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公泰沉下臉,道:“朱姑娘,敝幫念你是請來的客人,故而纔對你再三容忍,如今你卻公然侮辱敝幫唯一的長老,這是何意?”
我不答反問:“我聽說閣下和高小蟲都是昔日熊幫主的高徒,不知是否是真?”
錢公泰沉聲道:“我和高兄弟受熊幫主養育栽培之恩,這點錢某終身不敢忘懷。
”
“既然不敢忘懷,何已如今反替不共戴天的殺師仇人說話?”我突然斥道,“熊幫主如若地下有靈,不被你這個孽徒再次氣死纔怪!”
錢公泰面色頓變,連連倒退兩步,不可思議地道:“姑娘說我師父是他殺?”
“錢公泰,這妖女三番四次阻擋我們爲兩位長老報仇,衆所周見,如今又在這裡胡說八道,你還不速速將她拿下。
”左公龍突然厲喝道。
“你竟不知道麼?”我當左公龍的話爲耳邊風,眼睛直盯向錢公泰,卻見他眼底一片茫然,似乎卻不知情。
也是,當年熊幫主出事時,他和高小蟲都不在場,所有的一切都是聽左公龍他們轉述的,被矇在鼓裡也是正常,“那敢問高小蟲現在何處?”
“我在這裡。
”一個聲音笑嘻嘻地響起。
只見高小蟲就悠然地坐在東面的丐幫弟子當中,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脖子上有兩把刀,兩把雪亮的鋼刀,而刀把在他身後的兩個面色木然冷煞地丐幫弟子手中。
這個高小蟲果然天生樂觀,自己的腦袋都在人家的刀口上了,還能笑的那麼若無其事。
我抿嘴一笑,點了點頭,不再看他和錢公泰,復又轉向左公龍,“左長老。
老實說,我不得不承認你的故事確實很精彩。
也很動人,就連我這個知道事實真相的人,也幾乎被你騙倒。
實在佩服,佩服!只可惜你千算萬算,卻沒算到歐陽輪臨時前竟留下了一副血書,以親身筆跡證明左公龍纔是真正的兇手吧!”
左公龍頓時色變,雙目精光方閃。
我已揚聲道:“敢問哪幾位是歐陽長老座下弟子,小女子有歐陽長老臨終之物需各位辨別。
”
只見東西南三面立時站出了幾個面帶哀慼地多袋弟子,我只瞟了一眼,就已看清這幾人身上至少有五隻口袋。
其中一年三十餘歲的乞丐踏前一步,沉身道:“我等皆是歐陽長老座下弟子,在下乃家師首徒付青山,請姑娘將事情說得清楚些!”
我取出血布,引風一抖。
冷笑道,“歐陽長老地弟子們可都看仔細了,這筆跡是否是歐陽長老的真跡?”
付青山再上前一步,只看了一眼,沉靜的面色突然大變,驚道:“不錯。
這正是家師的筆跡。
”其他幾人也紛紛上前,看了之後無不震驚之極,面上哀容頓時轉爲刻骨的仇恨,直視左公龍,握緊了手中的打狗棒。
四周羣豪坐的遠,不知道那血書上寫了什麼,但見歐陽輪地弟子看了血書之後,突然倒戈,反將矛頭對準左公龍,頓時更是亂的摸不着頭腦。
各種猜疑紛紛四起。
我微微一笑。
道:“煩請付兄高聲念出歐陽前輩遺言!”
付青山恨恨地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左公龍,高聲道:“這封血書確實是家師親手所書。
上面還印有我師傅的特有標記,在下願以身家性命擔保,卻無虛假。
”他頓了頓,語聲突然哽咽,悲憤地道,“家師遺言:殺熊幫主、我和單長老者,皆是左公龍此奸人也!”
這話一出口,山谷中更是象炸鍋一般,喧聲四起,羣豪之中,有的震驚、有的愕然、有的不可思議、有的面帶疑惑,任誰也想不到丐幫內部竟一而再地發生如此鉅變。
而丐幫地弟子,在驚駭之餘,立場頓分,迅速地各自結成幾個小圈子,拔刀相向另一邊,陣營清晰明確。
左公龍面色鐵青,正想開口,我手一擺:“你先別忙着分辯,我方纔說了就算官老爺升堂問訊,也得人證物證齊全方可定案,如今物證已確認無誤,自然就得請出人證了,各位請看!”
我輕輕一拍掌,目光轉向谷口,羣豪不由地也跟轉了過去。
只見谷口處有兩個莊稼人模樣的大漢扛着一副竹轎椅進來,竹椅上正坐着一位面色慘白的少女,神態雖然憔悴,但一雙眼睛卻亮晶晶的,少了份頑皮,多了份成熟和悲傷。
丐幫之中頓時有人呼道:“高小葉,是高小葉!”
“小葉!”熊貓兒一驚,立時就要衝上前去。
沈浪忙伸手拉住他:“貓兄,你別急!高姑娘現下已然無礙,你且在一旁看着,待朱姑娘先把事情解釋清楚。
”
熊貓兒頓住不動,目光卻關切地望向小葉的目光中。
小葉也感受到他的注視,眼一紅,叫了聲“貓大哥”,淚又落了下來,慌地熊貓兒幾乎又想衝過去。
擡着小葉的兩個莊稼人顯是從未見過如此大的場面,哆嗦着當中數百人的面,將高小葉擡入場中,輕輕地放下來,然後拔腿就跑。
此時自然無人會去理會他們,所有的目光都放在高小葉——這個左公龍口中的叛徒、我口中的人證身上。
“小葉,”我走過去,柔聲地道,“你重傷在身不要起來,就坐着說話吧!把你昨日所見所聞,告訴大家,讓天下英雄來分辨誰是誰非?誰纔是真正的狼子野心的兇手!好爲你歐陽伯伯和單伯伯報仇。
”
高小葉用力地點了點頭,眼含熱淚環顧四周,最後將目光落在左公龍,恨聲道:“這個惡賊說熊貓兒大哥冒充熊幫主的兒子,可貓大哥根本就不用冒充。
他本來就是熊幫主地親生兒子,此事是歐陽伯伯親口對我所說,千真萬確,絕無虛假。
”
她一開口就將左公龍地謊言反駁回去,肯定了熊貓兒的身份,四下又是一陣**猜疑,目光紛紛投注在熊貓兒身上。
熊貓兒也自呆了一呆。
不解地看了看我,又看了沈浪浪。
最後落在因激動而臉色稍稍緋紅地高小葉身上。
要知道,他雖能肯定自己的身份,可卻沒有證據證明自己是熊幫主的兒子啊,如今小葉卻一口咬定,怎不教他驚奇?
我和沈浪相視一笑,這一點見到小葉之前,我們確實也苦於無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但小葉的出現,卻宛如甘露落旱土,峰迴路又轉,形勢剎時就扭轉了回來,或許這就是老天有眼吧!
錢公泰肅然地道:“小葉,此事你可有證據?”
高小葉點點頭,道:“自然是有,請付大哥把歐陽伯伯昨夜躺過地那張竹榻擡過來好嗎?”付青山點了點頭。
走下臺去。
不多時,就擡了一張簡單的竹榻過來。
高小葉道:“請付大哥將竹榻翻轉,看看底下可否有刻字?”
付青山依言而行,和錢公泰一起觀看,驚呼道:“家師卻有留字。
”
可驚呼畢,卻遲遲不將留字念出。
羣雄頓時不奈。
紛紛催促,詢問竹塌底部到底所刻何字,付青山和錢公泰地面色卻是一陣青一陣白的,就是不肯將留字念出。
付青山走上前,俯聲看了一眼,也忽然怔住不語。
高小葉伸手擦了擦眼淚,堅定地道:“歐陽伯伯昨夜遺訓,不管上面寫的是什麼,都請付大哥儘管大聲念出就是。
”
付青山低着頭沉默了一下,咬牙將留字念出:“十八年前。
吾和單弓受左公龍矇騙。
中其奸計,竟失手害死熊達兄弟。
實乃本幫千古罪人,青山吾徒,如若爲師有所不惻,必定是左公龍所害!另,此次受邀的賓客裡有一名叫熊貓兒的少年,實乃熊達兄弟的遺腹子是也,吾徒務必代替爲師告之天下。
”
此話一說出,羣豪人人面色又變,丐幫弟子紛紛呆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誰也不相信丐幫地,前任幫主熊達竟是三位長老合謀殺害。
熊貓兒忽然緊閉雙目仰首向天,握緊了雙拳,牙關緊咬。
沈浪輕嘆了一聲,走過去扶住他的肩。
我雖然早已從小葉口中得知真相,但看到熊貓兒如此痛苦的模樣,不由地也是心下悽然。
“歐陽伯伯臨終前,再三地要我一定要這個天大的秘密說出來,只因他老人家十八年來,無有一日不生活在悔恨之中。
”高小葉堅強地昂首道,高舉手中的打狗棒,眼紅如赤,“可這一切真正的罪魁禍首卻不是他和單伯伯兩位老人家,而是此刻就坐在那裡,還在假裝大仁大義的左公龍。
若不是他,我們丐幫又豈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
悲憤的潮水一旦打開,就如失重地瀑布一般不可遏止,高小葉顧不得身體虛弱,一口氣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大聲說出。
隨着高小葉的繼續敘述,衆人的面色無不一變再變,聽到高小葉哽咽着說出左公龍將單弓砍成血肉模糊的時候,單弓的弟子們早已淚流滿面,悲痛欲絕,講至歐陽輪臨終遺囑,周圍更是一片唏噓和哭泣聲。
若不是要聽高小葉講完,歐陽輪和單弓的弟子早已要撲上來,將左公龍千刀萬刮。
便是連左公龍地弟子,也大部分面帶愧色,深以自己的師父爲恥,不敢擡頭。
孰是孰非,已見分明。
“這麼說來,兩位長老竟是死於同門之手?”忽聽一聲嘆息,兩人緩緩步上臺來,“左長老,我與你也算相交多年,還以爲你也是天下難得的仁義之人,竟一直未曾看清你的真面目!”
左公龍面色早已鐵青,此刻擡頭看見來人,依然一聲不吭。
周圍卻已有人歡呼道:“仁義山莊的李二俠來了,李二俠來的正好,正好可以來主持公道!”
我不禁微微一笑,欣慰地道:“李叔叔,您終於來了。
”
李長青嘆道:“是,只可惜我來遲了一步,竟未能見上歐陽兄和單兄最後一面。
”
“李二俠,您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大俠,是武林正義的代表,如今丐幫兩位長老已然仙去,唯一剩下的一位又是人面獸心的奸賊,您一定要爲我們主持公道啊!”歐陽輪地弟子付青山虎目含淚,慘然道。
錢公泰也在一旁黯然不語。
李長青又是一聲長嘆,面向左公龍道:“左長老可有話要說?”
“哈哈哈哈——”左公龍突然放聲狂笑,猛地站了起來,目光如銳劍般直刺高小葉,陰聲道,“沒想到我機關算盡,到頭來,二十八年地心血竟毀在你這個小丫頭手裡!來人!”他語聲剛停,立刻便有幾十名幫衆聚集到他身後,手持弩劍暗器,擺出了一個陣型。
李長青嘆道:“左長老,當年熊幫主待你如同親生兄弟,剛繼任幫主便任命你們爲丐幫長老,地位僅在幫主之下,你會何還要謀害與他?而此次選立幫主,江湖中誰不知道你左公龍呼聲最高,又何苦再對歐陽輪和單弓兩位長老下手?”
左公龍目露兇光,冷笑道:“早在二十八年前,這個幫主的位置就該屬於我了。
如今我不過是想奪回我自己地位置罷了。
那熊達違背幫規,竟染指良家婦女,令得丐幫英明蒙羞,我借歐陽輪和單弓的手殺了他,那是清理門戶。
”
“放棄!我娘和我爹是真心相愛,何來染指之說,若不是你們謀害了我爹,我們早就一家團圓了。
我娘又何必連夜帶着我潛逃到山野裡去。
”熊貓兒怒喝道,拳頭捏的咯咯做響,一步步地向左公龍逼了過去,我第一次看見他如此沉靜而又冷酷的模樣,“這是我和左公龍之間的恩怨,不想死的,就給我讓開,否則休怪我熊爺爺手下無情。
”
“貓大哥——”我皺了皺眉,想說事到如今何必還要他親自動手,但轉念一想,卻又收住了話頭。
貓兒雖然平時都是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可我也是昨日才知道他原來也是揹負這復仇母恨,才知道他的內心其實也埋藏着許多痛苦,今日好不容易找出仇人,自己的身份又能被丐幫認可。
此時此刻,我又怎能阻止他正當的發泄積累了十幾年的仇恨呢?
“你放心,貓兄不會有事的!”沈浪走到我身邊,輕聲道,目光卻看向渾身散發着殺氣的熊貓兒。
我點了點頭,餘光掃到一丈外的王憐花,他的表情居然一直都沒有什麼大變化,左公龍不是被他買動,受他扶持的嗎?何以他竟一點行動都沒有?
左公龍陰沉着臉,突然奸笑着往後急退,同時呼喝道:“還不動手!”隨着他話音的落下,四周的竹棚裡突然噴出大量的迷煙,羣豪淬不及防,頓時被那煙霧噴了個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