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捧着賬本,火爐中燃燒的松木散發着松脂的清香,在他臉上印染上一層霞色。書房裡的溫度很宜人,與外界白茫茫一片的世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基德盤在雷恩的腳踝處,眯着眼睛似乎已經入睡,每一次呼吸都讓雷恩感覺到腳脖上的“圍巾”緊了一些,又很快鬆開。可能是做到了什麼美夢,基德伸出粉色的舌頭裹着嘴巴,挪了挪沉重的腦袋,換了一個姿勢。
從來到奧爾特倫堡之後短短的三個月裡,雷恩平定了城中一個個桀驁不馴的勢力,也賺了不少錢,大約有三十萬左右。
這筆錢看似很多,實際上卻真的沒有多少,其中差不多有十萬金幣拿出來改造、翻新城市,或許還不夠。剩下的錢則是城主府在未來兩年內“唯一合法”的收入,拉平均每年也就只有十萬金幣。奧爾特倫堡擁有二十七八萬人口,一旦城市的治安穩定下來,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不再忍凍捱餓,不會再吃不飽肚子,短時間裡就會有一個人口增長的大爆發。
平民會因家庭成員的增長,資金的缺口會進一步增大,對金錢的追求慾望會更強烈,從而導致一系列隱藏在平靜之下的激流爆發出來。想要將奧爾特倫堡綁在自己的身上,除了個人崇拜之外,最重要的還是利益上的勾連。
人永遠都是自私的動物,大公無私,光偉正的人物看似脫離實際,只是大家的追求不同。有人追求的就是非常簡單的金錢,有人追求的是權力,這些人在世俗的目光中就是自私自利的人物。光偉正追求的是什麼?名望!名望在必要的時候,就可以轉化爲其他東西,金錢或是權力。歷史一遍又一遍的證明了這個顛撲不滅的事實。
比如說,王莽。
如何讓奧爾特倫堡人感恩、滿足,在經濟上也能體現出自己的價值,創造利潤,雷恩爲此考慮了很多。這個世界的“重工業”和另外一個世界相同,都屬於最尖端的技術,其中繞不開的一環就是“魔法”。固化魔法陣的大量應用解決了動力問題,也讓很多需要科技基礎的東西有可能成爲現實。但是,整個奧爾特倫堡現在別說找到一個會“永刻魔法陣”的魔法師了,連一個魔法學徒都沒有。
重工業排除之後,剩下的就是密集型輕工業工廠,用廉價的勞動力和重複來創造財富。縱觀另外一個世界的歷史,許多歷史上的強國起步之初,都是從輕工業最先開始。輕工業不需要尖端的技術,不需要高端的技術人才,只要經過簡單的培訓就可以上崗的廉價勞動力。這一點在奧爾特倫堡擁有着其他城市無可比擬的優勢,這裡的勞動力幾乎是帝國整個東部最便宜的。
思維變得飄渺起來,雷恩的瞳孔開始緩慢的擴散開,視線的焦距彷彿穿透了桌面、地板,射入了遙遠的虛空之中。他的修長的食指下意識的有節奏的點擊着扶手,一下一下,輕微的敲擊聲在每個人的心頭猶如擂鼓。
什麼樣的輕工業能帶動經濟?
這個目標需要放在人們日常生活必備的物品中,從衣食住行裡去尋找,而答案也是顯而易見的——衣服。
雷恩轉眼間回過神來,敲擊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中,他瞥了一眼房間裡安坐的四人,問道:“你們知道有什麼花是白色的,開出的花朵如絲線一般結成一個團嗎?”
剛剛還在說城主府的財政問題,一轉眼雷恩的話題就跳躍到花上,這種跳躍的速度讓房間裡另外四個人一時間都很難反應過來。約莫有兩分鐘之後,庫伯舒了一口氣,眼角向上稍擡,眉毛也高高的吊起,眉開眼笑的說道:“大人,我知道。”,雷恩微微揚了揚下巴,他繼續說道:“我已故的母親信奉光明神,我曾經陪她去過落日城朝聖,在落日城的周圍,開滿了您說的這種植物。他們管這種花叫‘神聖之花’,又因這種花盛開的時候如同天上密密麻麻的星辰一般,也叫‘繁星’,是光明教會特有的一種觀賞類花卉。”
理查一拍腦門,跟着說道:“確實如此,不過也只有落日城和各大教堂會種植這種植物,其他地方很少見,不信教的人也很少會了解到。”
雷恩微微驚訝,但仔細想想倒也沒錯,優質的棉花盛開之後沒有一絲雜色,與教會宣傳的“純粹之色”同出一轍,倒也稱得上是“神聖之花”。他摩挲着食指上的銅戒,若有所想的問道:“我記得教會的人好像已經到了奧爾特倫堡吧?”
教會的傳教士在大雪封路之前堪堪趕到,已經有好幾日了。這段時間忙着過年的事情,雷恩也沒有空閒的時間招待他們,還有另外一番用意,先晾晾他們,不要以爲自己是帝國第一大教就盛氣凌人,那套在奧爾特倫堡不管用。沒想到現在居然牽扯到教會身上,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雷恩點了點頭,這件事算是過去了,他望向理查,奧爾特倫堡的稅務官,實際上也是城主府的財政幕僚,也是雷恩的家臣。他說道:“明年的預算儘快做出來,我會審批,你要注意一點,預算必須合理,所有不合理的預算全部給我推翻重做,免得你難堪。”
城主府的改制中預算體系可謂是全世界首創,理查雖然不太明白爲什麼要把簡單的事情弄的複雜化,不過他還是很好的執行下去。城主府總管一個城市的所有政務,道路維修、房屋翻新、城市建造、衛生清掃、城主府中人員的薪水支出等等等等,都要囊括其中。包括了警備隊和城防軍的方方面面,康德皇子走了之後他就和約伯格徹徹底底的撕破臉皮,越過總督府,直接插手城防軍的事物,現在城防軍可以說是奧爾特倫堡的軍隊,是他雷恩的私軍。
現在整個城市所有特權階級的薪水、福利,都來自雷恩,雷恩也因此對城市的掌控力度再次上了一個臺階。
他扭頭看向馬文,“我需要擴充軍隊,目標是一千騎士和兩千精銳步兵,你做一個計劃書交給理查,審批通過後會立刻給你撥款。”
馬文聽完一愣,搓着滿是老繭的雙手,笑容充滿了尷尬,“那什麼……,我不太懂怎麼做。”,叫他上陣殺敵可以,叫他訓練那些年輕人也行,可這涉及到文案的事情,一個大老粗,一個滿手血腥的軍人就真的不在行了。他也明白,這位城主大人想法很多,而且控制慾特別的強,你可以質疑他的主張,但不能拒絕執行。一想到這涉及到來年三千人隊伍的吃喝拉撒用穿,他就再也不能裝背景了。
雷恩笑道:“我會安排幾個文書給你們城防軍,到時候你說,他們寫。”
“那太感謝城主大人了。”,老東西笑的和一朵菊花一樣,這可是佔了大便宜。奧爾特倫堡識字的人本來就少得可憐,一下子就安排幾個過來,不是佔便宜是什麼?
接着,雷恩看向了哈維,“我有意在開春後進行一次大規模的捕奴活動,你安排一下。”
哈維和馬文一樣,一直在玩背景模仿秀,坐在那不發一聲,此時他坐直了身體。要說過去的哈維就像一個沐猴而冠的流氓頭子,經過了短短一個多月的變化,此時他已經脫掉了身上那層泥土渣子味,更像是薩爾科莫那樣的商人。只是眉眼之間比薩爾科莫的精明多了一種殘忍,畢竟這種人把同類當牲口買賣,就註定他不可能成爲一個溫潤如玉的君子。
雷恩的話讓他不住點頭,每年冬天來臨之前的奴隸貿易都是一個高【】潮,大量庫存奴隸被販賣出去,成爲冬日裡的消耗品,十存三四。到了開春之後,奴隸的缺口會再次打開,這也是春季捕奴運動昌盛的原因之一。其實就算雷恩不說,哈維他們這些奴隸商也會在冰雪消融之後,進山捕奴。只是雷恩說了,規模就不會像以前那樣,會增大不少。
說到這裡,雷恩揮了揮手,讓三人離開。他們離開之後,房間裡只剩下雷恩和阿爾瑪,有些事情不適合讓太多人知道,君不密則失身,這個道理他還是知道的。
“約伯格最近在幹什麼?”,此時離康德皇子來訪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一個月,皇子殿下和薩爾科莫達成了一系列的合作協議,但是其中不會涉及到奧爾特倫堡的利潤分割,只是商會和皇子殿下雙方的交易。
阿爾瑪早有腹案,她立刻回答道:“約伯格回到米林城後就沒有什麼動靜,整天不是和技師們鬼混,就是開宴會。沒有見到他和什麼人約談,至於太私密的情況暫時還探查不到,總體來說他還很老實。”
這是當然的,惡了皇子殿下,莫名其妙的遭了一頓排頭,約伯格立刻醒悟過來,他和雷恩之間的矛盾絕非可以假於他人之手,簡單點來說就是他想要對付雷恩可以,但只能他自己親自動手。波爾家族的覆滅並沒有掀起政治風暴,帝都默認了貝爾行省給出的結論,認定波爾家族是死於流寇之手。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沒有人想過要揭開這個蓋子,對自己沒好處反而會得罪貝爾行省中勢力龐大的一羣貴族。現在大家都變得聰明起來,約伯格想要再拿他們當武器顯然已經沒了機會,殘酷的現實已經封住了他的路子。
不過也不能就此放心,這種人越是安穩,也就越應該小心。
“盯死他,我要他每天晚上用什麼姿勢都確保無誤的彙報過來。”雷恩換了一個話題,“新招的人手訓練的如何了?”
每年大雪降臨的時候,都意味着有一大批貧窮的難民死於寒冬,到了這個時節也是賣兒賣女換取過冬資源最爲熱鬧的時候。阿爾瑪只用了不多的錢,就買到了兩百來個姿色不錯的少女,現在剛剛進入調【】教階段。技師這個職業雖然低賤,不過大家並沒有太多的歧視,連皇子殿下巡獵地方都不斷召喚技師滿足自己的私慾,由此可見整個國家以至於整個大陸,對技師還沒有太過於強烈的歧視,頂多是覺得這種職業不那麼體面,有失尊嚴。
阿爾瑪敬畏的低下了頭,盯着自己剛剛訂購的華麗皮靴,“我已經按照大人您的吩咐,湊足了兩百人,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還是很樂觀的,畢竟大人您的辦法實在是……太棒了。”,她內心深處滋生出一種恐懼的感覺,雷恩告訴她如果單單購買那些女孩,對她們的掌控力就不一定能達到目標,最好的辦法是連同她們最重視的家人一起買來。
人力這個東西雖然廉價,可需求量也是很大的,很多事情一般的公民階級都是不願意做的,比如說運輸糞便,這些事情都交給了這些人來做。一方面解決了城市中髒差工種緊缺的問題,也讓那些女孩有了羈絆,同時也給了她們一個目標,一個未來,一個希望。只要按照約定的完成了幾份重要的情報蒐集,就可以給她們自由,讓她們和她們的家人過上富足的生活。
玩弄人心的惡魔!
這就是阿爾瑪對雷恩的評價,不過她可不敢說出來,作爲這個惡魔的幫兇,阿爾瑪居然還感受到了一絲興奮。
雷恩點頭道:“很好,記住不要苛待她們,給她們足夠的食物、衣物以及尊重,你回頭去聘請兩個學士來,教她們識字和知識,阿爾瑪你記住,女人打動男人不一定要脫光衣服,有時候氣質比身體更能吸引男人的目光。”,他頓了頓,“另外,我和薩爾科莫已經說過了,準備好一批最出色的女孩,開春後薩爾科莫會把她們送到帝都去。”
阿爾瑪一驚,猛地擡起頭,卻看見雷恩如古井無波的眼神,她連忙低頭,口中稱是。
屋外寒風肆虐,大雪已經下了兩天,城中有幾處沒有翻新的房屋被壓垮,有十幾人受傷。同時,也有一批難民涌入城市,比起其他嚴厲禁止難民入城的城市,奧爾特倫堡來者不拒的態度吸引了一大批人不惜跋山涉水來到這裡。
艾格擡頭看了一眼頭頂上的棚子,沉甸甸的積雪讓棚子發出吱吱的聲音,他剛拿起掃帚準備清理一下棚子上的積雪,立刻就有人搶過他手裡的掃帚,主動的爬到了棚子上去,“艾格大人,這點事哪裡需要您親自來做?交給我們就好。”
對着這些難民艾格笑了笑,白色銀邊的斗篷上落上了一些雪花,他擡手輕輕的彈掉,手腕處銀色的手鍊在大雪中格外的耀眼。銀色的十字架墜飾隨着他的動作來回晃動,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力。
棚子裡的佈施還在繼續,品質一般的麥仁打碎之後兌入菜葉,還有剁碎的肉末,一大鍋煮沸之後濃稠的插進一根樹枝都不會倒下。牧師們將一勺勺滾燙的小麥粥倒入各種各樣的器皿中,被人千恩萬謝,卻處之泰然。
拿起一件疊好的碎皮皮衣,交到一個老婆婆的手裡,老婆婆眼中含着熱淚,望着艾格,眼中的火焰彷彿能點燃整個世界。他並不嫌棄拍了拍老婆婆滿是泥垢的手背,給予一個溫暖的笑容。
在這一刻,他的心靈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望着棚子周圍因他們佈施而得以生存的難民,艾格滿足的舒了一口氣。
奧爾特倫堡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至少從他來到這裡之後,沒有看見什麼犯罪的行爲,也沒有被人騙掉身上的財富。這是一座和教會記錄中完全不一樣的城市,他灰暗的心情變得明亮起來。
“艾格,城主大人要見你。”,一名警備隊員頂着風雪進了棚子,跺了跺腳,身上的積雪索索的落了一地。
他笑了笑,從一旁取了一個木杯,倒上熱水遞了過去,“麻煩你了,喝口熱水暖暖身子吧。”,警備隊員露出善意的笑容,接過杯子捧在手心,熱度透過薄薄的杯壁傳入手中,驅走了寒冷。艾格追問了一句,“知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要見我嗎?我好準備一下。”
警備隊員搖搖頭,“不太清楚,是隊長大人交代下來的。”
艾格若有所思,回過神來對身邊的牧師囑咐了兩句,將兜帽蓋在頭上,“走吧,去見見城主大人。”
來到奧爾特倫堡已經是第四天,這四天裡城主都沒有要見他,他心中也是焦急萬分。他來這裡不是旅遊的,也不是單純的來做善事,教堂的建立,人員的安排都需要他和城主協商,只有協商好了,才能進行建設。
頂着風雪走了半個多小時,身體已經開始發熱,他也看見了風雪之中銀裝素裹的城主府。莊嚴、尊貴。
在進門之前他目送警備隊員離開之後,清理乾淨身上的積雪,才邁步進入了偏廳。
一名讓他感覺到驚豔的男性笑着對他說,“城主大人書房裡等你,請跟我來。”
“麻煩你了。”,艾格禮貌的迴應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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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一更,晚上有點事耽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