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陸家的獻祭
沈盼讓陪護把椅子搬到了窗前,她看着樓下這些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因爲,她沒了見他們的興致。
她不願意承認,但知道葉蘼蘼說的是對的,仰望她的人是不被珍視的。就算被怠慢甚至被侮辱,他們都無所謂。能爬到那些位置的人都早已捨棄了常人無法想象的東西。
所謂的對於尊崇的計較,從來都是對下的,對於他們需要的人,他們可以付出任何,時間、尊嚴、人性,這些都不算什麼。
而她的突然閉門不見,是因爲,她知道,包裹着自己的那層堅固防備被葉蘼蘼撕開了一層口子,這個夜晚她已經沒有足夠的心力應付其他人。一個絕對的強者是不能顯露弱點給其他人的,不然他們就會把她從高高的祭壇拉下來,將她撕成碎片,分食她的血肉,萬劫不復。
想到這裡,沈盼乾枯的手顫巍巍地攢起了拳頭,因爲她知道,今晚,葉蘼蘼贏了。
這些被她拒絕的人,並不是一無是處,她需要他們對臨州施加影響,強龍鬥不過地頭蛇的道理,她太懂了,只不過她的狀態已經不適合見面。
別人不會懂得,一個九十多歲的老人能夠積蓄的能量多有限,她不解的是,這個只有在她這個年紀纔會知道的體驗,葉蘼蘼怎麼用二十幾年的人生解讀出來的。
“葉蘼蘼……”沈盼喃喃着這個名字,其實這次見面她沒有從葉蘼蘼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關於她和林正陽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似乎又隱約想明白了其中的緣由,即便是沈盼,好像枯死的心忽然有了期待,她所習慣的世界從來不是她喜歡的,而無論是她亦或者林正陽,只是這場漫長的命運遊戲中勝出的玩家,這一路不擇手段,血肉橫飛,可到底是喜歡的嗎?不是。她可以毫不猶豫地回答自己。但她已經浸淫在這場遊戲中太久太久了,已經想象不出還有其他的可能。葉蘼蘼讓她看到了另外一種可能,她需要這樣一個人,帶着她的陸隱,繼續往前走。但是,陸隱終將失去她,她再堅強也不過是血肉之軀,人生在世,百年已是極限,往後餘生,他能一個人走多遠呢?
有些原因,沈盼不願意承認,但其實早已經徹悟,所謂的強大,都是血與淚浸泡出來的,她給了陸隱平順的人生,也就註定了他無法企及她所期盼的能力。
所以,神鹿集團必須在,如果她註定只能陪陸隱走到其中一程,那就讓財富與權力繼續保護着他。
神鹿必須在,她就不能放棄臨州。
那被葉蘼蘼撩人的氣場所短暫動搖的決心,在這一趟心路歷程下來,重又堅定了起來。
“您是在擔心Louis嗎?”陪護看着對窗坐着久久沒有說話的沈盼,問道。
“他們想要的是東石,不是Louis,我回來了,他們的目的達到了,我想快要有人來找我了。如果這個人不是葉蘼蘼,那麼或許……”沈盼說着,看到樓底下,已經散盡人與車,看到一個人從羅薩酒店門口走過,拄着柺杖,慢悠悠的,她這個樓層太高了,廣場的燈太暗了,這個人,她只能看到大約的輪廓,曾幾何時,她聽到傳聞,林正陽也老了,心中忽然升起古怪的想法,這個在緩緩穿過廣場的人,會不會是那個她忌憚的人。
她依稀記得,那一天在東石,也是這樣昏暗的燈光,她從頭到尾都沒有看清楚林正陽的表情,只是他那濃重的臨州口音,莫名在她心中增添了幾分信賴,好奇怪啊,她回想起那晚的事,記得竹生、記得林正陽,就是不怎麼想起陸思賢,關於他的一切,她能常想到的只是那個穿着白西裝,躲在陸光忠背後那怯懦的樣子,是登上船連頭都不敢回的樣子。
陸思賢甚至都不知道那一年的逍遙河發生了什麼,當沈盼帶着他去往那片雜草叢生的荒地的時候,他踏着前所未有的輕快步伐,因爲這一天,他終於得到一個好消息,陸耀武,或者說是陸光忠的大部分遺產,他都可以合法地繼承下來了。
1993年,在剛剛發展起來的臨州,在滿大街的自行車叮鈴鈴的聲音裡,陸思賢揚眉吐氣地走在夕陽裡,沒有對沈盼表達一絲謝意。這一切,都是沈盼籌謀與抗爭的結果,她用上了人生前六十年的苦難給予的堅韌,用上了陸思賢放不下身段的那些手段,終於,這些用罪惡攢下的財富,落到了他們手中,哦,不對,是陸思賢的手中。
他大踏步朝前走着,甚至都沒有回頭看她一眼,一如1948年,她被攔在鐵柵欄外,他頭也不回地登船的背影。
然而,這一次,沈盼不會再跟丟了。
“過幾天我們就要回美國了,我想去個地方轉轉,你能陪我嗎?”沈盼在身後問着,卑微得絲毫沒有顯示自己的功勞。
“這幾天我不是一直在陪你嗎?一塊石頭總算落地了,咱們抓緊機會在臨州好好玩!”陸思賢興高采烈地說道,在他這裡,玩是最重要的,當初和她偷情,也是玩,只有十六歲的沈盼認真了。
陸思賢的命太好了,沈盼看着他,在時代的夾縫中,他活成了一個安樂王,如果這個安樂王,與其他人相安無事,倒也沒事,只是,他的安樂,是把她推到了命運的刀口換來的。她想不出,從陸思賢身上得到點什麼可以讓自己被仇恨煎熬的靈魂得以解脫。
那麼,就是拿他的好命換她的好命,如何?
那些逍遙河中的白骨,應該渴望了很多年,獲得陸家的獻祭了吧?
她閉上眼,都能想見,那些血肉早已腐爛的頭骨,空洞的眼眶仰視着厚土之外的臨州,飢餓地等待着陸家人的血,有朝一日流入消失的逍遙河,安撫它們日夜不安的靈魂。
“逍遙河真的不見了?”陸思賢站在那齊人高的荒草前,輕飄飄地說着,黑夜在他身後已悄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