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在威尼爾,氣氛也格外的緊張。肖恩爲了一口氣攻下西流城幾乎帶走了絕大多數的士兵,只留下一千多人和一千騎兵負責守衛這座城市。臨時擔負起守城職責的是他過去的一名心腹,一位出色的傭兵,經歷過大小戰陣數十次,滿身都是傷痕。這位心腹叫做尼克,一個很普通的名字,整個威尼爾叫這個名字的不說有一兩百人,七八十人總是有的。
畢竟平民沒有資格擁有姓氏,姓氏更像是貴族特有的一種榮耀,一種圖騰。
無數人爲了這種榮耀可以捨棄一切,包括了尊嚴,包括了生命。
從肖恩大軍開拔之後,威尼爾城就關閉了城門,拒絕任何人進出這座城市。無論是哪路大人物,都別想着在肖恩回來之前可以離開,或者進來。肖恩成長的速度太快了,這也和他突然間的醒悟有所關係,有的人天生就適合做上位者,有些人則永遠都沒有這個天賦。他甚至自己一旦帶着人離開,難免就有人會打威尼爾的主意,所以他必須保證這座城市不會在他離開之後被人攻陷。
街上一隊隊的士兵來回巡邏,整個城市進行了有限度的軍事管制,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不允許超過二十人以上的聚集,爲此威尼爾城的幾大集市都遭到了臨時的封閉,讓平民多少都有一點怨言。他們不是很清楚,肖恩去攻打西流城,爲什麼威尼爾這個後方城市反而要戒嚴。
就像之前所說的那樣,肖恩這個城主位置來的不正,自然不可能讓許多人真心實意的臣服在他的腳下。這就像三個很要好的朋友,彼此之間不分你我,突然間其中一個成爲了大人物,適應程度較強的一人選擇了臣服,而另外一個心態失衡的則選擇了表面的臣服,內心中嫉妒的火焰幾乎要將他焚燒成灰燼。
大家都是同樣的命,同樣的經歷,我不比你混的差點,爲什麼你現在騎在了我的頭上?我不服,所以我要想辦法害你一下,讓你知道即使你飛黃騰達了,本質上依舊和我沒有任何的區別。
懷着這樣心思的不能說多,但絕對不少,那些眼睜睜看着肖恩踏上青雲路的人內心彷彿被無數的毒蛇撕咬,平時他們不敢露出絲毫的破綻,但是現在肖恩不在了,加上一些小小的誘因,他們變得蠢蠢欲動。
你可以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都說慾望是無窮的,是動力的源泉,這話一點也不假。慾望驅動了社會,懶惰進化了文明,這是至理名言。
“城中有沒有發生什麼事?”,尼克在城主府外的空地上擺放了一張椅子,一張桌子,還豎起了一個營帳。上百名士兵戒備在他周圍,每過十來分鐘,就有一隊巡邏的士兵路過這裡,他都會隨口問上一句。
尼克已經四十二歲,年輕那些年傭兵的生涯給他的身體帶來了太多的傷患,幸好肖恩成功上位,讓他這個老傢伙不需要再爲了生計來回奔波,受盡折磨。
巡邏的士兵例行公事般的回覆讓尼克沒有太多的情緒,他點了點頭,讓巡邏的士兵離開。他端起一杯紅茶喝了一口,臉上露出難受的神色。從十七歲開始當傭兵到現在二十五年,喝茶的次數屈指可數。昂貴的紅茶遠遠不如那些劣質的酒水能讓他開懷,如果不是怕喝多了耽誤事,他早就把自己灌醉躺在營帳裡呼呼大睡了。
不到五分鐘,一個三十八九歲的漢子提着兩隻五公升的木桶走了過來,隔着二三十米遠,尼克的鼻子就聞到了那股子讓他隱隱衝動的芬芳。他雙眼一亮的看向來人,立刻扯着嗓子喊道:“拿基,到哪去快活?”
拿基以前和尼克,和肖恩一樣,都是不起眼的傭兵,都是一個傭兵團的兄弟。有一次他們接了一個單子,護送價值一百個金幣的貨物前往巴拉坦,在行省的邊境線上遇到了一夥強大的強盜團。對方有三百多人,而他們這邊只有不到一百人。戰鬥自然在雙方碰面的那一刻就開始了,在戰鬥中,拿基爲了救下被強盜圍攻的肖恩,替肖恩擋了兩劍。
一劍撕裂了他的背脊,一劍斬斷了他的肩膀大筋。事後肖恩找了最好的牧師給他施以十次治癒術,也只能讓那些傷勢癒合,卻沒辦法拯救他已經萎縮的筋,從此落下了殘疾。在那個年代,那種環境下,這樣的事情時有發生,只是當時的肖恩條件還很艱苦,肖恩沒辦法給拿基太多的東西,只能讓他退役成爲駐地的一名管事。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有趣,肖恩的事業越來越大,拿基卻逐漸的心態失衡。即便肖恩一直拿他當兄弟,他也表現的有一個兄弟的樣子,可他心裡就是不快活。他一個人的時候時常會想,如果當年我沒有爲肖恩擋住那兩劍,我現在就不會連劍都拿不起來,被那些新來的新人們當做開玩笑的對象。
那些人常常笑話他,既然他救了肖恩一條命,爲什麼肖恩現在都是城主了,他依然是傭兵團的管事,而且負責的還不是最重要部門,只是一個很清閒很清閒,整天無所事事的管事?
他曾經嘗試着想要做點什麼來證明自己的價值,並且找到了肖恩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希望可以增加一點重擔在自己肩上,讓自己變得忙碌一點。但是肖恩卻沒有同意,因爲他知道這個兄弟的情況,右臂無力,左臂又不是太靈活,很多事情他做不了。而最關鍵的是肖恩不想讓他那麼忙碌,希望他能清閒悠然的度過這一生。拿基的薪酬是其他人的三倍,這足夠讓他吃香的喝辣的,有時候肖恩還會送點什麼東西給他。
但是在拿基自己來看,這就是過河拆橋。可以共患難,不能同富貴。
此時面對尼克的詢問,拿基左手費力的將兩隻木桶拎起來晃了晃,“老大不在,兄弟們也走了很多,我一個人待着沒什麼意思,所以找你來喝兩杯。”
尼克三天沒喝酒了,肚子裡的酒蟲早就翻天覆地的抗議着,這個時候拿基來的可謂是恰到好處。他連忙哈哈大笑,滿面紅光欲罷還休的推辭道:“那怎麼行呢,我可要給老大看好這攤子事情。”,嘴裡說着不要,喉結卻在不斷的上下滑動,一副言不由衷的樣子。
拿基心裡冷笑,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走到尼克身邊,將兩隻酒桶重重的放在桌子上。他讓人端來一張椅子,大咧咧的坐下,“行,那你喝茶,我喝酒。”
這怎麼能行?尼克端起茶杯直接將杯子裡的茶湯倒乾淨,一把搶過一個酒桶擰開塞子倒了起來。隨着略微帶着黃色的液體滾入杯中,嗅着散開的酒氣,尼克驚訝的問道:“你這是有什麼好事吧?平時不都是喝一個銀幣一桶的酒嗎?這個至少也得三五個銀幣了吧?”,說完他迫不及待的端起茶杯一口喝乾,伸出舌頭在嘴角邊舔了舔,“味道不錯,最少五個銀幣。”
拿基笑眯眯的點點頭,不知道從哪變出兩個杯子來,“說是好事也算好事,反正就那麼一回事吧。”
尼克那胳膊拱了拱拿基,提起酒桶將兩個杯子倒滿,“說說唄,讓我也高興一下。”,說着他回過頭對身邊的一名士兵說道:“去弄些牛肉來,羊肉也行,最好帶骨頭,我喜歡啃骨頭。”
“我要做爸爸了,是個兒子。”,拿基眉梢一挑,眼中華光流轉,端起酒杯和尼克碰了一下,“我決定送他一份大禮!”
尼克十分的高興,高興這個老兄弟終於有後了,興高采烈的直點頭,“對,是應該給我侄子準備一份大禮,回頭我也去準備。”
像他們這樣的傭兵,很多人都是難以得到善終的。不是死在了任務的途中,就是在火拼中成爲過去。即使安置下來了,曾經受過的傷痛也會折磨他們一輩子,有好幾個老兄弟最後受不了,自殘的自殘,自殺的自殺。能組織起一個家庭,並且有一個孩子,有穩定的生活,可能是所有傭兵最大的夢想了。
拿基拿着再次倒滿的酒杯在手裡把玩了片刻,“咱們這些人拼了半輩子,除了爲自己享受之外,最大的願望還是攢下一份基業留給後人。”,他說着說着望着酒杯嘆了一口氣,“以前我什麼都不想,覺得這樣的日子也挺好的,但是自從我的妻子懷孕之後,我總在考慮,要給我的孩子留下什麼東西。”
“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傭兵,沒有大本事,承蒙老大看得起我這個殘廢,賞我一口飯吃,我很感激他。但是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也走這條路,我希望他能像一個普通人那樣,哪怕這輩子沒有大作爲,也要平平安安,而不是我這樣。”,說着他費力的擡了擡右臂,額頭上青筋直蹦,才勉強將手臂放在桌子上。
尼克也沉默了下來,他有妻子,但是沒孩子。年輕的時候小腹被刺穿過一次,肖恩爲他找過一個藥劑師。藥劑師說他想要有孩子很難,希望渺茫。他打算再等兩年,實在不行就收養一個。他的想法和拿基差不多是一樣的,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
“說這些幹嘛?來,喝酒。”,拿基擦了擦溼潤的眼角,端起杯子和尼克碰了一下,仰頭一口喝完。
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一個人對他的承諾,他也爲此痛苦過,但是當他看見那個小小的渾身通紅的小猴子甜甜的睡在自己殘缺的懷抱中時,他最終還是狠下了心。
“完成這個任務,我保證你兒子有一個絕對光明的未來!”
那個人就像一個魔鬼一樣誘惑着他,他被誘惑了,即將走向深淵!
但他不後悔,因爲他的兒子永遠都不會像他這樣一事無成,暗地裡被人嘲笑,被人說是一個殘廢。
他用力的將杯子磕在了桌子上,“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