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燦在前,董婉兒在後。兩人依次飄落在院子裡。
尚未站穩,範燦就覺得院中的寒氣和血腥氣更勝幾分,直直撲面而來,如同餓鬼道的來客準備擇人而噬,年輕人心裡的弦重新繃緊,橫移一步,將隨之而來的董婉兒護在身後。
董婉兒本於範燦並肩而來,由於有了範燦的提醒,尤其注意那股子血腥氣,小姑娘落在院牆上時,就感覺到了那股氣息,秀眉微蹙,心中暗暗驚異;待她不服輸地跟在範燦身後落在院子裡,寒氣撲面而來,任她見多識廣,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感覺到對面五間房子的詭異,小姑娘正要投石問路,被範燦擋在身後,卻無論如何生不出怒意;看着範燦寬厚的肩膀,隱隱生出幾分安全感。
“看不出來,這個討厭鬼竟然這麼結實!本以爲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呢!”
董婉兒明白他擔心自己的安全。不過小姑娘頓了頓,仍舊跨步到了範燦身側,只是比他向後半個身子而已。
範燦開動六識,確定這院子暫無危險之後,向董婉兒打了個手勢,示意她不妨先退出這裡。聽範燦說是一種感受,如今親身體會又是一種感受,董婉兒沒有抵抗,由範燦押後,兩人順着輕輕越過院牆,進了中間大院子。
夏風獨有的乾燥撲面而來,董婉兒的臉色明顯好了幾分。
範燦帶着董婉兒到了對面的那座清淨跨院,兩人在隱蔽處停下來。
“董姑娘,你可否感覺到了那裡的異常?”
董婉兒微微點頭,壓低聲音道:
“此地有古怪!”
範燦見這姑娘識大體,並未再刁難自己,感覺好了許多,遂道:
“你對搜魂掌熟悉嗎?這是不是練功時特有的殺氣?或者是另一套邪門武功。”
作爲一個大夫,範燦自然不會相信鬼神之說。
在他看來,出現這種現象,要麼是大量的牲畜被宰殺在那裡,久而久之,各處被沾染了血腥氣,人一進入就會有那種感覺;但顯然這種情況不太可能,第一,賓香樓的廚房不在這裡,他們不可能專門空出一座院子來屠宰牲畜。沒有廚師弟子在這裡進出;第二,那幾名弟子有所表示,這裡很邪門,是人邪門,不是物。
第二種可能,有人在這裡練功,這期間需要大量的鮮血,甚至活人——如那人所說,生撕活人;江湖上有很多邪派武功都有這種特性,血腥,噁心,毒辣;比如曾經的遼東雙魔。不過那些武功需要內力催動,由掌風帶出劇毒,才能影響別人;院子裡的那位或者那幾位顯然並非如此,他們的殺氣和死氣在平時就能產生如此大的效果,若是打起來,其影響力顯而易見;必然遠遠超出縱橫遼東的遼東雙魔。
這種外門邪道的武功威力奇大,危害也奇大,素來爲江湖人忌諱和不齒,人人得而誅之!
而如今,範燦董婉兒二人遇到的很有可能就是這種情況。
董婉兒隨古星移行走江湖多年。見識要比範燦廣的多,當即就肯定了範燦的說法。
“是有人在那裡練功無疑,而且是極其毒辣的武功!”董婉兒低聲道,眼裡閃過幾分厭惡,“聽師父說,江湖有很多邪教武功都會產生這種表象;江湖上有個言家,他們的殭屍拳,練到第三層以上就會產生這種現象;當年魔教就有許多這樣子的功夫,比如大和尚遇見的搜魂掌,生殺活人,自然殺氣凜冽;鳳姑娘對這些應該比較瞭解,不過天塵現在極少殺生,這種功夫大都在最爲嗜殺的天血派出現!”
範燦靜靜聽着董婉兒的解釋,不是點點頭,表示聽到。
“依剛纔那種現象來說,這門功夫定然威力奇大,腥氣籠罩範圍應在五丈之上,在江湖上極爲少見!據我說知,只有魔教和幽冥谷有這樣的邪門功夫!”
範燦微微詫異,低聲道:
“姑娘是說,咱們遇到了魔教或者幽冥谷的高手了?”
董婉兒點了點頭:
“當時如此!”
範燦頓時對賓香樓有了個基本的判斷,這裡極有可能是某個江湖大勢力的聯絡點,暗忖:
“燕京城果然藏龍臥虎,處處殺機,處處危險!”
果然,董婉兒微微沉吟之後說道:
“難怪一個小小的陰魂手能在燕家和龍門鏢局之間周旋有餘,原來他背後有這麼一股強大邪惡的勢力!看來以後要多多留心他們!”
範燦頗以爲然地點頭附和,問道:
“姑娘,咱們如何對付他們?等枯榮大師前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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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初次遇到這等詭異的對手。但並不懼怕,甚至隱隱有些興奮,遇見如此江湖大害,當盡一切力量將之除去。
當然,前提是量力而行,絕不能除惡不成,反倒把自己折在這裡。
而眼前的對手,絕對值得他小心應付!
董婉兒見範燦徵求自己的意見,想了想之後,面無表情,一雙美目直直盯着範燦:
“範燦燦!”
範燦見這姑娘突然說出這麼一個稱呼,當時就愣在原地,這個稱呼對目前的二人來說,實在有些突兀;而且這姑娘盯着自己的眼神怎麼有些古怪。
“咳咳,姑娘請講!”
“你小聲點,亂咳嗽什麼?我問你一句!”董婉兒變了變臉色,惡狠狠地瞪他一眼。
範燦自知有些失態,幸虧兩人現在無人的院子,並未有人聽到他的乾咳,連忙道:
“不好意思!姑娘有什麼話,不妨直說,範燦洗耳恭聽!”
董婉兒見他無緣無故變回了那個禮數頗多的少夫子,有些鬱悶。卻也無奈,遂道:
“你怕不?我們現在的對手可能不是殺人的搜魂掌,而是一個或者幾個更加瘋狂的殺人魔王!實力或許在我二人之上,如果沒有大和尚的救援,我們兩人有可能栽在這裡!若是給人留下,我見不到我的師父,你也見不到清姐姐啦!這還是小事,萬一成了別人練功的材料,可就後悔莫及!”
範燦聽她說的嚴肅可怖,知是實情,卻無故啞然失笑。
“***。你別嚇我!”
嚴肅的氣氛被範燦一句***打破,董婉兒聽到這個稱呼,差點上去咬他幾口,叱道:
“混……混人!你胡說什麼?”
董婉兒本欲罵他混賬,話到嘴邊突覺不妥,下意識改了口,痛斥變成了嬌叱,聽在範燦耳朵裡已經變了味道。
範燦並無輕浮之意,而是董婉兒的年紀和心性,與胡蝶有六分相似,叫一聲妹妹並無不妥,而且看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忍不住逗逗她,調節一下氣氛;若是小玉或者胡蝶再次,他肯定忍不住捏對方的小臉蛋。
當然,眼前是董婉兒,借他五個膽子,他也不敢,甚至不想——畢竟二人熟而不親。
範燦這次不準備道歉,連忙道:
“姑娘,在下不敢妄言將裡面那人斬殺刀下;但是保證不會被那廝困在院子裡;無論他武功多麼高,無論他掌法是否劇毒,無論他有多少人!”
“好啦好啦!別吹牛了!我信你還不成嗎?”董婉兒第一見到凌空虛步的人,不由得不信;範燦只憑這手輕功就可以獨步江湖;她認識和見過的高手,包括妙手空空古星移和佛聖枯榮大和尚,都沒有這等本事。
只要不遇上佛聖這樣子的絕代高手,保證可以全身而退;整個江湖可以比肩枯榮和尚的人屈指可數,如道聖,如劍聖,如三仙,如三絕,但是絕不可能是院子裡的那幾人!
加上此刻長刀在手,範燦纔敢出這等狂言;同時也在爲自己和董婉兒打氣。
兩人稍作商議,分頭開始行動。
範燦趕往對面小院,近距離探查一下對手的來歷;董婉兒縱向中間大院子,將那裡守夜的幾名弟子處理掉,保證他們無法通風報信。
董婉兒手段無數。幾名小嘍囉不在話下。
兩個起落之後,範燦重新落在院子裡;右手提刀,凝聚真氣,做好隨時全力一斬的準備;觀察一下地形,確保院子中沒有埋伏;一個跨步到了左側房間窗沿下。
這裡的殺氣和寒意不重,但是血腥之氣卻遠遠超出範燦的預料,而且正是人血的味道;按照賓香樓弟子所說的“生撕活人”情況,根據他的判斷,這屋子中至少有五名成年人死於非命,被人碎心裂骨殘殺。
範燦微微皺眉,確定此處沒有敵蹤;雙腳一點地,化爲一道青煙,落在對面的單間房子旁;並未出乎預料,這裡和剛纔那間房中的情況大致相同,同樣是屍骨遍地。
兩邊的房間沒有敵人,那麼殺氣和寒氣的來源必然是中間的三間房子。
“剛纔投石問路,按理說動靜不小,”範燦暗忖,“偏偏裡面毫無反應,不知是何道理?”
對於這種情況,範燦認爲有三種可能。第一,裡面的人正在入定狀態,或者已經休息,並未覺察到剛纔的動靜;第二,對手已覺察,但不動聲色,設好埋伏,等自己上鉤;第三,對方已經覺察,但正在練功的緊要關頭,沒心思也沒精力理會。
“如何?”正當範燦估摸對手的意圖時,董婉兒趕了過來。
範燦對董婉兒的效率未感驚訝,做了幾個手勢,將自己的探查告知與她。
正當範燦試圖確定對手的確切位置時;中間屋子裡傳出了一個毫無感情,猶如嚼骨的聲音:
“死者領地,生者勿近!何人亂闖?血濺五步,化爲生屍!”
隨着這聲音的傳出,對面房間的門窗全部被一陣寒風颳開,呱啦啦一陣亂響,在這寂靜的院子裡猶如進了亂墳地獄。
兩人毫無防備,被這鬼泣般的聲音嚇了一跳;範燦反應迅速,長刀當胸,將董婉兒護在身後。
“妖物已經發現了咱們!”
行蹤暴露,沒有繼續隱藏的必要,反倒不如將他引出來,當場格殺。
對方可以說話,就肯定不是什麼鬼啊神啊的,相比於剛纔,董婉兒的膽子反倒大了幾分,躍躍欲試,範燦剛纔扯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順便用力握了握示意她小心。
既然對方喜歡轉身弄鬼,範燦索性以牙還牙,口技之術大逞其道,一個幾乎和屋子裡那人一般無二的聲音從他嘴裡傳出,毫無感情,猶如嚼骨:
“你~個~鳥~人!”
董婉兒見他竟然握自己的手,以爲他趁機佔自己便宜,當即便要掙脫,突聞耳旁響起一個一樣噁心恐怖的聲音,以爲那人已經到了近前,嚇了一跳,幾乎叫出聲來,等範燦把話說話;小姑娘才知道範燦握手實在警告自己別誤傷了同伴。
“噗嗤!”聽着從範燦嘴裡說出四個詭異而滑稽的字,董婉兒忍不住笑了出來。
範燦知道,必須將對手從屋子裡引出來,因此上來就用了攻心戰術;怕的就是董婉兒驚慌失措之下攻擊自己,因此握住她的手;聽她笑聲,才放開了小姑娘肉呼呼的小手。
裡面那位被範燦的話唬的一呆,好久之後,那聲音纔再次傳出:
“爾等何人?冒犯閻王,速納命來!”
隨着聲音的傳出,冷嗖嗖的寒氣從屋子裡傳出,卷向範燦二人;範燦感覺到其中的血腥和劇毒,低聲道了句小心,將董婉兒完完全全護住,任憑寒毒掠過,無法傷他分毫。
董婉兒自幼隨神偷,什麼靈丹妙藥天地寶材都吃過,早就是百毒不侵,只論體質,甚至不屬於範燦於清小玉三人,此毒雖辣,卻遠不能傷她。
範燦見這人不出來,一面吩咐董婉兒小心,一邊繼續應付:
“這~位是你姑奶奶!我是你……”
他把輕挑的話從那種慘烈可怖的語氣說出來,甭提有多彆扭;即便董婉兒惱他,卻也忍俊不禁;不過範燦這句話並未說完,就被董婉兒打斷,小姑娘抗議道:
“呸呸呸,我纔不做那人不人鬼不鬼東西的姑奶奶呢!要做你去做!”
董婉兒聲音清脆,和另外兩個聲音有天壤之別,屋子裡咔嚓咔嚓怪笑幾聲,好像真的是在生吃人骨,說道:
“原來是兩個小輩!很好,本王吃慣了乾屍,今日不妨換換口味!”
聽他語氣,這廝似乎平日就以活人或者死屍爲食,想到那血肉橫飛,鬼爪之下開膛破肚的情形,範燦和董婉兒均是胃裡一陣翻騰。
“孫冷橫果然不是善類,定然是他爲這鬼東西提供練功的材料!”董婉兒低聲道,雖然她說的清晰,但範燦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小姑娘話裡的顫抖。
範燦重新牽起董婉兒的小手,爲小姑娘輸過去幾絲溫溫若水的真氣,聲音化爲一個陰鷙老者,怪笑連連:
“桀桀,老夫縱橫江湖幾十年,今日竟然遇上了你這口出狂言的鬼物;既然爾有心找死,便叫你嚐嚐老夫的手段!”
範燦這次模仿的是黃河老祖盧曉東,惟妙惟肖,不但語氣到了,話裡夾雜些內力,不可小覷;不過說歸說,他立在原地,一手握刀,一手牽人,半步不向前去。
董婉兒不知道範燦竟然有這些小手段,不由好奇地看着這個同伴。
範燦二人立足之地隱秘,這院子漆黑一片,又有面巾罩面,屋裡那位無論如何不能看透範燦的真實面目,真把他當成了縱橫江湖的高手,微微沉默,隨後道:
“爾等今日所來何爲?是要挑戰本王的耐性嗎?”
隨着這吱吱啦啦猶如劃玻璃聲音的再次響起,院子裡的寒氣殺氣腥氣漸漸加重,不但地上落葉不安地躁動着,對面房間的門窗口甚至出現一股薄薄的霧氣,竟是空氣中的水汽被涌來的寒氣所沾,凝成了薄霧。
範燦和董婉兒感覺周身上下被一股寒意包裹,空氣中似乎有無數的冤魂厲鬼涌向自己,試圖從鼻子耳朵裡鑽進去,聲聲鬼嘯妖鳴充斥耳旁,欲奪心神。
董婉兒微微失神,範燦數次遇到這等奪人心魄的武功,如紫煞南宮哲的碎夢刀,冥蛇谷的鞭法,加上他心靜若水,絲毫不爲心魔所侵。
感覺到董婉兒的不適應,範燦輸過去一絲猶如山澗激流清泉的真氣。董婉兒覺得手臂上傳來一陣空山夜月似的涼爽,頓時神智清明。她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幾乎着道,回神之後,低聲罵了一句;趕忙調整自己的狀態,再不爲邪魔所侵。
感覺到董婉兒恢復正常,範燦放開了她的手。這姑娘並非常人,剛纔只是措手不及而已,只要她稍有注意,對方絕然沒有機會。
範燦聲音依舊蒼老陰沉,怪笑道:
“你這畜生,雕蟲小技也敢在老夫面前丟人現眼!當真不知道天高地厚!是老夫挑戰你的耐性,還是你挑戰老夫的耐性?還不快快出來向這位小姑奶奶磕頭認罪?若干蹦出來半個不字,惹惱了老夫,讓你形神俱滅,悔之晚矣!”
“呃~~呃~~呃!”裡面那位笑起來實在難聽,“既然如此,本王就送你們一程!”
話音未落,董婉兒突然驚叫道:
“你是噬骨閻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