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陌生的父親
在臨州大學北門之外,有一處不起眼老小區,灰綠的外牆,最高六層,沒有電梯。
是臨州大學的教職工宿舍。
在胖魚口中了不得的大教授陳實,實際上只是住在其中一套不足六十平的兩室一廳。
在江一川和陳絮小的時候,陳爸陳媽一個房間,一川和小絮一個房間,高低牀。
去年小絮上了初中,在客廳隔出了一間,給小絮單獨睡。不過,小絮習慣了粘着江一川的生活,每天晚上賴在一川那兒,要等陳媽催好多次才走。
順着幽暗狹窄的樓梯往上走的江萬潮,並沒有想過,當他敲響陳實家那扇生鏽的防盜門的時候,將會徹底帶走他們尋常而難得的人生。
開門的是許杭君,圍着圍裙,忙着準備晚飯的樣子。此刻,出現在她面前的江萬潮,穿着嶄新的西裝,手上戴着金錶,衣冠楚楚。
那表,是胖魚借給他的。
“阿潮?”許杭君有些意外,更多的是開心,“你終於回來了?”隨即忙不迭地給他開了門。
伴隨着“吱呀”一聲門開的聲音,江萬潮的皮鞋踩上了陳舊的客廳瓷磚。
他手裡拎着些普通的蘋果——這是他用自己那十塊錢買的,那幾個蘋果是水果店裡唯一他能買得起又還算像樣的東西,這是他能給的全部,而陳實不會知道。
“我們這麼熟了,你來了還帶什麼東西啊,太見外了!”許杭君說着,已經給江萬潮沏上了茶,臉上的笑容始終掛着,“陳實呀,一會兒回來看到你,肯定高興壞了。你也知道他這個人,那個臭倔脾氣,就交不到什麼朋友,也就是你,能不和他計較。
早知道我就早點準備準備,等他回來了,我去樓下買點滷味,正好一川也快回來了。”
“哦哦,不用去買,隨便吃點就行。”江萬潮坐在沙發上,兩手侷促地搓着褲子,很不自在。
“哎?沒聽陳實說起你要回來啊?這人,估計又忙忘了。”
“是我沒和他說起。”
“聽說你在南方很忙啊,這說起來,都十八年沒見了,你都沒怎麼變,真好!你一會兒見了陳實就知道了,他那個髮際線真的是危險了。”許杭君笑着。
說話間,樓下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一川哥哥,你倒是快點啊,我都要餓死了。”
一川,江萬潮不由得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這是他起的名字——萬潮洶涌,一馬平川,那是他抱着那孩子時候,想到的雄心壯志。
那時候的他,絲毫不懷疑,自己可以給這個孩子一生坦途。
腳步聲逐漸臨近,就在江一川出現在他視線的前一刻,他的雄心壯志,又回來了——這最後一次機會,他肯定可以,此刻,他就是那個成功的父親。
“一川,看看誰來了?”許杭君聽到開門聲,從廚房出來。
江一川站在門口,看着江萬潮,眼中只有陌生和茫然,隨即望向許杭君。
“你見過照片的呀,忘記了?你爸爸回來了!”許杭君說道。
而聽到這話,反應最大竟然不是江一川,而是陳絮——總有一天,一川哥哥的爸爸會把他接走。這是她從小的噩夢,沒想到,今天忽然成真了。
她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辦,忽然就很想逃跑,一扭頭朝樓下奔去了。
而江一川,最後看了一眼江萬潮,追着陳絮跑了。
這是兩個大人都沒有預料過的局面,雖然江萬潮從來沒有奢望過,江一川會見到他喜極而泣。
一個從出生就不在身邊的孩子,他捫心自問,不恨他已經很好。
“這兩個孩子,怎麼回事,一點禮貌都沒有。”許杭君嘀咕着。
“沒關係,我對他們來說是生人,能理解。”江萬潮替他們說着話,也是替自己解圍。
許杭君溫柔笑着:“不過啊,他們倆都是好孩子,一會兒到了飯點,準回來。”
果然,沒多一會兒,兩個人又一次出現在了家門口,這一次,是被陳實帶回來的。
“阿潮,你可算回來了!”和許杭君一樣,陳實的眼中滿是歡迎。
如果江萬潮可以看出這種歡迎和他的成就無關,也許一切就都是另外一個故事了,可惜,沒有如果。
彼時的江萬潮,認爲陳實的熱情,不是全部,也至少是部分的,是因爲他江萬潮是一名成功的商人,可以和陳實在學術上的成就比較一二。
陳實家的飯桌是四方形的,四個人吃正好,五個人,只能讓江一川和陳絮擠在一個邊上吃。
平時有說有笑的晚飯,這一次,格外安靜。
以往話最多的陳絮,低頭吃着飯,一言不發。
只有陳實,彷彿昨天才見過江萬潮似的,毫無陌生感,滿是老友到訪的興奮:“阿潮,還記得咱們大學邊上那家燒烤攤嗎?”
“嗯,那個胖子?”
“對!你猜怎麼着?靠着燒烤攢的錢把之前那家難吃的煎餅店給盤下來了,如今有正經門面了。”陳實心無芥蒂地說着。
江萬潮卻聽者有意——呵,連賣燒烤的都比他混得好。
但他沒忘此刻自己的身份,是成功創業歸來的老闆了,隨即擠出一絲笑容迴應:“我記得,他們家的烤翅挺好吃。”
“對,那會兒我沒錢,還是你請。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我還是沒錢,你都成了江總了!怎麼樣江總,咱們晚上去常常這些年胖子的燒烤手藝有沒有長進,這次我請!”陳實興致勃勃地說。
許杭君衝陳實笑着:“你今天怎麼回事兒?就沒見你話這麼多的時候。”
“阿潮回來了,我這是高興啊!”陳實說着給江萬潮滿了酒,自己又倒上,兩頰已經緋紅。
“高興也不能瞎喝酒,你平時又不會喝。”許杭君嗔怪着。
此時,陳絮卻哭喪着臉,勉強維持着禮節,說了句:“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獨自離開了餐桌,走進了那間臨時隔出來的臥室,關上了門。
江一川的目光始終跟着陳絮,但看了看陳實,見他難得這麼開心,違心地繼續坐在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