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星在山洞內守護着浸泡在藥缸中的沈浪一事暫且按下不表,咱們且說那百目神君沈天行離開山洞後沿着小道一路潛行,他在這裡獨自生活了十多年,對峽谷內的各處地形自然是瞭如指掌,行動間專撿那些隱蔽的山路和不易被人發現的所在往前潛行。
他接下來要做些什麼?這問題的答案或許只有他自己心裡才真正明白。
墨者麾下這次出動不下五百餘人衆,聲勢浩大,其中也不乏一流高手。再加一路上各個江湖各門派聞風前來應援的人,隊伍更見壯大之姿。
像這樣一個歷經了千年風雨的隱秘宗派,其枝葉擴散、牽扯本就極爲廣闊,就算白星這樣的世家子弟有時也不免要奉命前來應援相助,又更何況江湖中那些多如牛毛的諸多幫派呢?
人一多,自然便無法再隱秘行事。說實話,這麼多人,平日裡又大多分散在全國各地,很多人之間從未有過交集,原本想要一時之間將這些人統帥起來聽從號令已是件極難的事。也多虧了那墨者當代鉅子楊成,此人雖然手段未見得有多高明但卻十分具有領導才能,短短几天竟也將這幾百號人各歸其位,行動指揮也安排得妥妥當當。但可惜時至今日,衆人進山依然不得奏功,雖與那五色教遭遇數次,但始終誰也沒佔得了便宜去。
雙方人馬拉開陣勢,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一方初來乍到,一方早已在此間佈下了重重陷阱,只等看是對方一步一步主動走進甕來,還是五色教的計劃一步一步終究未能得逞。
昨天夜裡這一次擦碰,五色教藉着風向動用了昔日百目神君傳下的百目迷煙,搶了先手放倒墨者行會十數人衆。但可惜墨者與五色教雙方實在都已對峙良久,對彼此的瞭解也自十分深厚;幸好墨者之中這些年來早已針對五色教用毒這些方面做了大量的研究和防範,發現五色教偷襲後不但沒有慌亂,反而順藤摸瓜尋將過去,倒將五色教十數個斥候先後斃於刀劍之下。
就這樣你來我往,雙方互有傷亡,但依然還是誰也拿不下誰來。
無相鬼和墨者行會的鉅子楊成,兩位臨陣當權着都一心想要速戰速決,儘快拿下對方,科協誰都沒想到事態會如此發展。孤山之中本就缺醫少糧,長久耗下去終究不是辦法。
鉅子楊成坐在一株懷抱粗細的大樹下面,滿臉憂心忡忡,手裡拿着半塊軍備的壓縮乾糧,另外半截還嚼在嘴裡,眉頭緊皺,嘴裡那半塊壓縮餅乾卻始終難以嚥下。
他旁邊,站了一個面如枯木的男子,雙手筆直垂下,筆直的站在那裡,似乎從來不曾坐下過一般。黑黢黢的臉上沒有二兩肉,眼睛裡傲氣逼人,這時正語聲尖銳地刺耳叫道:“別再猶豫了!這孤山峽谷不過巴掌大個地方,我湘西陰家有把握在半天之內便能讓這裡寸草不生!依我說,咱們不好,那些妖人也別想舒坦的活下去!乾脆把這裡的所有生靈一併統統都殺死,寧殺錯!莫放過!”這人是湘西陰家的當代門主陰不離,人稱索命無常。
湘西陰家並非純粹的武林世家,解放之前整個湘西的趕屍匠裡有一大半都是出自陰家門下的。陰家的不僅擅長趕屍這類旁人看似詭異神秘的行當,就用毒而言本也是十分擅長的;據說他家祖上曾從一具千年不朽的殭屍身上提煉出了一種極其厲害的屍毒,人畜觸之則亡,若是傾注於水流土壤之中則可將周圍一切的生物全部抹殺殆盡。而所毒之地,百年之內寸草不生,人畜難近,這便是他家那霸道屍毒的厲害之處。此人身上本來就沒有幾分人氣,此間又再次提出這樣的想法,果真人如其名,索命無常的厲鬼,確實是沒有將任何生命和後果看在眼裡。
楊成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神色更加猶豫不定。與其說是猶豫,更不如說他心裡早已有了主意,只是現在還得做出些這種進退兩難的樣子來,纔好拒絕這位陰家門主霸道的想法。
毒地,與墨者一貫秉承的思想本身就有很大沖突。他楊成即使一敗塗地也萬萬不可能會答應了他,正如此法一旦用了,殺伐而亡的那萬千無辜生靈暫且不說,若是控制不好,千年屍毒由地下水脈滲透泄露而出,殃及水源下游,毒死的可能就遠遠不止這一山的生靈了,事態擴散後,演變成屠村甚至屠城都是極有可能的。這做法實在太過霸道偏激,又缺乏確實有效的可控性,所以是萬萬不能選這條路的。
那索命無常陰不離此刻似乎很不耐煩,等不到鉅子的答覆,當下重重一頓足,輕蔑道:“楊鉅子,咱們現在在幹什麼?在跟五色教那幫妖人開戰呢!既已戰,必不惜任何代價也要取得最終的勝利!你這樣皺着個眉頭總是猶豫不決的樣子,看了好生令這些老朋友失望……要不行的話,你讓我來指揮試試……是生是死、是成是敗,大家都來個痛快點的,何必這般拖沓婆媽!”
旁邊一個年輕人聞言立即踏上一步,雙眉冷冷倒立,沉聲道:“陰門主請自重,這裡雖是湘中地界,離你們陰家比較近一些……但大家既然走到了一塊兒,便不能亂了事先的約定!此間主事之人仍是我家鉅子!他老人家之所以遲遲不肯答應你的主張,必定有其顧慮,你又何必這般用言語前來相欺呢?”
那陰不離斜眼不屑道:“哼,你算什麼玩意兒?也敢教訓起我來……”
那年輕人不卑不亢,沉應道:“天下事天下人說得,在下說的是這個理!身爲鉅子座前帶刀,若有人膽敢無禮衝撞,還需先問過我答不答應……”
陰不離念頭飛轉,憶起江湖傳言:鉅子座前有兩人,人稱左右帶刀,兩人均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論本事絲毫不輸給任何門派的宗師宗主。但一直只聞其名,未見其人,今日這年輕人最多不過三十歲上下,難道真如江湖傳言裡一般可怕?話雖如此,但內心起伏,這口氣一時不知該不該嚥下……
這時,旁邊一個看起來圓滾滾、白裡透紅的矮胖和尚笑嘻嘻插口道:“陰門主稍安勿躁,左帶刀也是年輕氣盛,不過那也是他職責所在…職責所在……”搓着手對衆人嘻嘻一笑,複道:“大家既然齊聚一堂共謀戰事,各抒己見那是肯定沒有錯的,咱們稍息坐下,且先聽聽旁人還有什麼高見,然後再議不遲……”出來打圓場的這位是江湖中的一位獨行散人,臉上永遠是笑嘻嘻的樣子,江湖人稱笑彌陀。此人平日裡神龍見首不見尾,不知怎的也跑到這裡湊熱鬧來了。這位的臉上永遠都帶着神態可親的和藹笑容,整個人就像是廟裡供着的彌勒佛一樣,就連路邊的孩童見了他也會圍在身邊討鬧嬉笑引以爲樂。但真正瞭解他的人都知道,笑彌陀動起手來卻是一點也不好笑,真正是個不折不扣的活煞星!連陰不離這種人也不願隨便招惹於他,當下只重重冷哼了一聲,背過臉去不再說話。
笑彌陀自己哈哈大笑了幾聲,尋摸着又坐回了原處。
旁邊一位長髯及胸、面若重棗的老者忽而沉聲道:“想說話的不讓說,不知道說些什麼的人卻出來乾笑兩聲,卻就當做收場了麼?這都是什麼事……”此人乃是河北滄州八卦門的掌門,陳勁鬆和沙國棟的師傅,身份顯赫,江湖地位極高的一位前輩。笑彌陀在江湖中雖然有些分量,但在此人面前卻根本不值一提。
忙哈哈乾笑了兩聲,應道:“是,是……小僧本就沒有什麼見識,這下滿口胡謅,惹得八卦門陳老宗師不高興了,真是該死…該死……”說着竟連連用手比劃着掌嘴的模樣給陳老爺子賠不是。
老者卻根本不將他那般惺惺作態看在眼裡,獨自豁然起身,雙手揹負在後,重重向那鉅子楊成道:“鉅子,我那不成器的孩兒和徒弟作爲先遣入谷,如今他二人連同你家公子楊慎,還有其餘不下幾十號鐵血青年團的團員已盡數落入敵手成了俘虜;雖說這是因爲他們學藝不精,本來也算活該,但這些個年輕人的性命現在受制於人,難道我們這些做長輩的老傢伙們就不管了麼?自始至終,諸位都在商討如何克敵制勝,可有人曾想過遣幾個人先行打探一下這些年輕人的生死,然後想辦法爭取營救一下?”
楊成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但還是沒有發話,只重重長嘆了一聲,看來對此事也感痛心疾首,但卻也十分無奈。
老者見他依然不答,心裡煩悶,惱道:“你親兒子也在其中,難道你也絲毫不曾想過營救?你……你……唉……”
笑彌陀忙又起身圓場道:“陳老前輩,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這不是正商量、正想辦法呢麼……”
陳老爺子雙目含怒,重重一拂衣袖!笑彌陀站立不穩,被帶得復又跌坐原地,可臉上依然還是掛着神態可掬的笑容,只捂着屁股不停叫道:“啊喲……陳老前輩好功夫,好功夫…哈哈哈哈……”不忘將拇指豎得老高,口中竟然連連稱讚。
陳老爺子爲人剛毅不阿,見了他這模樣更是滿腔怒火,狠狠瞪了兩眼,鄙夷道了聲:“小丑……”說罷頓足揚長而去,幾個八卦門的門人趕緊跟在後面也一同走開了。
笑彌陀對他的話卻毫不在意,反而呵呵笑道:“是好功夫嘛……小僧簡直一下也抵擋不住……”此人真正是不折不扣的跳樑小醜,四周衆人看了這般大多暗自搖頭。
但也有那明白之人心裡知道: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人,其心中必有更大的圖謀。笑彌陀,絕不是能夠小瞧的對象。只見他現在還四處打着圓場,忽而又對在場其中一人笑道:“哈哈哈哈,這位想必就是天下第一軍師諸葛武侯的後人吧?久仰久仰,既然武侯世家來人了,咱們這些個腦袋笨得跟驢蛋一樣的傢伙還在這裡瞎謅個什麼勁兒?還沒請教這是諸葛家的哪位高人來了?”
他說的那人是個瘦高個子,始終板着一張臉一言不發默默坐在衆人身邊。此人看上去相貌平平,也沒什麼特別引人注意的地方。只見他抱拳拱手回了一禮,緩和道:“不敢,在下奉家父之命前來助陣,但畢竟人微言輕,不敢妄自插話議事。更談不上有什麼辦法,一切聽憑鉅子和諸位前輩吩咐便是。”此話一出不禁令在場諸人都感到失望,諸葛家的人雖然到了,但來的卻是個會說話的啞巴。武侯世家素來以博學多智著稱,這位可到好,一開口就先將自己塞在角落裡縮好了。嘴上說得好聽:人微言輕不敢妄自議事。說白了就是不幫忙、不參與……可偏偏江湖中卻有那麼一條不成文的規矩,諸葛家的人幫誰或者不幫誰,那都是他們自己的事,旁人萬萬干預不得。
自古以來,有才有識之士必定擇主,若非遇到良人明主,即便強留其身也終究不能得其心。即使其人,才如千里良駒,若不供驅使,到真還不如普通的庸驢管用些。
鉅子楊成的眉頭不禁又緊皺了幾分……
笑彌陀稍顯尷尬,嘿嘿乾笑了幾聲,轉而向旁人繼續遊說,盡力鼓動衆人暢所欲言,都來紛紛獻計。
整個過程中,那鉅子楊成始終未發一言,也始終緊鎖着個眉頭,擺出一副憂國憂民的深沉模樣,令人不知他心裡到底想的什麼。
衆人議事一直到了日暮時分,依然還是沒有商量出什麼結果。眼前戰事吃緊,但大家心裡依然雲山霧罩不知道接下來該做怎樣的準備。
黃昏之時,八卦門中分出了十數人,又各自分作三隊,換上了黑色的夜行衣悄無聲息潛入了山谷深處。這些人去幹嘛?是接了誰的指令?旁人均無從知曉。
隊伍裡甚至已開始有人打起了退堂鼓,有的人已經小心收拾起了隨身細軟,隨時準備待雙方再打起來時好趁亂藉機開溜。
這些一切種種,鉅子就好像完全沒有察覺一樣。期間依舊手裡拿着他那半塊吃剩的壓縮餅乾,依舊錶現得難以下嚥,在營地中徘徊視察了兩次。不時有人來到身邊報告戰況,只見他聽聞以後眉頭也皺得更緊了一些,嘆氣聲也更重了一些,僅此而已。
一個年輕的後輩壓低了聲音,附在那諸葛家門人的耳邊悄聲笑道:“大哥,我怎麼看這鉅子當得也實在是窩囊得緊,一天只會皺眉嘆氣,這哪裡像個統帥三軍的英雄人物?”
那之前參與議事的諸葛家門人立馬板起臉,低叱道:“住嘴,這話可不許胡說!戰時冒犯將帥威嚴,等同擾亂軍心,這責任你擔待得起麼……”
那年輕人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又道:“大哥,你說二姐她跑哪去了?原先不是說跟着他未來的夫婿出來執行個簡單的任務,探探路之類,然後就回去的麼……她兩人也好順便藉機會多說說話,相互增進增進感情……可現在連人在哪裡都不知道,看來老爸這次的如意算盤是打錯了。要我說:二姐其實根本就不喜歡那姓楊的公子哥,這門婚事根本就是老爸他自己一廂情願罷了。其實我也不太喜歡那公子哥,一臉假笑,還隨時都端着個架子,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鉅子的獨子一樣……話說,他哪點配得上二姐……”
那人板着臉低頭想了想,沒有繼續阻止年輕人的話頭。只聽那年輕人一直滔滔不絕說個沒完,到後來,那總愛板着臉的人也有些煩了,截住他的話頭,道:“快睡吧……再說下去天都亮了……明天我兩還是一樣,看情況便宜行事就行,記住老爸的吩咐,這孤山裡頭的事情最好不要去摻和,只管找到你二姐,然後後咱們就撤。”
年輕人道:“今天開了一天會,屁都沒討論出來一個,明天難道還要跟他們繼續幹耗下去?不如我們自己去找二姐吧……”
總愛板着臉那人責怪道:“你懂什麼?誰說這裡的人什麼也沒做?黃昏的時候你不是見八卦門的幾個人悄悄溜出去了麼。”
年輕人不屑道:“那還不是人家陳老爺子自己拿的主意,再說了,那些人去幹什麼?只有天才曉得。也許你覺得他們是出去打探五色教關押俘虜的消息,也可能……人家只是出去拉屎撒尿罷了……”
那人無奈皺眉,道:“行了,再說下去就真的天亮了,你還是趕緊打住吧……有些事情你還不懂,大哥就說給你聽,這也許正是那鉅子厲害的地方。你看他今天一整天都沒有任何表態,還任由那笑彌陀像個跳樑小醜一樣四下裡周旋,其實,陳老爺子拂袖而去,包括他之後要做的這些個動作,應該都在那鉅子的掌控之中!官場上的事情,有時候不答對方,就已經是答案了;有些事情表態了,自然就脫不開干係,是要承擔責任的;不表態,事情也總會有人去做,讓別人照樣做了他心裡想做的事,而這事自始至終都是‘別人’擅自行動,自願去做的!即使以後真出了什麼事,那也跟鉅子和墨者沒有任何關係,這就是爲官之道,懂了麼?你一個小孩子,這些事情上還嫩得很,以後給我老老實實呆着,多聽多看,少說話!”
年輕人云山霧罩聽了一堆似懂非懂的話,正鬱悶地抓着自己的腦袋,懊惱道:“搞了半天,兜這麼大一個圈子,鉅子就是爲的把責任從自己身上推個乾淨而已。然後還要逼得旁人自己‘心甘情願’地去做了他心裡真正想做的事……動這樣心思的人也實在是太可怕、也太噁心了……”年輕的眼中看來,“事情”遠比所要承擔的“責任”更加重要。同樣的,“事情”也遠比那些所謂的“功勞”更重要。可惜,位居高位者往往都不會這麼去想,在他們眼中,責任和功勞永遠比任何事情本身都更重要、更敏感。
年輕人越想越是糊塗,抓着頭皮,忽而對那人鄭重道:“大哥,如果有一天我也變成那副模樣,變成了那種人!我求求你,那時候請你一定乾脆直接地殺了我......現在回想起來,他們那些人、那些嘴臉,真是說不出的噁心,讓人想吐…嘔……”說着話,竟真的拄着膝蓋彎下腰,忍不住乾嘔了幾下,吐了一些清水出來。
那做兄長的搖頭苦笑,從後面拍着他的背,想令他感覺好受一些,沉重道:“你放心,如果有一天你真變成了那樣,我答應你,一定親自動手殺了你!因爲我也討厭那樣的嘴臉……”
年輕人伸手抹着嘴邊的粘液,嘆氣道:“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那樣的人卻似乎早已忘了,真正的千里馬是不會投靠在那般不堪的人品之下的……”
那兄長彎曲手指在他腦門上重重敲了一下,笑罵道:“就你聰明!你是千里馬……”
“我當然不是千里馬……但我知道,大哥你絕對算是一匹千里馬。老爸之前明明就沒有吩咐過什麼不準議事之類的話,是大哥你嫌棄那些人的嘴臉故意不願意幫忙罷了……”
兄長無奈搖頭,拉長了聲音復又道:“求求你……真的別再說下去了……天真的就快亮了……給點時間讓我睡一會兒行麼……”
年輕人用手臂枕着自己的頭,仰望着星空夜色,緩緩道:“大哥,你睡你的……我說給你聽着就行,不用你答話的……”
“.…..閉嘴!”
這兩人,一位是白星的兄長諸葛車前,另外一位則是她的弟弟諸葛座前。此次到來的目的更多是爲了尋找白星的下落,諸葛家的掌上明珠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實在已經把諸葛家的家主着急壞了。
諸葛座前終於在自言自語的呢喃低語中沉沉睡着了。
諸葛車前心裡想着事,尷尬的是,弟弟已經閉嘴了,但他現在卻沒有絲毫睡意,他失眠了……
東邊的天空已經漸漸翻出了魚肚白,一輪紅日隨時準備噴薄而出。
白天的應付和辛勞遠比不了夜晚還要獨自面這樣一個話癆兄弟來得痛苦。
諸葛車前睜着佈滿血絲的雙眼,直愣愣地看着遠處發呆。他從骨頭裡覺得陣陣的發飄、發輕,其實那是連日來休息不好所產生的一種身體反應。翻身看看睡得正自香甜的諸葛座前,他現在的心情實在有些欲哭無淚……
不過新的一天卻沒有讓人失望,至少沒有讓諸葛座前這個年輕而直白的靈魂失望。
五色教趁着黎明前那最後的一絲黑暗發起了又一輪奇襲。
現場頓時充斥滿了吶喊聲、兵刃碰撞聲、倒地聲以及骨頭重壓碎裂的聲音……等等這些混雜在一起,然後突然就紛亂的全部同時呈現了出來。
年輕而直白的靈魂沒有失望,是因爲看到這樣的場面只會讓人的血液因爲激動而沸騰,或是感到憤怒、緊張、懼怕等等,但至少不會讓人感到噁心而乾嘔。
戰場,是勇氣與能力雙向角逐的激烈舞臺。戰場上發生的事永遠令人目不暇接,也許是殘酷、殘忍的,但當戰鬥真正打響的時候,其中絕對不會摻雜半點消極的情緒,更不會有哪位權貴會選擇在這種時候展現自己玩弄權勢的手段。
諸葛座前竟然興奮得第一個衝了上去,只留下一夜無眠的諸葛車前還躺在防水布上。
他興奮地揮舞着手臂朝一個五色教徒衝了過去,然後,就被另外一隻堅韌而有力的手一把抓住衣領又狠狠揪了回來,重重頓在地上。
諸葛車前一臉鐵青,手指着山谷一端,嚴厲斥責道:“你若是打算這麼亂闖亂鬧,現在就給我滾回去!”
“我…我想……”諸葛座前囁嚅道。
這位嚴厲的大哥在很多時候都能令人感到畏懼,特別是對於現在的諸葛座前來說。只見他板着的臉色更加難看,一字一句警告道:“第一,戰場不是鬧着玩的地方,千萬千萬不要不把人命當回事,不管是你的命還是別人的性命!聽懂了沒?!第二,戰場殘酷的,是殺人的地方,不管是你被殺還是殺人,那都不是一件好事!聽懂了沒?!”
諸葛座前這回徹底老實了,垂首應道:“是,大哥,我錯了,也聽懂了……”
諸葛車前叉着腰,又道:“你剛纔那麼興奮又是爲了什麼?事後,我等着你給我一個合理的說法!而現在,你需要跟在我的身邊,老規矩,不求殺敵,但求自保,聽懂了沒?!”
諸葛座前喏喏道:“聽懂了,大哥。”
諸葛車前這才稍顯滿意地點了點頭,將自己的弟弟一把拉到自己身後,兩人形成一個相互依託的簡易陣型,慢步謹慎的往戰場邊緣退去。
很多家世顯赫的氏族往往都難免逃脫家道中途隕落的命運。武侯世家能夠傳承千年香火從未斷絕,而且發展至今家族成員更是日益龐大,究其根本,與其嚴謹求實、重品德、重學識的家風是脫不開干係的。
與此同時,場中其餘衆人都早已殺紅了眼。只見那整日裡笑呵呵的笑彌勒現在也依然在笑着,但那笑容看上去卻反到令人膽寒,寬大的僧袍裡裹着兩柄戒刀,所到之處絕不手下留情,如砍瓜切菜一般立馬便有一人身首異處。
索命無常陰不離也率領着他門下那些個徒子徒孫們,正以一種十分詭異的姿態不斷在人羣中縱躍來去着,這幫人的身法怪異,所使用的兵刃也極怪異,乃是一面精鐵鑄成的幡子,就像出殯時孝子賢孫手裡握的那種。扛在肩上橫劈豎砸,一旦被那東西碰上,頓時便將大片皮肉自身上扯了下來。那幫人一入戰局,一個個活脫脫就像一幫索人性命的惡鬼從陰間闖到了陽世一般瘋狂跳脫,其下手之處也多令人不忍再看下去。
陳老爺子德高望重,雖然功力深厚,但也畢竟上了歲數,年老力衰在所難免。起初還將自己那滿腔的怒火盡皆發在五色教這幫人身上,但漸漸身手卻也慢了下來,一不小心便被人用無常錐在肩背後刺了一下,現在更是有氣無力的倒在地上生死未知。
其餘衆墨者或分成三兩人一隊,或組成五六人一堆,或退或進與那些五色教衆鬥在一起。但畢竟敵我人數懸殊,雖皆是以命相搏,但很快五色教的人就感到後續無力。
鉅子楊成手裡分握了一雙短劍,一邊連連後退縮回隊伍垓心。他身邊的左帶刀也雙手各持了一柄精鋼匕首護在身前,但凡有人稍敢妄加逼近便立馬縱身上去三兩下結果了對方性命。
五色教此番來襲擊顯然算計有失,那率先掩殺進來的數十人轉眼就像炮灰一樣斷送殆盡。比起真刀真槍的正面硬剛,這些人顯然更擅長用毒。
說話間,一人趁亂逼近楊成身側,手中一柄五色教獨門兵刃無常錐寒光閃閃直刺將過來。那楊成能做到墨者鉅子自然也不是好欺的主,左手短劍一翻先自撥開了對方兵刃,右手跟着後劍往前一遞,“噗”的一聲,在對方胸膛上刺了個透明窟窿。那五色教衆應聲倒在地上兩腳一蹬見了閻王。
四下裡喊殺聲漸隆,衝在前面的五色教衆陸續被羣豪擊斃,場內衆人一時得勝,各個滿腔歡喜情緒激昂起來。
正當此時,一具五色教衆的屍身上突然躥出一股青白色的火焰,那陰火初時不大,似能感應生靈順勢潛行燃燒一般。然後緊跟着迅速蔓延了開來。
有那逃得慢的行會中人,只消被那火焰稍微爎上那麼一點,此生便休想再得解脫。當真好不厲害。
那陰火無聲潛行,隨着淒厲的慘叫四下響起,數十人全身已被那青白色的火焰重重包裹倒在地上,焦裂的皮膚之下人還未及斷氣,直疼得左右翻滾求死已是不能。其狀之慘,不堪言語形容。再過不多時,一動不動沒了聲響,只留下地上一片漆黑和當中一堆人形焦炭。
當有人還在被那陰火出現嚇得呆住的時候,已經有另外一些人伴隨着另一種慘叫聲倒在了地上。這些人用雙手拼命撕扯着身上的衣物,不斷抓撓着自己的皮肉,直到抓出深深的血痕來。一種肉眼幾乎難以辨認的紫黑色小蟲正紛紛自那些五色教衆的屍體上蠕動爬出,無聲無息的靠近身邊的目標,然後在無聲無息地鑽進人的皮肉之中,再然後迅速繁殖擴散,直至蠱毒發作,令人抓狂發瘋而亡。
潛行的陰火與百目蟲蠱之間相輔相成,肉眼難辨的紫黑色小蟲碰到熱源之後就像是陰火的助燃劑和傳播源一樣,一傳十,十傳百,頓時遍地散播開來。
左帶刀突然一把扯住了楊成的衣服猛地往旁一帶,兩人踉蹌幾步方纔站穩。回頭去看,只見一路細小的百目蟲蠱自剛纔那屍身之中成行爬出,差點就順着鞋底上了腳面,鑽進楊成的皮肉之中。
楊成的眉頭皺得更緊,短暫的勝利甚至還來不及歡呼,轉瞬之間戰局就發生了聚變,整個局勢也開始逆轉。那些衝在前面的五色教衆組成的敢死隊本就是來送死的,他們竟不惜以自己的肉身來飼蟲蠱,撞在人羣之中身亡,爲的是讓那些個蠱蟲和陰火趁着衆人不備迅速擴散開來重傷對手。
忙連連對衆人急呼道:“快散開,散開!!!不管死活,千萬別靠近那些妖人的身子!”
話語剛落,邊緣的人羣又突然發出一陣驚呼。靠近土丘一側的衆墨者和其餘門派弟子紛紛往後逃離退讓,着眼處,雜草叢裡鑽出幾隻大得異常的西域異種蜈蚣來。各個毒蟲紛紛昂首探須捕捉着空氣中一切獵物留下的氣味,頭吻前端一雙巨大的顎鉗開合待撲,周身肢節振動之下渾身百足也跟着嘩啦啦一陣顫抖。正在衆人看得頭皮發麻的檔口,幾條蜈蚣飛也似地彈出,緊貼地面急速遊走滑行起來。離得近的衆人紛紛舉起手中刀劍胡亂往地上剁去,可惜根本碰不上那些個精怪一般的毒物分毫。
只聽邊上一人“哎呀”一聲驚呼,已被那蜈蚣鉗住了腳踝撂倒在地。不等手中高舉的兵砸將下去,頓覺四肢百骸同時間劇痛無比,全身黑氣瀰漫,不出一秒便即死了。
衆人心裡更是驚懼,不斷往後加速退避。
半空之中,聲聲細幼的笛聲似有似無地在陣陣催動,周圍的長草隨着那笛聲起伏也跟着不斷抖動,霎時間各種毒蟲毒物不斷自四周如潮水一般涌來,而那些劇毒無比的異種蜈蚣也夾雜其中。放眼何止成百上千之數,鋪天蓋地、密密麻麻一股腦躥將出來,逼得衆人更是連連後退避讓不及。途中有那膽子稍微小一些的,雙腿發軟跑得慢一些的,馬上便被涌來的蟲潮淹沒覆蓋,不消多久就被啃噬得露出森森白骨。
現場情況急轉直下,便是平日裡同樣也擅於用毒的陰不離等人也看得連連搖頭沒了主意。
笑彌勒這會兒臉上雖還掛着笑容,但卻比哭還要難看。
德高望重的八卦門陳老爺子先前已被無常錐刺傷了血肉,此時毒發,半昏半醒的由他門下弟子攙扶着退到了後面。
楊成沉着個臉,再如此下去只怕脫困無望!當務之急,必須先行衝開一道缺口,然後率領衆人從那缺口中向外突圍纔是良策,決不能坐以待斃!
那蟲陣已然初步凝聚成型,面對無數個沾着就死、碰着就亡,偏又細微難辨無從下手的毒蟲,前去衝陣之人無疑等同於是去送死!眼下卻又有誰肯去?誰能去?
正疑難躊躇,左帶刀大步挺胸踏上一步,大聲道:“屬下願率三五得力弟兄在前開路破陣,請鉅子率人在後面爲屬下等人策應!”
楊成眉頭緊鎖,重重頓足感慨了一番,握住左帶刀的肩頭連連搖晃,激昂落淚道:“如此便辛苦你了!”
左帶刀當即領命,轉身點齊了三五個信得過且身手好的墨俠跟隨其後,分開人羣,頭也不回便衝了出去!要說此人也確實了得,一雙匕首本是短兵,在他手裡施展開來竟如水銀瀉地一般匹鏈下來,和身猛攻之下整個人都似化作了一團光刃、一件無法阻擋的利器!瞬間便在蟲陣一側衝開一個口子,其餘衆人掩護之下不斷往外突出包圍!
見他這等驍勇,舉手便自奏功,衆人無不紛紛稱讚!
左帶刀一路向前,所到之處猶如狂風席捲落葉一般,羣蟲紛紛暴斃散開!
眼見再衝得兩步便能突破包圍,心中正自歡喜,不料眼前忽然一花,一團赭紅色的身影中包裹了一個巨大無匹的腦袋自蟲陣之外卯足了勁朝他和身撞來。左帶刀忙往前去迎,兩下一碰,“嘭”一聲悶響,那赭紅色的人影踉蹌着退開了四五步方纔站定;而左帶刀頓覺胸腹之間氣血翻涌,一股奇異的勁力自丹田出發不斷往上衝撞狂頂,喉頭一甜,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得滿地,整個人也跟着搖搖欲墜隨時便待倒地不起。
跟在身邊的幾個墨俠趕緊上前扶住,紛紛舞開自己兵刃,護住了左帶刀,不得已又只好匆忙退回陣中。
如此一來豈不成了功虧一簣,有人捶胸頓足長長感嘆自己時運不佳,還有的人心中自擬若是換做自己是那左帶刀,當時便絕不會輕易便着了對方的道。
一招之間,那左帶刀被擡回時已是面若金紙、氣若游絲一般昏迷不醒。
陰不離兩步趕在前面,探手在他身上四下檢視了一番,面色陰沉,搖頭道:“人只怕是已經不成了……”
楊成臉色更加難看,忽明忽暗,他心裡究竟是如何想的?更加讓人難以琢磨。
忽聽蟲陣外圍有一人哈哈大笑,扯着破鑼也似的嗓子叫囂道:“還有人想出來嚐嚐你大頭鬼爺爺的厲害嗎?哈哈哈哈……想要死個痛快的還不速速報上名來!”
陰不離識得此人,聞聲之後臉色愈發刷白。顛聲指着那左帶刀的身子連連倒退,口中叫道:“快!快把此人丟將出去,中了那大頭惡鬼的血魔灌頂之人,死後不出一時三刻屍身必定化爲凶煞,失了神志見人就殺……快…快搭把手將他丟出去……”
旁邊幾個墨俠臉色鐵青,方纔左帶刀帶人闖陣的時候不見你來幫忙;現在到好,過河拆橋的事幹起來到乾脆得很!紛紛攔在昏迷不醒的左帶刀身子前面,手扶刀柄寸步不肯退讓。
陰不離神色慌張的看向楊成,高呼道:“楊鉅子,你到是說句話啊,主持公道啊!此人若是化爲凶煞,到時候內外交困,死的可就不止一人而已!”
楊成鐵青的臉色甚是難看,猶豫再三,依然拿不定主意,最後索性將頭臉偏在一旁來個不聞不問。
鉅子不肯出聲替自家兄弟說話,衆墨者見了頓覺心寒……
諸葛車前和諸葛座前兩兄弟同樣也被困陣中,那弟弟畢竟年幼,此時忍不住撇嘴哼道:“自己的左膀右臂,出事了就是該當如此對待的麼?”
在場離得近的都聽見了,卻無人能出言反駁,楊成也只有當作從未聽見這話,揹負雙手默默又往外走出兩步。
陰不離見狀,忙招呼門下弟子道:“還愣着幹什麼?快搭把手將這人丟將出去!”他那些門人紛紛領命上前。
諸葛座前已實在是忍不住,戳指怒道:“你們這些人自命俠義,怎能幹出這等豬狗不如的事來?他現在還沒死呢!你們竟想現在就丟他獨自去死!”
陰不離頓足怒道:“你個小娃娃懂些什麼!等他斷氣那一刻,剩下的我們這些人哪裡還有命在?”更加連連催促手下動手去搬左帶刀的身子。
那些墨俠當然不肯讓步,紛紛擋在前面怒目而視,個個手握刀劍,只待誰再敢欺到頭上來,便即與他拼個你死我活!
陰不離急道:“楊鉅子,你當真不來管管你這些個不聽話的手下麼?!”一言未斃,耳畔數道尖銳的破風之聲響起,接着數聲慘叫倒地,他那些門人中頓時便有三人橫死當場。陰不離盛怒之下尖聲叫道:“是誰?!誰幹的!!!”
衆人齊地一驚,忙將兵刃立在胸前防備,當下不敢再有絲毫鬆懈。
陣外一處高出的土丘上緩緩站起一人,他身邊還帶了幾十個五色教衆,個個手中都拿着一根細長的吹筒用以發射暗器使用。此人一頭灰白色的頭髮,一隻獨眼,站在風裡大聲喝道:“陰不離你這齷齪鼠輩,連做鬼你都不配!這過車拆橋、落井下石的功夫難道是你陰家祖傳的絕技嗎?所作所爲連老夫都已看不過眼了!”此人正是四鬼之一的白髮鬼。
陰不離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戳指罵道:“大家別聽他的,他就想留下中了血魔灌頂的左帶刀在陣內,好等到屍身變作凶煞的時候來個裡應外合,好將我們這些人都一網打盡!快!現在就把左帶刀給丟出去!”
後方另外一個土丘之上忽而站出另外一人,狂笑不止,其後朗聲道:“你們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危機時候只顧自保,自己做下些事又偏不敢去認,滿嘴就剩你們那些自以爲是的仁義道德!早知今日的墨者行會不過如此,某家那時又何必煞費苦心籌劃如此這般動作,可笑,真是可笑之極……”此人正是操縱蟲陣的無相鬼。
大頭鬼率領五色教大部人馬在四周堵截,以防有人突破蟲陣衝將出來;白髮鬼在側率領教衆手持吹筒,隨時準備用餵了劇毒的暗器一股腦往陣中伺候;無相鬼墊後,操縱着整個蟲陣的變化,將墨者一行圍得個滴水不漏。現已呈三角合圍的態勢,今日墨者衆人恐怕是插翅難飛!
鉅子楊成見了那無相鬼,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大大往前踏上一步,突然變得風凜凜,朗聲道:“無相鬼!用毒、偷襲……你們五色教只會這些見不得人的齷齪勾當麼?!有種的打開一個缺口將咱家放出來,必定像當年那樣,大家堂堂正正、痛痛快快的血拼一場又如何!你敢麼?!”旁邊馬上有人紛紛附和,也跟着叫道:“堂堂正正的和這些妖人拼了……暗箭傷人算什麼本事……”
無相鬼突然也變得雙眉倒立形如惡鬼一般,盛怒之下戳指喝罵:“呸!你算個什麼東西!堂堂正正……這話你也敢麼!你也配麼!當年若不是教主聽信了你們那些花言巧語,怕我們這些粗人壞了和談的大事,事先將一魔四鬼給支開了……今日哪還輪得到你站在這裡叉腰叫囂!那日點蒼之巔,死的就該當是你!是你們這些卑鄙小人!今日,便用你們的血,來祭奠教主在天之靈,祭奠當年被你們這些名門正派偷襲喪命的百千弟兄的在天之靈!”兩眼充滿仇恨,像要噴出火來!
事已至此,再已無任何迴旋婉轉的餘地,殺戮迫在眉睫。
蟲陣也越縮越小,大頭鬼率衆虎視眈眈在四周,白髮鬼手中暗器不時如雨點般墜落陣中傷人。墨者行會衆人看來是大勢已去,陣中之人無不人人自危!
那索命無常陰不離忽而發瘋一般仰天長笑起來,癲狂叫道:“哈哈哈哈……好!今日誰都別想活!大家都去死吧…一起死吧……”說罷回手自懷中掏出一物,只見那是一顆隨着光暈滴溜亂轉的血紅色珠子,在陽光下散發出詭異妖邪的光芒。當下便狠狠舉手往地上重重砸去!
旁邊笑彌勒見狀忽然一臉驚恐,急忙叫道:“千萬使不得……”心中想要阻止,但爲時已晚。
那血紅色的珠子頓時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一股濃稠腥臭的液體自其中緩緩流出,沾着一點地氣頓時像是活了起來一樣,隨着泥土間的間隙迅速往下滲透。
“完…完了……”笑彌勒一張臉苦得像是死了親爹一樣,失魂落魄站起身來,忽而瘋了一樣將手中兵刃舞得密不透風,學那左帶刀的模樣朝蟲陣外圍衝撞出去!怎奈此人雖然做了同樣的舉動,但其時蟲陣已成,而他自身功力又實在無法達到那左帶刀的水平。幾乎是在一瞬之間,他的身子就已完全被蟲陣吞沒……
人羣中還有人也識得此物的,也一聲驚呼癱在地上,顫抖叫道:“千…千年…千年屍毒……”
陰不離瘋了一樣嘎嘎狂笑不止,嘶吼道:“不錯!這正是咱家的千年屍毒,大家都去死吧……這裡所有人都去死吧……今日誰也別想活…別想活……”在這關頭,他想的是魚死網破。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不在乎別人的性命,更不在乎這樣做的後果,他要拉上這峽谷中所有的生靈陪他一同赴死!
笑彌勒寧願衝撞在蟲陣裡被萬蟲噬身而死,也不願意死在湘西陰家這千年屍毒之上,相比這毒發作時那種比死還可怕的痛苦,萬蟲噬身、屍骨無存又算得了什麼……
無相鬼等人都是用毒的行家,見陰不離竟然將這種東西隨身帶着,都不禁暗暗皺起了眉頭。待見那腥紅色的液體不斷往地脈中滲透進去,周圍的土壤也跟着漸漸散出氤氳的淡淡血霧,而蟲陣邊緣較小一些的毒蟲也開始紛紛中毒墜落……無常鬼又何嘗不知此毒的厲害……
毒地!陰不離在最後的生死關頭做了這樣一個即將揹負百年罵名的舉動!此後這百年之間,這孤山峽谷之內必當淪爲一片死地,其中寸草不得生、萬物皆難存!這種陰損的做法,就算是同爲用毒的五色教也不屑去想去做!
無相鬼高聲道:“死又何懼?!今日老夫便陪了爾等匹夫一同共赴黃泉又待如何?一齊道閻王面前分個對錯,看究竟是誰該下油鍋!大頭老鬼,白髮老鬼,你二人帶了教中其他弟子先行撤出孤山峽谷吧,這裡大局已定,已用不着大夥都傻傻耗在這裡了!待我收拾了這幫假仁假義的僞君子,再趕來與你二人匯合……”
大頭鬼扯着破鑼嗓子,聲音永遠都保持在MAX水平,大聲笑道:“哈哈哈哈……無相老鬼,你莫說大話了,憑你一人之力恐怕還是留不住這幾百號人!咱家留下,助你一臂之力!白髮老鬼,你帶了其餘教衆先走吧,稍後我和無相老鬼再去找你們!”
白髮鬼怒哼道:“放屁!你兩一唱一和在這哄鬼呢?!要走你們走,我留下……”
這三人往常明爭暗鬥,平日裡吵鬧了大半生,但到頭來卻是誰也不願意丟下對方擅自逃命……
無相鬼無奈搖頭,道:“大頭老鬼,你安排一下,讓教中弟兄們先走,我這裡先催動蟲陣要緊,別把這些廝真的放跑了纔好!”
大頭鬼嘿嘿大笑,轉身對還剩下的那百餘教衆道:“聽見了沒?都還愣着幹什麼?!還不都給我快快走開些,莫要搶了我們三鬼的功勞……”趕了半天,那些個教衆一聲不吭,卻只是不走。這些人又何嘗不知此地即將在一時三刻之內化作死地,到了那時就是想逃也逃不掉的,但卻個個寧願留下也不願意背離衆人獨自苟且逃離。
大頭鬼驅趕到後來竟動起了怒火,近前教衆被他見一個打一個,三拳兩腳倒在地上不能起身。口中大聲叫囂道:“你們這些雜碎,平日裡一個個懶的!這會兒難道都聾了麼?!膽敢違背教令!違令者死,你們一個二個難道都瘋了麼?!”
旁邊一個普通教衆突然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強扭着臉龐,昂首道:“屬下願跟隨三鬼一同赴死!能夠得殺墨者衆人爲死去的教主和兄弟們報仇,死又何懼!”此話一出頓時一呼百應,教衆紛紛跟着呼喊起來:“得報此仇,死有何懼……”
大頭鬼忽然仰天大笑了幾聲,用手拍着自己那油亮紅光的大腦袋,搖頭道:“真拿你們這些人沒辦法,都起來...起來吧……從今天起,大家都是好兄弟…好兄弟……大家共進退!同生死!”
白髮鬼忍不住重重嘆息;無相鬼神色不變,依然專注着催動蟲陣運行,但眼底卻已多了幾分激昂的神采。
七星拱天門,聚鼎化丹丘……
這孤山峽谷地勢烘托成鼎,如今正要應了那爐鼎之能,熔鍊萬物,多麼無情的開端……
諸葛座前睜着一雙率真而明亮的眼睛,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忽而喃喃自語道:“這些人看上去到還有幾分英雄氣概……”
諸葛車前將手搭在他肩上拉近距離,低聲問了句:“你現在怕麼?”
諸葛座前卻顯得十分淡定,搖了搖頭,道:“不怕,我知道的,你和我都不會死……”
諸葛車前奇道:“哦?你怎麼又知道?”
諸葛座前嘻嘻一笑,道:“因爲我出門的時候已經替咱們算過一卦,卦象上這樣說的……況且老天爺那麼喜歡我,怎捨得讓我就這樣輕易死去?我還年輕,我的人生還沒真正開始過呢……”
諸葛車前微微一笑,對弟弟的話談不上全信,也談不上不信。但他自己心裡也覺得,暫時還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