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曉月書院開設在江陰之地,鏡湖之畔,一副好山好水的絕美盛景。
只是陳安到此所見,卻沒有半點世外桃園的悠然之意,滿眼都是銅臭的俗氣。
書院門前,車水馬龍,僕從如雲,到處都是達官顯貴,尤其是平日難見的世家子弟,如牛羊一般被各自長輩驅趕着來此進學,一時間怨聲載道,此起彼伏。
陳安本對此行不甚在意,但見此情形卻還是不禁多了幾分好奇。
這大晉朝廷面臨異族威脅、南北矛盾、世家之患……可謂風雨飄搖,隨時會傾覆,竟還有閒心在這新辦學堂。
最初他以爲是此朝文風鼎盛,名士風流,可現在看來,未嘗沒有消弭南北矛盾的意思,意圖通過同窗之誼,來消弭其中的戾氣。
不過這些都是凡間王朝的掙扎,與陳安無關,他來這也就是應個景,順便完成一下沈軒的夙願。
可一路去學官那裡報到時,卻是遇見了兩個“熟人”,一個是姚遠,一個是孟葳蕤。
看見他們,陳安眼睛一亮,倒不是有什麼好巧的想法。曉月書院是朝廷或者說江北門閥的誠意,自然以他們自己的子弟爲先,以姚遠和孟葳蕤的身份,會在這裡遇見一點也不稀奇。
陳安之所以心思轉動,是因爲想到了之前的決意。
他先前之所以選姚遠和孟葳蕤入輪迴,多有些惡作劇的意思,但也未嘗沒有藉助他們的身份圖謀名器的想法。
不過爲了儘快將第一批輪迴者培養出來,讓他們能夠可堪大用,陳安更多的還是選擇了那些本就有經驗、有底子的江湖人。
真正的世家子弟,滿打滿算也不過就五六人而已,甚至除去姚遠和孟葳蕤,其他還多爲寒門。
當然,這其中還有另外的因素,那就是陳安並不認識多少世家子,除了幾個有名的,也就一個孟葳蕤。很多時候,他對輪迴者的選擇,都是隨機海選,很少去管對方身份能力。
了不起數次輪迴之後,將那些不合格的通通淘汰。
半年時間,他前後丟入的輪迴者不下三百,而如今存活的十六個小隊,總人數也不過百人,就這個死亡率還是陳安刻意控制過的。
因此即便是海選,一番去蕪存菁到了最後也是優中選優。根本不用擔心會有廢物渾水摸魚,因爲就算是一塊廢渣,幾次輪迴之後也能變成精鐵。
而在不刻意挑選的情況下,這江南之地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五州之地,七十多個郡縣,千萬戶的人口,世家佔比纔能有多少。陳安目前也就建立十六個隊伍,不足百人的規模,選取到世家子弟的可能極小。
但此時想來,他下一步就要謀取世家名器了,那麼爲了任務的便利,或許適當增加輪迴者中世家子弟的數量是個不錯的想法。
其中可能會有一些家族榮譽高於一切的嫡脈,但也不乏沒受家族多少好處,反而備受欺凌的庶出。
這些人若在平時想要將之甄別出來,就是陳安站在一個神靈的視角上也是頗費功夫,但此時大家濟濟一堂都跑到了這曉月書院中,未嘗不是給陳安提供了一個極大的便利。
由是原本漫不經心的他眼珠一轉就精神了許多,決定躲於暗處,好好觀察一下,看看有什麼可以送入輪迴的合適人選。
奈何天不遂人願,他是想要隱身幕後,但沈軒的身份太過敏感。他還未走到記錄學官的面前,就被人給認了出來。
“呦呦呦,這不是沈家大公子嗎,這是什麼風能把你從被窩裡吹出來?”
一個帶着濃濃嘲諷的聲音從陳安的身後傳來,他側目看去只見兩個穿着文士衫的年輕人正向着自己這邊走來。
說話的是走在右側的一人,星眉朗目,白面無鬚,看着還有幾分俊逸,只是渙散的眼神,一步三晃的樣子,給人一種輕浮之感。
這人陳安在沈軒的記憶中見過,卻是僑民中高品門第盧家的盧沭。
說起來,陳安只在沈軒的記憶中見過盧沭,而沈軒這個向來荒唐的傢伙,能記住盧沭,自然不是他多能識人,主要是因爲盧沭就是致使他重傷,乃至身死的人。
在過去的大晉朝,門第觀念極重,高品門第天生高貴,就是世家之中也有三六九等。
像江北四閥那種,自然是頂級門第,千年世家,而盧家這種,卻也不弱,屬於僅次於這一階層的高品門第。
其後還有貴門、寒門,若在以往,沈軒所在的沈家,也只能算做寒門而已。
只是北方戰敗後,不止大半高品世家破家滅門,南渡的僑民也大多沒落,反倒是久居南方的吳中寒門作爲地主,身價一躍百倍,都能和頂級門第的江北四閥掰掰腕子。自此門第之說纔再無人提及。
當然,僅是明面上不提,背地裡少不得南蠻子南蠻子的叫,甚至眼看着這原本只能算是寒門的暴發戶風光,心中還有着說不出的扭曲憤懣。
盧沭就是抱有這種心態的人,當初見了沈家欲與孟氏聯姻,心中妒火中燒,串聯好友就想要給沈軒一個教訓,一個沒收住手,就把沈軒給打死了,若不是後來陳安接替了沈軒,少不得他的麻煩。
但這些盧沭卻是不知道,一開始還是有些害怕的,畢竟吳中六虎之名可不是說着玩的。但沈軒沒事後,沈伯言和孟仁爲了大局將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藉助其父對他口頭訓斥了幾句,並有什麼過激的動作。
這番做派不止沒能讓盧沭清醒,反倒讓他覺得沈家寒門出身,門第卑賤,不敢找他麻煩,由是變本加厲地又嘚瑟了起來,狠不得立刻再教訓沈軒一頓。
只是這些年,因爲陳安深居簡出,沒被他抓住首尾,這纔沒再起衝突,相安無事了許久。
可今次恰好碰到,卻免不了出言奚落一番。
本以爲沈軒聽了這話必然惱羞成怒,就算不報當初之仇,也必不會善罷甘休,可卻不想,他眼前的沈軒早就換了一個人。
陳安只是瞥了他們一眼就沒再理會,這是屬於沈軒的仇怨,與他無關,之前沈軒死時,他一刀切下,因果消散不必負擔,也算是人死賬消了。
況且在他看來這盧沭也只是被人當槍使,根本沒有較真的必要,當看不見就好。
可他不想惹事,這盧沭卻不想放過他,當初教訓了沈軒一頓,被“好友們”吹捧許久,今次參加這曉月書院的入學式,怎麼得也要“一鳴驚人”纔好。
於是,陳安的“退讓”,不止沒讓他收斂,反倒使得他更加來勁,一步跨出,就攔在了陳安的面前,繼續譏諷道:“沈兄如今也是世家之人,怎的一點禮數不知,哼,到底是南蠻子,就算驟得高位也不過是沫猴而冠罷了。”
陳安眉頭一皺,他倒是沒聽對方說什麼,只是這人喧譁,導致路上多有人圍觀,使他不喜。
既然心中不喜,自然就要表達出來。沒有二話,他面色不動,右手擡起,朝着盧沭臉上就重重的抽了過去。
盧沭嘴上犯賤,身手卻也不弱,十重樓的修爲在他這個年紀,也算是相當不錯了,因此在陳安擡手的時候,他就反應了過來,腳步一橫就往旁邊推開,同時伸手向陳安的右手抓去,打算扣住對方的關節,扭身將其投擲出去,再讓對方丟一次臉。
可與他設想的不同,明明陳安的手抽來的速度就像是一個完全不會武功的普通人一樣,他完全能夠看得清楚,可偏偏卻是一抓一個空。
而在他正自愕然之際,就聽“啪”的一聲脆響。
緊接着他眼前一花,意識一空,眼前五顏六色星光渙散,腦海裡嗡嗡作響,隔半天才感覺到一陣劇痛。其間,還伴隨着一句淡漠話,在他耳邊炸開:“滾,好狗不擋路。”
對於陳安來說,傷勢未復的他,的確不想節外生枝,但這個節外生枝也分情況,比來自靈界或仙界的注視是節外生枝,可在凡間界一舒意氣卻是什麼都不算。
除非他把這處凡間界給血祭了,或許可能引來高位存在的窺探,不然就算他辣手屠一城,可能都不會有太多的人關注。
況且,就算他真的只是沈軒,也不會怕了這盧沭的事。
如今南北聯合是大勢,大勢不可擋,孟仁和沈伯言都會想盡一切辦法掃清其中的阻礙。
或許兩人之前沒有強行糅合南北兩方的能力,但是現在麼,這個曉月書院的建立,以及雙方明目張膽的將各自子弟送來,都說明了今非昔比。
這個時候還來挑釁滋事,真的是不知死活。
尤其還敢在沈軒這個聯姻的關鍵人物面前,恐怕就是出手把他給殺了,也頂多是一句口頭訓誡。
只打了他一巴掌,也算是陳安少有的善心了,這更多的還是因爲他懼怕麻煩,不想陷在這些瑣事中,若他真是沈軒,整日無所事事也還罷了,可惜如今百年時間在他看來都有些短暫,又怎麼會在這些瑣事之中浪費時間。
這一巴掌純粹是給一些躍躍欲試者的警告,叫他們清醒一點,看清誰是軟柿子再捏。
可這個世界上偏偏就有一些怎麼都不清醒的人。那邊盧沭還處在蒙圈當中的時候,與他同行的那人率先反應了過來,聲色俱厲的向陳安呵斥道:“放肆,你怎麼敢在書院之中動手,真是有辱斯文,我,我要向大學官稟報,開除你的學籍,把你攆出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