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層次的接觸,纔有深層次的瞭解,你看一個光鮮的人,又如何知道光鮮的外表之下到底藏着什麼東西。
伯特利和雷恩之間的距離很短,短到他足以分析出一些什麼東西來。這個世界上不缺少聰明,缺少的是獨立於外的聰明人。帕爾斯女皇不聰明嗎?甘文宰相不聰明嗎?他們那麼聰明爲什麼猜不到雷恩想要得到什麼?並不是他們猜不到,而是眼前的利益遮住了他們的雙眼。人都是趨福避禍的生物,明知道走上一條近道可能會在未來遇到一些麻煩和危險,但至少在眼下抄近道對自己有利,可以縮短距離。
至於以後的事情,到時候自然會有解決的方法。
這也是聰明人的弊端之一,因爲聰明人總是認爲自己是無所不能,並且不可戰勝的。
伯特利通過一些細節猜測到了雷恩一部分的想法,但那又如何?他不是雷恩,不是黃金貴族,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把雷恩怎麼樣?
就像現在這樣,一步踏錯,就要面對雷霆之怒。
雷恩心裡對伯特利的處理方式還沒有一個完整的想法,當初他留下伯特利就是爲了讓他吸引炮火,顯然這一點已經成功了。作爲國家安全部的部長,這段時間伯特利幫雷恩吸引了很多的火力。來自輿論的攻擊,來自貴族的施壓,至少這個靶子完成了他該做到的事情。但是現在這個靶子明顯不想再做一個靶子,反而讓雷恩有些猶豫。
處理伯特利很簡單,隨便找個機會把他送到天國去並不困難。困難的是伯特利消失之後,誰來當新的靶子?他自己嗎?
這絕對不是一個好主意,他掀起了一輪政治變革,也意味着貴族的統治力將有所下降,民衆的意見和主流價值觀的地位將得到提升。在以前,民衆的意見無法對一名貴族造成任何的影響,但是當這些普通人進入了帝國議會之後,就會增加許多的變數。雷恩給了他們說話的機會,他們反過來會用這種機會爲雷恩造成麻煩。
這看上去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但在雷恩更加龐大周密的計劃中,卻是不可或缺的一環。
所以,在他和輿論以及主流價值觀之間,必須有一堵牆,爲他阻擋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詆譭。
“你的女兒很可愛。”,雷恩笑着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情緒以及心理波動是十分平靜的。他就像一個資深的“政治家”,無恥、卑鄙、下流已經成爲了他最好用,也是最喜歡的手段。鉗制一個人物,就要拿住他的要害,當然這是非常醜陋的一件事,因爲即使贏也不會贏的光明正大。不過話又說回來,政治家從來都不是光明正大的。
伯特利臉上的表情頓時一僵,他的扶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茶杯搖晃,滾燙的茶水翻出來,灑在他的手上。他的胳膊猛的一縮,用力甩了甩,捂着被燙紅的手背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是,她很可愛。”
他,和她,在通用語中是兩個不同的詞,發音也不一樣。
“他?”,雷恩糾正了伯特利發音上的錯誤,“您的想法很奇特,但的確是一個非常有趣的方式。很多人可能知道您有三個孩子,兩個男孩以及一個女孩,他們只看見兩個,甚至一度猜測您只有兩個孩子。”,雷恩在伯特利的眼裡此時就像是一個魔鬼一樣可怕,他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雷恩卻繼續說道:“您能告訴,您把男孩當女孩養,是爲了避免您妻子一怒之下斬盡殺絕嗎?”
是的,伯特利的女兒實際上是一個男孩,這是一個秘密,目前只有少數人知道。其實伯特利和那個女人生下了兩個男孩之後一直處在一種膽戰心驚的恐懼之中。他最大的財富並非是物質上的金錢或者看不見摸不着的人脈,而是他的爵位。伯爵減等襲爵也是一名子爵,子爵這個爵位足以賣出一個很高的價格。
這是無法用財富來衡量的東西,他與原配妻子並無子嗣繼承爵位,這就意味着這爵位最終將傳給他的妻子,多出來的私生子絕對是他的妻子無法忍受的。其實雷恩多少也能猜測到那個惡毒的女人的一些想法。如果沒有子嗣,如果伯特利出一個什麼小小的意外,再通過一些手段操縱一下,爵位最終會落在她身上。
這對她的家族絕對是一件大事情!
那麼伯特利的私生子,就成爲了最大的罪。不消滅這些罪,就難以成行。
伯特利爲了保護自己的小兒子,至少在危險中能保護住一個,他把自己的小兒子當女孩來養。女孩對爵位的威脅性遠遠不如男孩,畢竟女孩最後還是要嫁人的,樞密院或議會看在絕嗣的面子上讓一個私生子繼承伯特利的爵位,但絕對不會讓一個私生女來玷污爵位的高貴。
他至少能保護住一個孩子,不讓自己的姓氏徹底的泯滅在歷史的長河中。
“您是一個聰明人,伯爵閣下。”,雷恩拿起一塊精緻的毛巾擦了擦桌子上濺落的茶湯,“聰明人更會懂得如何選擇對自己有利的方式,您認爲呢?”
伯特利沉默了片刻之後,擡頭望着雷恩,“您是想要我的效忠嗎?”
效忠並非只是口頭上的一句承諾,而是一種非常神聖的儀式。在這個世界上,儀式往往被賦予了神聖不可侵犯的偉大力量,儀式的存在最大限度的限制了謊言的欺騙。當年奧蘭多一世站出來挑戰外強中乾的神聖帝國,許諾下的神聖盟約一直被執行到今天,黃金貴族們凌駕於世俗的統治階級之上,成立了一個更高層次的統治階層。
即使帕爾斯女皇,或者說奧蘭多家族再如何收攏權力,也要照顧到黃金貴族的顏面,這就是儀式所帶來的約束性。在重視血脈、傳承、出生以及儀式的社會中,貴族的效忠是毫無保留的,只要他發誓效忠雷恩,在雷恩沒有驅逐他之前,他,以及他的子孫後代,都必須堅守着這份諾言,即使他的後代變成了平民,也必須效忠雷恩的後代。
雷恩挺起了腰板,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香菸。
是的,一包香菸。
香菸,茶,報紙,是他曾經三十年人生中最親切的東西,比妻子和孩子還要親近。妻子與孩子不可能時時刻刻的陪伴着他度過每一分每一秒絕望的時間,但是這三樣東西可以。來到這裡之後他讓薩爾科莫麾下的菸草商人想辦法還原捲菸,而不是用沉重的菸斗來吸菸,最終取得了顯著的進展。
這裡的沒有捲菸的特種紙張,不是燃燒後有股異味,就是燃燒的速度太快,無法兜住菸草。好在一名工匠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他用刨子刨出了一張薄如蟬翼的木片,用這木片卷着龍島的煙磚,得到了非常出人意料的效果。於是捲菸也應運而生,這種捲菸用的木料還是龍血木,龍血木被龍血滋養過後本身就有着一種異香,經過燃燒之後這種香味和龍島煙磚混合成了一種截然不同的香味,彌久不散,沁入人心。
造價自然也極爲的昂貴,不過對於貴族們來說,這點錢他們還不看在眼中。目前捲菸正在積極的籌備銷售中,一旦發售之後,必然會給雷恩帶來極大的收益——要知道目前市面上的龍島煙磚中,有百分之六十來自奧爾特倫堡,這門生意幾乎被雷恩壟斷了。
點燃捲菸,雷恩站了起來,站在伯特利身前三米開外的地方,一手夾着菸捲,一手自然的垂在腰間,筆直的脊樑讓他的身形格外的挺拔。他揚着頭,眼角的餘光打量着伯特利,張嘴噴出一口煙霧,整個房間裡都瀰漫着淡淡的清香。
伯特利心裡兩種思想正在激烈的鬥爭,作爲一名伯爵,他也有他的驕傲和尊嚴。他可以與貴族集團同流合污,但要他完全的臣服並且效忠某人,他的臉皮燙的就像之前燙傷他手背的茶湯。
一種叫做羞恥的東西正在他的心頭瀰漫開,他有一種衝動,想要給雷恩一下子,把他打倒,踩着他的腦袋質問他如何敢如此對待一名貴族。但是他只能想一想,除非他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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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恩的傳說並不是什麼私底下流傳的故事本,而是的的確確存在的,他的暴行對於帝都的貴族來說可謂家喻戶曉。
屠夫、劊子手、殺人魔王!
薩爾美山脈外高達十數米的京觀還在震懾着所有人,巴拉坦外數萬亡魂還在哭泣,貝爾行省的草原上土地到現在依舊是黑紅色,他這種人,絕對不能以常理對待。
猶豫再三,伯特利深吸一口氣,走到雷恩的面前半跪着,地下了自己驕傲的頭顱,他臉色極爲的難看,可卻無法拒絕理智的告誡。
“我,以我祖先的名義起誓,我以及我的子孫,將世世代代效忠您,偉大的阿爾卡尼亞家族的繼承者……”,語氣中帶着冰冷的哽咽,羞恥,恥辱,憤怒,不甘,懊悔,痛恨,厭惡,憎恨……,以及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