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82 二十年前的往事
元封趕緊上前攙扶曹延惠:“老知府,坐下說話。”
“太子殿下面前,哪有老臣的位子。”
“老知府大病初癒,還是坐下慢慢說的好。”
曹延惠謙讓了幾回,最終還是坐了下來,依舊兩眼通紅,老淚縱橫,元封雖然極力保持着鎮靜,但微微顫抖的手已經悄悄將他出賣,自己的身世之謎即將解開,面對千軍萬馬也面不改色的大英雄此時也難耐心中的激動。
周澤安已經敏銳的意識到這是一個牽扯到西涼未來的大秘密,甚至還牽扯到將來天下大勢的走向,絕對馬虎不得,他悄悄走出門去,將衛隊長喚來道:“距離館驛正堂二十步設崗,嚴禁任何人靠近。”
甲士們從廊下奔出,一字排開將正堂圍住,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周澤安這才放心,親自去廚下端了一個托盤過來,盛着一壺酒兩個杯子,幾個小菜,進來大堂,元封已經在聽曹延惠講那過去的故事了,周澤安躡手躡腳走過來,輕輕將托盤放下,斟了兩杯酒,這才站到了大門口,不敢打擾兩人的對話。
“那一年,我三十歲,還是涼州鄉下一個教書匠,一年五兩銀子的坐館錢,娶不起老婆,買不起地,我是漢人,更不敢想走科舉的路子,日子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去,直到有一天,一個騎着白馬穿着白袍的青年將軍來到我們村子,他問我:‘我軍中缺一名書吏,你願不願意做,一個月有三兩銀子的餉。’當時我想,一個月三兩,一年就是三十六兩,抵得上教六年書了,於是我說:‘行,我做。’從此我的人生就改變了……
元朝末年,天下羣雄並起,烽煙遍地,先帝自西域起兵,最初只有十幾個人,七八杆長矛而已,但短短數年間便橫掃河西,兵進關中,和天下羣雄一起逐鹿中原。
漸漸的,先帝軍中的謀士幕僚多了起來,那都是經天緯地之才啊,我這個窮鄉僻壤出身的書吏望塵莫及,於是有一天,我對先帝說,想告老還鄉。先帝答應了,但他並沒有就這樣打發我回家,而是封我做了涼州知府,先帝語重心長的對我說:老曹,你是個老成持重的人,你守涼州,我放心,你千萬記住一點,涼州早晚會有一場大仗和突厥人打,你早做些準備爲好。於是,我便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鄉,衣錦還鄉莫過於此,我娶了妻,生了子,將涼州打理的井井有條,還建了巨大的倉庫儲存糧食,招募了工匠鑄造了巨炮,都是爲了先帝的那句話。
“先帝一定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精通,他打仗最在行,真可謂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人家都說他是武曲星下凡,但他又擅長填詞作曲,他譜寫的曲子至今在坊間傳唱,官府屢禁不絕,所以人家又說他是翼星下凡,他還興修水利、大量鋼鐵,開海禁,辦義學,讓天下有錢沒錢的孩子都能上學識字,先帝簡直不是凡人,他是天庭派下來拯救世人的神仙……”
到這裡,曹延惠激動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來:“神仙終究是要回天庭的,這一點早有預兆,先帝喜歡標新立異,登基之前就自己把諡號給定下了,叫做漢武大帝,天下文人都說這是不祥之兆,果不其然,先帝登基之後沒多久,京城就發生了叛亂,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各方將士往來衝殺,死傷無數,陛下他……他……”
曹延惠泣不成聲,努力穩定着自己的情緒,過了半晌才道:“陛下駕崩之後,周國公誅殺了反賊,爲先帝報了大仇,收拾了殘局,但是由於先帝沒有遺孤,在衆臣的多次勸進之後,他才登基坐殿,建立了大周朝。”
“真正意義上的大漢朝只存在了很短的時間,但這個光輝的時代永遠留在天下人心中,周朝建立之後,皇帝刻意消除前朝的影響,銷燬一切帶有大漢印跡的東西,書籍、石刻、錢幣,普天之下只有西涼還在使用大帝頭,那是因爲皇上他知道老夫是最早跟着先帝的人,他忌憚老夫,再加上朝廷疲於應對漠北的蒙古殘敵和江南此起彼伏的造反,鞭長莫及無暇西顧,所以涼州才一直保持着半獨立的狀態,人家都說,你曹延惠爲啥不稱王,只願意做個小小的知府呢,他們哪裡知道,我做的是大漢朝的知府,先帝御封的知府,只要我不死,就會一直做下去。”
沉默半晌的元封緩緩開口問道:“先帝到底是怎麼死的?”
“那時候我已經在涼州了,距離京城萬里遙遠,等聽到消息已經是幾個月後,說是什麼叛軍和蒙古餘孽勾結,但事實真相恐怕永遠無人知曉了。”
此話不假,那時候曹延惠已經遠離了朝廷中樞,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不可能知道,照他的說法,京城三日大火,死傷無數,而後又經歷了大清洗,知道真相的人恐怕也剩不下幾個了。
“那先帝到底有沒有遺孤?有多少?”雖然清楚曹延惠不可能知道答案,元封還是問了。
“先帝風流英俊,欠下的風流債不少,但真正收入後宮的卻不多,老實說老臣的確不知具體情況,但先帝春秋鼎盛,一點骨血都沒留下那是不可能的,二十年前就有人這麼說,但是皇上——大周的皇上了,說已經仔細查過,先帝沒有留下子嗣,以後再有人提及這個問題,都被皇上杖斃了。”
“本來老臣也死心了,以爲大漢朝就這麼灰飛煙滅了,但是今天,今天看到了太子殿下,老臣恍如看到了先帝本人,殿下毋庸置疑就是京城變故中留下的先帝遺孤,這一點老臣敢用性命擔保,絕不會看錯!”
元封默然,起身走到大門旁,望着天邊的晚霞發呆,此刻他心潮澎湃,無壯懷激烈,沒想到自己竟然有如此驚人的身世,皇室後裔,先帝遺孤,難怪叔叔要隱姓埋名帶着自己住在偏遠的邊疆,難怪叔叔經常一個人喝悶酒,喝完了就發呆流淚,難怪叔叔要逼着自己苦練武功,苦學兵書戰策,說什麼以後用的上,原來這一切都是爲了報仇,爲了復國啊。
“殿下,老臣豁出這把老骨頭不要了,也要助殿下恢復我漢家江山,先帝當年自西域起兵,如今殿下也自西域起兵,這是冥冥之中上蒼的安排啊。”
“天下,江山,報仇,復國……可是向誰報仇,如何復國,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先帝遺孤,二十年前京城那一場變故又是因何而起,這一切的一切,在元封腦子裡衝撞着,糾結着,讓他心亂如麻。
“我想靜一下,失陪。”元封說完,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大堂,曹延惠長嘆一聲,端起酒杯滿飲了一杯,天色已晚,堂上的紅燭搖曳着,老人漸漸閉上了眼睛,又沉浸在往日金戈鐵馬的歲月片段中。
元封出了館驛,在大街上走着,夜色中的敦煌依舊繁花似錦,華燈初上,人流涌動,元封孤獨的在大街上走着,忽然看到街邊一家賣樂器的店鋪,便買了一管洞簫,向城牆上走去。
周澤安等人可是一直跟在後面的,看主公要上城牆,趕緊派人清場,把城牆上的守軍迅速撤下去,一個人都不剩,任由元封走上空蕩蕩的敦煌古城牆,坐在垛口上,望着天邊的冷月開始吹簫。
如泣如訴的簫聲讓藏在周圍的士兵大爲納悶,大帥還會玩樂器,真是看不出來啊,有人就問了:“大帥半夜不睡覺,跑上來吹這玩意是啥意思啊。”他立刻被長官狠狠敲了一記:“大帥想事兒呢,不許說話。”
那邊元封卻忽然把洞簫一丟,起身走了,衆軍站起來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
次日,元封召集敦煌文武官員,宣佈幾個決定:成立中書省,負責一切民政事務,中書令曹延惠,中書舍人周澤安。中書省下面設六部,依中原形制爲 吏部 戶部 兵部 刑部 工部 禮部。另設元帥府和御史臺,元帥府總管軍事,御史臺負責監察百官。
中央體系就是這樣,具體的品級,官服式樣交給禮部去設計。地方官制分州縣兩級,州官爲刺史,縣官爲縣令,象甘州、肅州這樣的城市就是州,哈密、和田、莎車這樣的小地方就設縣,涼州是個特例,依然算作大周朝治下的城市,但是實際管轄權仍在西涼。
國號爲西涼,首府設在敦煌,西涼國遙遵大周朝爲天朝上國,年年納貢,歲歲來朝,在大周皇帝沒有正式冊封之前,西涼國主暫不稱王,以大元帥自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