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人留意的時候,沈盼望着機艙外無盡的長空,長長地嘆息着:是啊,隨波逐流的命運罷了,然而,這樣一個她,恨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那條落滿薔薇花瓣的河,如今再也不會看到了,因爲在陸家走之前,被連夜填滿了。零落的花瓣和滿地被踩爛的紅燈籠,幻化成滾燙的岩漿滴落她的心尖,讓沈盼從回憶中乍然驚醒,是那條河流消失的夜晚開始的,火光中,陸光忠、陸耀武……陸家男人的臉,兇殘、卑劣,還有失勢前的最後張狂和怯懦。
飛機在大西洋的高空航行着,機艙裡的人都睡了。只有沈盼,不習慣飛機的轟鳴聲,輾轉難眠,年紀大了,覺少,故土在不遠的前方了,而她衰老的心,已經悸動不起來了。
……
林曉東難得請假了,這個工作狂,從來沒有因爲個人原因請假過,這是第一次,他甚至沒有寫請假的理由,鍾棋竟然也批准了。
臨州這幾天彷彿感應到了什麼,陰雨綿綿的,悶熱潮溼,讓人提不起精神。
彷彿是感應到了什麼,林曉東騎着那輛嶄新的摩托車,沿着穿雲江一路向西,一直到了入海口。
他站在高高的海塘上,海風無遮無攔地從東海的海面吹來,身上的襯衫幾乎要被風扯裂了,這是在都市的牢籠裡無法體驗的暢快。
沒多久,黑色的轎車,緩緩地停在了海塘上,葉蘼蘼下了車,迎着風走到了林曉東的邊上,她的長髮在風中被吹起,在這個沒有會議、沒有下屬的地方,她還是那個二十五歲的年輕女孩。
“謝謝。”林曉東注視着前方,忽然說道。
“嗯?何出此言?”葉蘼蘼手插在口袋,說話的語氣還是淡淡的。
“願意抽時間跑這麼遠來這裡。”林曉東說道。
“你也知道遠?這風,和江南醫藥大樓的樓頂,也沒差別。”葉蘼蘼似乎是在開玩笑,只是林曉東轉頭看她,臉上沒有表情,也是,對於林曉東稀罕的壯麗景色對於葉蘼蘼來說,只是另一個故鄉罷了。
“我做了很長的功課,覺得有必要交給一位老師,我想,沒有這個地方,更合適了。”林曉東手插着腰,看着陰霾的天空之下,波濤洶涌,詭譎莫測,對葉蘼蘼說道。
“看起來不吐不快的樣子。”葉蘼蘼看向林曉東,人,無論多獨立,終究是需要夥伴的,這是千萬年養成的天性。
“是啊,我的本意,只是想摸清楚想要取代林正陽的這波勢力到底來自何方,卻不知道追得這麼久、這麼遠,我需要和一個懂的人講這件事,7月7日很快就要到了,我知道,不管我內心承認與否,我和你,事實上,始終還是在聯手的,我必須毫無保留地把我所知道的告訴你。當然,你……隨便。”說這話的時候,林曉東帶着些苦澀的戲謔,讓葉蘼蘼對他和盤托出大約是下輩子也不可能實現的事。
葉蘼蘼果然玫色嘴角一揚,坐在了邊上的水泥墩子上:“這麼長的路,你最好能講些新鮮的事。”
林曉東坐在了她的邊上,笑道:“這會兒還真應該點上一支菸。我很好奇啊,你是怎麼做到一年365天都是清心寡慾地過着的?”
葉蘼蘼一伸手,竟然給他帶了一支菸,甚至貼心地搭配了打火機:“這麼大風,你點得着就抽。”
林曉東很意外:“呵,這還是那個爲了我的身體管這管那的葉總嗎?”
“你已經好了,用了我的藥。”葉蘼蘼傲然說道。
“煙,這玩意兒不是說對身體不好?”林曉東對於葉蘼蘼的操作,連他自己都困惑了,雖然誠實地講,他此時確實極度需要一支菸。
“嗯,所以只給你帶了一支。”
“葉蘼蘼,你肯定沒對什麼東西上癮過,你知道,我一旦抽了這第一支,這一年嗑的瓜子就都白嗑了。”
“我知道,給你,只是因爲信任如今的你,有足夠的自制力罷了。”
“呵呵,謝謝信任,葉總還是有馭人之術的。”林曉東壞笑着接過了煙,背過身點了起來,深吸了一口,吐出的那點菸霧,在狂風中眨眼就消散了,“老實說,在之前的大部分時間裡,我都沒有什麼大的進展,所有的人和線索,散落在各自的事件當中,找不到彼此之間的關聯,儘管林林總總的信息總是在提醒我,每個案子都不去孤立的。他們之間有關聯,但那僅僅是一種感覺,對於一名警察來說,這是遠遠不夠的,後來,你寄給我的那厚厚的資料,給我了啓發,我應該站在更高的一個維度去看這些事件,你知道的,這種感覺很奇妙,當我嘗試着跳出眼下的事情,把事情放到更大的背景、時間當中去看待的時候,就好像一個低頭走路的人,突然坐上了一個熱氣球,看到了他始終找不到出口的路,原來在那樣的方向。
真有意思呵,我在想,沈盼將所謂陸思賢的骨灰灑向大海的做法,是不是受到了林正陽的啓發,因爲在他們相遇之前,林正陽就是用這樣的方式,送走了自己最愛的兒子。
在這同一片海,這兩個人,在不同的海岸,完成了對一個親人的告別,也拋下了他們人性的那一面。
沈盼的事,我循着你的發現,找到了更多的線索,因此才明白了東石油料市場,爲什麼始終是無法繞開的一個地方。
在她沒有成爲陸耀武的小妾之前,很可能逍遙河邊的一名歌妓。”
葉蘼蘼聽了,嘴角微揚,就好像看到一個解鎖的人,找對了第一把鑰匙,而露出欣慰的表情:“臨州現在已經沒有逍遙河了。”
“逍遙河,就是現在東石油料市場在的這塊地方。我們小的時候,應該多少都聽老人提起過,解放前,那裡是臨州有名的紅燈區,沈盼究竟在不在那裡無從知曉了,但我找到了陸光忠和逍遙河之間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