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雷恩的莊園裡還擁有兩名封號劍師,在金環區內,這股力量雖然不算強,卻足以保證這裡的安全。
特萊特的眼神很柔和,他對雷恩交代他的事情已經不再那麼不情願了,經過不斷的演講和演說,被他第一個洗腦的不是別人,就是他自己。謊言重複了一百遍之後就是真理,有些極具煽動人心的話只要兩三遍,就能被人當做真理。這些話從他的嘴裡發出,再進入到他的耳朵裡,現在的特萊特堅定的認爲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這個民族,爲了這個國家。
皇室被他丟到一邊去了,這也是他最近不斷演說之後突然間的覺醒。比起對一兩個人,或是一個家族的忠誠,民族這個詞彙顯然更加的聖潔和神聖。德西人和學者們都稱他爲民權鬥士,並且尊重他,崇拜他,這給他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他用一小片杯蓋撥動着漂浮在翠綠色茶湯上的茶葉,這個動作還是和雷恩學的。綠茶很苦,是特萊特從來沒有品味過的苦,可他卻突然間迷戀上了這種味道。那苦澀之後,是一種淡淡卻深邃的清香,還有最後一抹回甘所帶來的芬芳。一口綠茶下去,整個人就像被洗滌了一般,滌盪了那些污穢,讓他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抿了一口茶湯,他將杯子放在了身邊的小茶桌上,翹着腿,一手按在膝蓋上。他寵溺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並沒有將目光轉移到身邊的雷恩身上,“最近我想了很多,不得不說,你絕對是一個怪物。”,他突然間有些憂傷的嘆了一口氣,“我是一名貴族,我的父親,我的爺爺,我的祖先……,從奧蘭多帝國立國那一天起,我們就是貴族。”
“我曾經表現的也想我的先輩們那樣,儘可能的讓自己變得更像一個純粹的貴族,我擁有他們的優點,也學會了他們的缺點。但是你知道嗎雷恩?”,他這個時候轉過臉望着雷恩,雷恩平靜的迎上了他的目光,他的目光復雜而多變,充滿了某種衝突,猶豫不定,“我覺得我現在不像是一個貴族了,我居然在可憐那些平民,我居然對自己過去所做的一切,都有了負罪感。”
“你說的很對,不……,也許不對,但是至少騙到了我。一個家族,一個姓氏,永遠比不上一個民族更加的沉重。我們都是德西人,生而偉大的德西人,我們彼此之間不應該有傷害和欺壓,我們是平等的。不能因爲我們爲這個國家和民族做了一些什麼,就要踩在其他人的頭頂上,這對其他德西人並不公平。”
“我們只是做了我們應該做的,而他們也做了他們應該做的。但是我們得到了他們永遠也得不到的東西,這不公平,雷恩,這不公平。”
雷恩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內心世界裡滋生出一種荒謬的感覺,不是他要特萊特站出來幫助他的,而是特萊特自己願意在賭桌上下注,自己進場參與到這場歷史的變革中。然而這個原本應該作爲推動者之一,最終的受益者,或許會被以後的歷史學家稱之爲“幕後黑手”的特萊特,挖了一個坑之後第一個就先把自己埋了進去。
民權也好,變革也好,實際上最終極的目標就是推動議會改制,將貴族集團這個擁有着“家族”特徵,分工明確極爲團結的組織變成“黨派”這樣利益的結合體。從本質上來說,這場運動也是一個非孤立的政治事件,是一種看不見卻的確存在的交易行爲。
可特萊特也太投入了吧?
最近雷恩沒有去聽特萊特的演講,無疑他已經把這當做了自己畢生奮鬥的目標和事業。雷恩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嘲笑他愚昧無知?還是稱讚他宅心仁厚?明明是一隻餓狼,扮演成羊鑽入了羊羣裡,卻被自己的謊言所打動,主動的啃起了草皮。
這是悲哀!
不過他也能理解,貴族,特別是這些第一順位繼承人,從一生下來精神世界就是極爲空虛的。他們不需要有任何的追求,也不需要有什麼理想,因爲他們從呱呱落地的那一刻開始,他們的一生就已經被註定。有些人走出了桎梏,擁有了野心和慾望,並且被這些情緒所支配,想要得到更多的東西,比如說皇位。
也有些人如同特萊特這樣,身爲貴族,享有無盡的財富,精神上卻極爲的空虛。
他們就像失去了水分被壓縮到極點的海綿,沒有追求,只有責任。但當他們碰到了某種足以觸碰他們靈魂的東西,他們就會開始膨脹,變成另外一個東西,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東西。
這樣的人不多,也不算少。比如說不久之前的伯特利,居然立志成爲帝都最出色的花匠。如果不是雷恩給他帶去了權力激發了他的野心,或許他現在還在和枝枝葉葉爲伴。還有一些貴族成爲了音樂家,成爲了畫家,成爲了雕塑師,這是他們愚蠢和無知嗎?不盡然,另外一個世界歷史上稀奇古怪的皇帝還少嗎?
有立志成爲商人的皇帝,將官職當做商品來買賣。有立志成爲木匠的皇帝,一生追求最精湛的工藝。
比起別人對權力的追求,他們的追求更加的樸實,更加的普通。
特萊特,或許就是這種人。
望着特萊特清澈的眼神,雷恩心底還有一絲質疑無法釋懷。這是特萊特真實的想法,還是他對另外一種目標追求的手段?
比如說聲望,比如說在歷史中留下璀璨的一頁?
他不知道,不過他清楚,至少在目前來說,特萊特的行爲和表現,符合他對利益的訴求,這就足夠了。
“我尊重你的想法,特萊特叔叔,我認爲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追求和目標,這不應該是被嘲笑的事情。或許我無法完全理解你的行爲和初衷,但是我敬佩你的決心。”,雷恩眼角的餘光瞥見了走過來的馮科斯,適時的閉上了嘴巴。
馮科斯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之後立刻歷來,雷恩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他望着特萊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有一個不太好的消息,帕爾斯女皇要以偷稅的罪名逮捕你。”
特萊特沒有如雷恩意料的那樣露出意外的表情,他只是淡然一笑,“我早有猜測了,這已經比我想象的要慢得多。我所做的事情,已經傷害了奧蘭多家族統治的根基,帕爾斯女皇陛下要我閉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轉頭望向正在玩鬧的妻子和女兒,露出一絲貴族眼中極少出現的溫情,“她們就拜託你了。”
雷恩非常認真的點了點頭,“這一點你可以放心,我絕對會照顧好他們。而且你也不用太擔心了,要不了多久,你就會出來,當然你可能會承受一些小小的傷害。”
特萊特一怔,表情格外的複雜,“既然如此,一切都交給你了。”
他雖然有些魔怔了,但不意味着他的智商也隨之下線,雷恩的一句話就讓他明白,從頭到尾雷恩都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他需要的只是一個執行者,不是偉大的救贖者。這個人可以是他特萊特,也可以是其他什麼人。他有些失落,有些低落,可一想到自己所做的神聖事業,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振奮起來。
十一月初的陽光照在人的身上,格外的溫暖!
很快,特萊特被抓捕的消息就震驚了整個帝都,人們甚至不需要動腦子都知道,特萊特絕對不是因爲偷稅被抓捕的,而是因爲他推動了某種思想,掀起了一輪變革。皇室無法讓他自己閉上嘴巴,那麼就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不讓他繼續出聲。這種方法很無恥,也很有效。在特萊特被抓捕的第一時間裡,除了普通平民爲他喊冤,爲之憤怒之外,那些貴族們,變革的支持者們,包括了良心的代表學者們,都選擇了閉嘴。
誰都不知道皇室只是想要讓特萊特閉上嘴巴,還是已經舉起了屠刀。
理想固然偉大,追求或許神聖,但這些都比不上來自皇室對自己生命的威脅。
“我乞求您,求您救救我的父親!”
少女跪在了雷恩的面前,雷恩連忙將她扶起,特萊特的女兒臉上掛着晶瑩的淚珠,傷心欲絕,身體搖搖晃晃幾乎站不穩。特萊特的妻子在特萊特被抓捕的那一刻暈倒了,到現在還在發燒,無法起牀。
望着這個比自己小了幾歲的女孩,雷恩露出足以打動人心,充滿了某種力量的笑容,他拍了拍女孩的手背,“放心,特萊特叔叔不會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