,往後一拉便落下了一道銀色的傷痕,削骨頓挫,不過如此。

“呀啊……”玄機吃痛一聲,她本欲鬆開手裡的武器,可是卻在這最後一刻她沒有鬆開,反倒是緊緊地握住,將身凌空一旋,揮動手裡寒槍。

槍尖劈開了手腕的銀絲,銀絲一崩,兩邊斷開,將那合力的幾人繃開,也將玄機的腕間皮肉崩裂,她落地的那一刻,手裡銀槍也握不住了,掉在地上。頭上束髮的銀冠也掉落了,任憑長髮披散了一地。

“放開她。”霍青魚見玄機敗落,再度身起,左右劈砍開來,朝着玄機而去,卻在臨近玄機身邊的時候,也被左右的誅邪師制止下去,跪倒在地,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玄機,近在咫尺,卻無能爲力。

玄機的發冠掉落,頭髮零散了下去,身旁來兩人將她雙手押赴,她想掙扎起來,卻再掙扎不動。冷風從旁灌過,吹起她的長髮,襯映得玄機的容顏更加雪白。

她擡眸,無力地看着眼前同樣被押赴在眼前的霍青魚,她忽然笑着開口,“你爲什麼,不趕緊走呀?”

傻子。

她尋宣姬,迫不得已。

他又爲何上趕着,一塊陪葬呢?

“你要找宣姬,我得保護你。”霍青魚看着此刻玄機那一雙無比清澈的雙眸,笑着說。在這般狼藉之下,反而更加襯得她雙眸如碧,熠熠光輝。

玄機聞言,也無奈地笑了起來,“你真是個……傻瓜。”她說着說着,像是渾身失去了力氣般,慢慢地將頭垂下去,看不清楚容顏,只看到那一頭墨發如瀑,傾瀉而下。

“玄機,玄機!”霍青魚見狀,不禁更加大聲地呼喊着。

她已然瀕臨消亡,更加禁不起這般動盪,可偏偏就身陷這動盪的漩渦。

霍青魚的呼喊沒能讓玄機再度擡頭起來,反倒是李瑤之緩緩地朝着這邊走過來。黑影籠罩,決絕至此。

霍青魚擡頭看着眼前的黑影,看着李瑤之一咬牙,將取鱗從心口處拔下,捂着傷口站在兩人的中間。

黑衣黑影,他身後誅邪司的人呈扇形排開,立於李瑤之身後,中間押着那個長髮披散的女子。

身後,是退潮而去的碧波寒潭,隱隱有風動,吹過霍青魚的眼眸處,他望着此情此景,竟開始震撼得無法言語。

黑衣人,夜半山崖下,還有那長髮披散的素衣女子。

這樣的場景,讓霍青魚的腦海裡有什麼曾經忘記的事物,被深埋在不荒山這片地界的沙土下,現在開始被風吹得裸露出來。

眼前場景,眼前人,霍青魚詫異擡頭,雙眸裡驚恐難掩,他幾乎是顫抖地從喉嚨裡嗚嗚變形地說出了這句話,“這場景,當年……當年我見過。”

是的,當年他見過!

還是他孩童的時候,調皮搗蛋,離開了夫子的學堂,在半途遇到了一羣黑衣人。

那時青魚還小,不斷地叮囑着身後的人,爲其帶路。

“後頭人仔細啊,不要踩那些芥地草,會直接扎穿腳底板的,別怪我沒有提前告訴,繞過這一片前面就沒有路了。”

直到他帶着人到寒潭邊上,一行黑衣人,與一個傷重披髮的女子的情形。這麼多年,霍青魚一直記不起那夜的情形。

直到此刻……

那晚上,那個黑衣的男子似王者降臨一般,遊刃有餘,哪怕一隻手抓起那個女子後腦的發,將她身子拎起來,也不覺得心疼。

那時候,黑衣人有恃無恐,款款道:“既然來了,何不見識見識?”

見識?

見識什麼?

那時候霍青魚還小,根本不懂。

那晚上,小孩的霍青魚終於看清楚了那女子的容顏,那個有着一雙清澈的雙眸,純淨得猶如碧空墜落星子的女子。

直到這一刻,所有的記憶奔涌如潮,全數交疊而上,林林總總露出了它原本的真容,以及那個女子的容顏……

與玄機的容顏,此際交疊,吻合!

“那晚上,祭祀臺下……你們在殺玄機?!”霍青魚驚顫地開口,年幼時期忘卻了的那一個晚上,在今夜全數記起了。

原來,早在二十年前,是他帶這這一幫黑衣人穿越不荒山的芥地草,他們當初在祭祀臺邊殺了玄機。

二十年後的今夜,當年那一幕,又再度重現。

李瑤之走到玄機的跟前,彎下身來將她的墨發扯起來,就像是扯線木偶般,凌虐着肆意。

玄機上半身被歪歪的拉起離地,以一種扭曲的姿態呈現在他們面前。

霍青魚瞠大了雙眼,看着這一模一樣的一幕,心裡幾乎全被驚恐給塞滿了,難以言語,也難以呼喊,唯有眼淚在對上玄機雙眸的這一刻,忍不住地流下來。

就好像當年,他面對着那個女子蒼白無力的呼喊。時過二十年,霍青魚仍舊是那樣無能爲力地面對着此刻玄機的蒼白無力,被李瑤之輕拽於掌中。

時光輕輕踏,流轉二十年,竟然像是從未動彈過似的,恍恍惚惚,一切又回到了當年的模樣。只是,霍青魚記起了當年情形,玄機是否也還記得,當年月夜下那個小男孩,也是他?

“時隔二十年,仍舊沒人教你嗎小孩?”李瑤之對着驚恐萬分的霍青魚說,甚至於對李瑤之來說,霍青魚從來都未成氣候。

“難道村裡的老人沒有教過你,沒事不要老往祭祀臺下面來嗎?”李瑤之一邊說道,一邊伸出手,旁有人爲他遞上了一根匕首。

李瑤之緊握住匕首,話意冰寒,匕首的鋒芒更寒,“這裡,是誅邪用的!”說着,便見到李瑤之手裡的匕首切入了玄機的後頸。

只聽得匕首刺入她的後頸,“咔”的一聲清脆響亮頓起。

接下來,只聽得那玄機一聲痛苦哀嚎,雙目圓瞠,死死的看着眼前的霍青魚,叫不出聲,也說不出話來。

兩人四目相對,清澈的目光流轉,玄機……在向他求救。

二十年前,與二十年後,對霍青魚來說無甚區別。李瑤之一子落陣,這一盤局,在二十年前殺伐早定。

無論如何,他都只能這樣眼睜睜地,看着玄機被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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