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麟望了一眼平靜無波的江面。“一定要在這裡?”
慕無歡點點頭。“這裡沒有別人的耳目。”故意挑在這江心泊舟,慕無歡便是不想他與慕容麟之間的談話落到第三個的耳中,畢竟他們接下來要聊的話題,有太多太多不能被人聽到的秘密。
這倒是句實話!慕容麟打量了一下四周,用力呼了口氣。“好吧,那就請吧!”
慕無歡微微扯了扯嘴角,應了一聲。“那……”需不需要我助你渡江?
慕無歡本來想這樣問的,可他話還沒說完,慕容麟便腳尖一點,如海上的鷗鳥一般飛身朝小舟掠去。慕無歡微微一愣,而後也趕緊施展輕功,踏着水面急速跟上了慕容麟。
孤零零地停泊在江心的船舶,其實是艘廢棄的畫舫,只是隱匿在黑夜之中,又只有一枚燈籠的光亮,遠遠望去,看得並不真切。畫舫內精緻的雕花,昭示着它曾經的輝煌,而斑駁的油漆,則傳達着它年代的久遠。
寬敞的船艙之內,並不像慕容麟猜想的那樣只有一盞小燈,反而燈火通明。只是船艙兩邊的窗戶都用了厚厚的黑布層層包裹,極好地阻斷了燈火外泄。
船艙之內,油漆剝落的小桌上,果真如慕無歡所說的那般,已經擺上了酒菜。精緻的菜餚,奢華的酒杯,華麗的軟墊與這隕落的畫舫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帶着那麼幾分格格不入的突兀。
率先踏進船艙的慕容麟望着那一桌子酒菜,微微皺起了眉。這樣奢華的酒菜擺在豪華的龍舟上才相得益彰吧!
緊隨着慕容麟上船的,慕無歡隨手彈滅了船頭那盞用來給慕容麟引路的燈籠,這才躬身跨進了船艙。
“暗帝大人請坐!”見慕容麟站着不動,慕無歡側手示意慕容麟入座。
慕容麟轉身望了一眼慕無歡,在軟墊上落座。慕無歡對慕容麟對面的位置坐下,伸手爲他斟了一杯酒。“暗帝大人請用!”
慕容麟並不着急飲酒,反而是不動聲色地打量着慕無歡。眼前的慕無歡一身玄色勁裝打扮,全身上下除了腰間的佩劍,再無其他墜物。身高七尺,身形精瘦,看起來並不像尋常武人那樣強壯結實。古銅色的臉龐,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烏黑深邃的眼眸,像是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讓人捉摸不透。
慕無歡的五官雖也算得上出衆,不過許是膚色黝黑的關係,並不能讓人有一眼驚豔的感覺。至少他這樣的形象,絕不符合大衆女子審美的眼光。少了那麼些翩翩公子的優雅氣質。單從相貌來看,丰神俊朗的慕容麟甩了慕無歡不知多少條街。
慕容麟暗暗有些得意,不管這慕無歡與司徒君璞到底什麼關係,不過司徒君璞十分在意男子容貌,慕無歡長成這樣,想必是入不了司徒君璞的眼的。
慕容麟打量慕無歡的同時,慕無歡也在觀察着戴着標誌性的鷹眼面具的慕容麟。不過與慕容麟的關注點不同,慕無歡在意的並非慕容麟的長相,而是他的鞋子。雖是踏水而來,這慕容麟的長靴上卻依舊乾燥整潔,並無留下絲毫水漬。
見慕無歡一言不發地盯着自己的鞋子看,慕容麟內心疑竇叢生。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這個慕無歡奇奇怪怪的。
“慕大當家莫不是看上本座的鞋子了嗎?要不要本座脫下來送與你呢?”慕容麟擡了擡腳尖,略帶嘲諷道。
慕容麟今日所穿的長靴可謂是絕無僅有的奢華到了極點。與慕無歡腳上那雙毫不起眼的黑色布靴不同,慕容麟腳上的白鹿皮靴上用金線銀線勾勒出了簡約的海浪花紋,靴子兩側鑲有紅藍寶石做爲點綴。
慕無歡將視線從慕容麟的鞋子上挪開,落到了慕容麟的臉上,一臉平靜地拒絕。“多謝暗帝大人的好意,你這鞋子與我不配。”
這樣一雙華貴的長靴,配上慕容麟身上一襲質地精良,優雅飄逸的杏白色長袍是相得益彰,美輪美奐的,可若是與慕無歡那一身色澤暗沉的粗布玄衣襬到一起,那可整一個不倫不類了。
慕無歡本是這樣的意思,可這話落到慕容麟耳中卻成了截然不同的含義。
不配?慕容麟眼眸一眯,從他的膽識,武功,到穿着打扮,慕無歡無一不在嘲諷他!慕容麟忍了許久的火氣,終於騰地一聲爆了。
“說的是,青峰寨這樣名揚四海,尋常東西可不是配不上慕大當家這樣高貴的身份的!”慕容麟冷笑不已。
慕容麟又生氣了!慕無歡一愣,隨後有些手足無措地解釋。“暗帝大人,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又是這句話,慕容麟有些火大,從見面到現在,慕無歡反覆來反覆去就這一句,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可不是這個意思,又是幾個意思?慕無歡約他來就是爲了拉仇恨嗎?
“慕大當家這意思是說本座聽不懂人話嗎?”慕容麟眼若寒星,眸光冷凝。慕無歡的狂妄遠在他的預料之外。
青峰寨在這江湖上有頭有臉不假,可與他們羅剎門相比卻還是差了老大一截的。可慕無歡竟這樣不將他放在眼裡,可見這青峰寨的囂張程度了。原本青峰寨與羅剎門井水不犯河水,因着司徒君璞的關係才扯到了一起。
青峰寨助紂爲虐,算計司徒君璞一事,固然讓慕容麟生氣,可還不至於要鬧到明立爲敵的地步,可現在,慕無歡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卻讓慕容麟不得不盤算着滅了青峰寨以泄心頭之火。
面對慕容麟的怒氣,慕無歡的反應是垂下眼眸,衝慕容麟作了一揖,然後略帶歉疚地開口。“暗帝大人,不是你聽的有問題,是我嘴笨,不會說話,請見諒!”
實際上,整個青峰寨上下都知道大當家慕無歡不善辭令,是個木訥寡言的人。然而慕無歡話少的時候,不過是個沉默的青年。可一旦多說幾句話,卻純然成了四處得罪人的脾氣。
這不瞭解慕無歡的人,被他的直來直往,不懂言語技巧而氣得怒火中燒那是常有的意思。即便是與他情同兄弟的風君颺,也是時常被慕無歡氣得跳腳。
就拿這一次司徒君璞的事來說,風君颺氣得和慕無歡大打出手,事實上並不是如吟風打探到的消息那般,是爲了維護青峰寨的名譽,而是慕無歡不肯解釋他與司徒君璞之間的關係,也不肯解釋不讓動司徒君璞的原因。
就只有那麼硬邦邦的一句,誰也不許再動她。究其緣由,慕無歡就緊閉雙脣一語不發。風君颺實在氣不過便頂了慕無歡一句,說司徒君璞早就是破鞋一隻,哪裡還值得慕無歡操心。就是這一句話,徹底惹毛了慕無歡,他這才狠手反擊,一掌將風君颺從半空擊落到了地面。
風君颺接了陷害司徒君璞的委託,將她送進花滿樓,慕無歡雖然震驚和痛心,卻並沒有怪罪風君颺的意思。可是風君颺詆譭司徒君璞,慕無歡則受不了,完全受不了。即便司徒君璞清白被毀是事實,可從風君颺口中聽到破鞋二字,還是令他徹底喪失了理智。
“暗帝大人,我只是奇怪。你水上漂的功夫如此了得,先前怎麼還會爲了擔心弄溼了鞋而不肯渡江,所以這纔多看了幾眼你的鞋子。除此之外,我並無其他意思,還請你多包涵。”慕無歡知道是自己不會說話的脾氣得罪到了慕容麟,這才小心措辭解釋了一句。
竟是因爲嘴笨?慕容麟凝眸望着一臉坦然真誠的慕無歡,又望了一眼乾燥整潔的靴子。“你怎麼知道我不肯渡江是不想弄溼鞋?”
慕無歡居然看穿了他的心思,這讓慕容麟有些驚異,也暗暗起了防備。倒是看不出來眼前一臉呆滯的慕無歡,洞察力十足。
“我知道羅剎門的實力,也知道你的底細。區區楓江對你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除了怕溼鞋,我猜不到別的原因。”慕無歡坦言相告。
一句我知道你的底細,頓時讓慕容麟戒備了起來。“我有什麼底細?”
這青峰寨果然本事了得,連這點都能查到。慕無歡眨了眨眼睛,平靜地望着慕容麟。“你是千羽國的太子殿下。”
慕容麟面色一凌,放在桌子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他的身份極其隱秘,這麼多年來,從未有人識破過他的身份。也是,一般人誰會將冷酷無情的羅剎暗帝和一個整日遊手好閒的浪蕩太子聯繫到一起呢?
“那麼你呢?你的底細是什麼?”慕容麟冷聲反問。
慕無歡沉默了一會兒,輕輕搖了搖頭。“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慕容麟當然知道慕無歡不會說,這慕無歡嘴笨是一個,總不代表他腦子也笨吧!有誰會傻乎乎地將自己的底細抖到別人面前?不過慕無歡不說,不代表慕容麟就不知道。他羅剎暗帝想到了解一個人,還算不上什麼太難的事情。
“慕大當家……哦不,或者本座是不是應該叫你白歡呢?”慕容麟噙着淺笑,深深地望着慕無歡。白歡,慕無歡,這小子取名字還真是不走心啊!
白歡,無歡,這樣兩個寓意相同的名字擺到一起,恐怕十個人裡面有九個半會懷疑這是同一個人吧!不過這小子的生活到底是有多黑暗,沒有歡樂,空歡喜,嘖嘖……
對於慕容麟查出他是白歡的事,慕無歡並無露出多麼驚訝的神色,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都可以,名字不過是代號而已,暗帝大人喜歡叫哪個就叫哪個!”
慕無歡並沒有否認他就是白歡的事。白歡這個身份,也不過是他在司徒君璞面前暫用一下而已的。慕容麟與司徒君璞走得那麼近,他會從司徒家聽到白歡這個名字也不足爲奇。
“你倒是大方!”慕容麟冷哼一聲。“不知道除了這兩個名字,本座是不是還可以叫你另一個名字呢?”
白歡可以是化名,那麼慕無歡也極有可能是化名!沒有哪個爹孃會給自己的兒子取名無歡吧,到底孩兒呱呱墜地的時候,想必天下所有父母都是期盼他能一生無憂,快樂永隨的!
聽到慕容麟這句話,慕無歡想來平靜無波的臉上,這纔有了些許情緒的波動。他的另一個名字,也被慕容麟查到了嗎?這似乎不太可能吧!
慕無歡下意識地嚥了咽口水,警覺地望着慕容麟,有些僵硬地開口。“暗帝大人叫來聽聽!”若慕容麟當真查出了他的身份,那麼……慕無歡暗暗握住了劍柄。
慕容麟察覺到了慕無歡的緊張,也注意到了他握劍的動作,不由得暗笑一聲。看來這慕無歡還真是假名一個!其實說慕無歡有另一個名字,這不過是他的試探而已,可顯然地,慕無歡果然還有另一個不能爲人知道的身份!
“不妥不妥,慕大當家身份尊赫,本座又豈能直呼其名呢!”慕容麟輕笑着推脫一聲,不着痕跡地轉移了重心。“不過,既然君兒叫你白歡,那本座就婦唱夫隨,也喚你一聲白歡可好?”
一聲親暱的君兒,一句闇昧的婦唱夫隨,讓慕無歡的眼眸陡然一沉。慕無歡雖然不善交際,可腦子卻是十分靈活的,從慕容麟的反應中,慕無歡已經可以斷定慕容麟並未查到自己的另一個身份。
既然如此,慕無歡也不再傻乎乎地追究此事,而是如慕容麟所願,將話題定格在了司徒君璞身上。
“暗帝大人與司徒大小姐關係匪淺。”慕無歡平板地敘述到。
慕容麟咧嘴笑笑,大方地點頭承認,意有所指地回答。“相濡以沫,親密無間!”
聽到這話,慕無歡的心頭一沉,呼吸也不由得變得粗重起來。“毀她清白的果然是你!”
什麼叫毀她清白?這話慕容麟可不愛聽。
“慕大當家此言差矣,司徒小姐同本座分明是情投意合,兩情相悅!”慕容麟回答得理直氣壯,振振有詞,至少在地宮的時候,司徒君璞確實對他熱情似火,契合無比。
慕無歡有些怒,原本平靜無波的眼眸裡有火苗熊熊燃起。“慕容麟,你到底想對她做什麼?”
說什麼兩情相悅,根本就是鬼話連篇。司徒君璞的心思,慕無歡比誰都瞭解,她心繫蕭璟宸,爲了他甚至甘願犧牲自己,怎麼可能突然之間就跟這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慕容麟情投意合起來。
慕無歡的情緒失控了,慕容麟卻是冷靜了下來。“她已經是我的人了,慕大當家以爲我會對她做什麼呢?”慕容麟迎着慕無歡怒氣衝衝的眼眸,平靜地反問。他想對司徒君璞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將她捧在掌心好好愛護。
“胡說八道!”慕無歡怒喝一聲。什麼他的人,司徒君璞分明是屢嵐國未來的太子妃,是蕭璟泓的未婚妻!
“慕大當家哪隻耳朵聽到本座胡說八道了?”慕容麟悠哉哉地喝了一口酒,暗暗讚歎一聲,好酒!瓊漿玉露,慕無歡這酒不比屢嵐皇宮的差。
“天下人都知道大小姐是屢嵐國未來的太子妃,跟你沒有任何關係!”慕無歡冷着臉,一字一句地開口。
“那又如何?”慕容麟聞言失笑,“慕大當家難道是要本座做一個對司徒小姐不負責任的人嗎?還是慕大當家你以爲蕭璟泓會娶一個不貞的太子妃?”
慕無歡的呼吸一滯,眼裡的火苗突然就熄了。司徒君璞與慕容麟糾纏不清,這一點誰也無法改變。慕無歡用力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重新睜開眼睛,回到了先前平靜木訥的臉。
“慕容太子,我知道你與蕭太子有過節。可大小姐是無辜的,請你不要牽累她。否則……”慕無歡下意識地再次握住腰邊的佩劍,眼裡的殺氣一閃而過。
否則?慕容麟冷笑不已,“否則怎麼樣?否則你就用你那把劍殺了我嗎?”慕無歡握劍的動作,慕容麟看得明明白白。
“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大小姐。”慕無歡沒有否認,認真地回答。
慕容麟聞言忍不住有些想笑。爲什麼所有人都認爲他接近司徒君璞是爲了跟蕭璟泓作對呢?明明人人都在傷害司徒君璞,明明他纔是真正的護花使者,可偏偏在世人眼中,他竟成了辣手摧花的壞蛋了。
蕭璟宸如是,慕無歡如是,這兩個自認爲對司徒君璞維護有加卻明明在深深傷害她的男人,竟然還有臉振振有詞地在他面前指手畫腳,叫囂不已,真是……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慕容麟先是扶額輕笑,而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地轉變成了捧腹大笑。
“你笑什麼?”見慕容麟笑不可遏,慕無歡的眉心打成了死結。他說了什麼笑話嗎?
慕容麟好不容易纔止住了笑,一臉嘲諷地望着慕無歡。“害君兒陷入萬劫不復之地的到底是誰?慕大當家難道當真不知道嗎?”
接委託的是青峰寨,將司徒君璞送進花滿樓的也是青峰寨,慕無歡真想爲司徒君璞討回公道,就算不找幕後兇手算賬,也該先將青峰寨一干涉事人員統統收拾一遍纔對。
慕無歡眸子一閃,頓時沉鬱了不少。他知道慕容麟是在指青峰寨接受委託擄劫司徒君璞的事。可這件事上,他卻沒有立場去責備風君颺,風君颺一心爲青峰寨謀利,他接下司徒君璞的委託也完全是符合青峰寨做事的原則的。
“君颺他,不知我與大小姐的淵源。”慕無歡艱澀地開口,爲風君颺辯解到。
慕無歡的坦誠倒是有些出乎慕容麟的意料,雖然相處不久,不過慕容麟已然明白過來了,慕無歡這個當家老大不管事的真正原因。慕無歡心直嘴笨,說話容易得罪人,又不會耍心機,要是由這樣的人來當領導者,那青峰寨老早就可以關門大吉了,怎麼還可能做到今日這樣如日中天的地步。
慕容麟輕輕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反問,“所以呢?”
所以什麼?慕無歡有些腦子打結,不解地望着慕容麟。
“所以,你與我的君兒到底有什麼樣的淵源呢?”慕容麟側身靠近了慕無歡,直勾勾地盯着他。慕無歡和司徒君璞到底有着什麼樣的瓜葛,能讓風君颺得知之後冒着砸招牌的風險而拒絕一樁大買賣呢?
慕容麟探究的眼神,莫名讓慕無歡的心跳了跳。一句充滿佔有慾的我的君兒,讓慕無歡的心情十分糟糕。
“請恕我不能回答你的問題。”慕無歡捏着拳頭,語氣生硬地警告到。“慕容太子,你毀司徒小姐清白的事,我不跟你計較,從今往後,我希望你離她遠一點。”
喲,瞧這話說的!慕容麟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慕無歡。“慕大當家這是何必呢?難道就非得要將本宮逼成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嗎?”
“別再去招惹她了!”慕無歡沒有理會慕容麟,只是再次冷聲開口。
“這樣的美酒,本宮本以爲能酒逢知己千杯少,不過看來咱們只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呀!”慕容麟感概一聲,顧自站起身來。“既然如此,那本宮就告辭了!”
慕容麟說着轉身要走,卻被慕無歡伸手攔住。“離她遠一點。你只有答應了,我才能放你走!”
“我若不答應呢?你難道還能殺了我不成?”慕容麟注意到慕無歡不停地在撫摸腰間的佩劍,不知死活地開口挑釁到。他倒要看看慕無歡對司徒君璞的心意有多深,他倒要看看這個慕無歡到底有多麼不將他這個羅剎暗帝放在眼裡!
“你以爲我不敢嗎?”慕無歡冷哼一聲,突然拔出劍架到了慕容麟的脖子上,再次冷聲警告到。“離她遠一點,不然我殺了你!”
慕無歡手中的劍與慕無歡的穿着一般低調,劍柄和劍鞘上均無墜物,光潔的劍刃上也毫無花紋雕飾。乍一看,像是很不起眼的尋常青銅劍,可從它刃如秋霜,色澤如玉的模樣來看,顯然是柄削鐵如泥,斬金截玉的好劍!尤其是寶劍出鞘時那一道閃耀的流光,更是讓人不容忽視。
果然夠囂張!慕容麟面不改色地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寒光閃閃的寶劍,而這一眼,頓時讓慕容麟寒了眼眸。
“這劍爲什麼會在你手上?”慕容麟沒有理會慕無歡的威脅,反而沉聲問到。
別人或許認不得這劍,可慕容麟卻是一眼認出這把劍是天下第一劍莊龍泉山莊的鎮莊之寶,龍旭劍。龍泉山莊是有名的劍莊,鑄劍之術舉世無雙,天下名劍大多出自於龍泉山莊。其中最有名的一把劍,便是慕無歡手中這把龍旭劍。
龍旭劍是名劍大師龍雋老先生最得意的作品,是龍雋老先生花了畢生的心血精鑄而成的,也是他親手鑄的最後一把劍。龍旭劍開鋒當日,天下豪傑紛紛慕名而來,上門求劍,皆被龍雋老先生婉言謝絕了。龍雋老先生說,鑄此劍只爲畢生追求。之後這龍旭劍便被妥善保存,供奉在了龍泉山莊之內。
爲什麼這樣珍貴的寶劍,竟然會淪爲慕無歡的隨身配飾?慕容麟眼眸一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反手牢牢握住了慕無歡的手腕。“說!爲什麼這劍在你這裡?”
好快的身手!慕無歡眼裡飛快閃過一道驚詫,隨即又恢復了平靜的模樣。“這是我的劍,自然在我手上。”
慕容麟冷笑一聲,“你的劍?你是在承認你便是盜走龍旭劍的江洋大盜嗎?”
聽到龍旭劍三個字,慕無歡再難掩飾驚訝之色。“這是龍旭劍?你……怎麼知道這是龍旭劍?”
慕容麟當然知道龍旭劍。龍泉山莊雖是天下第一劍莊,可是卻是隸屬於千羽國的。龍泉山莊在千羽國的名氣十足,與千羽國皇室的往來也不少。龍泉山莊除了是天下聞名的劍莊,還是十分有名的避暑勝地。每年夏暑的時候,千羽國皇室都會受邀去龍泉山莊避暑。
十歲之前的慕容麟,每年盛夏都會跟着慕容宇德去龍泉山莊度假,每次去了慕容麟都會纏着要看一看舉世聞名的龍旭劍。龍泉山莊的老莊主龍雋先生偏愛慕容麟,對他的請求從不拒絕,別說只是欣賞龍旭劍了,龍雋老先生還曾破例收慕容麟爲徒,並親自教他使用龍旭劍。
慕容麟十歲生辰那年,那時還曾開玩笑地跟龍雋老先生說過,等他年滿二十的時候,請龍雋老先生將龍旭劍當成生辰禮物送給自己。龍雋老先生也是哈哈大笑着爽快地應了下來。當時將慕容麟捧在手心的慕容宇德還曾打趣說龍雋老先生許下這樣厚重的生辰禮物,那他這個當皇帝的是不是隻有將皇位拱手相贈才能夠格了。
慕容麟至今記得,龍雋老先生當時的回答。龍雋老先生說,“太子殿下尊貴無雙,值得皇上最深的疼愛,值得天下最寶貴的禮物。”
然而,慕容麟終究沒能在二十歲生辰的時候,等到龍雋老先生親手贈送的龍旭劍。而龍雋先生也沒能活到慕容麟二十歲生辰的時候。
正因爲龍雋老先生這句對慕容麟的偏愛之言,在慕容麟失了聖心之後,便成了龍雋老先生自掘墳墓的利器,成了點燃龍泉山莊災難的導火索。
慕容麟的十歲生辰宴過後沒多久,慕容宇德便帶着慕容麟和慕容奕前往千羽國參加了蕭璟泓的太子冊封國宴。那一場國宴改變了慕容麟的命運,讓他從雲端跌進了泥潭。
失了聖心的慕容麟終日落落寡歡,讓龍雋老先生心疼不已,爲此龍雋老先生還當庭呵斥過慕容宇德是非不分,被妖邪蒙了眼睛,惹得龍顏大怒。
慕容麟十歲生辰那天,龍雋在慕容宇德面前說過的那句話,本來就在慕容宇德心中紮了刺。慕容宇德彼時雖然疼愛慕容麟,可要他在如日中天的壯年時分將皇位拱手讓給慕容麟,這多少是令慕容宇德心中有疙瘩的。現在這龍雋爲了慕容麟還這樣大肆頂撞謾罵自己,慕容宇德一怒之下便用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將龍雋打進了天牢。
慕容麟求情無果,結果一代名劍大師龍雋老先生竟生生含冤受屈病死在天牢之中。龍雋老先生意外過世之後,龍泉山莊一度陷入混亂之中,老先生的幾個兒子爲奪莊主之位,手足相殘,而對龍旭劍虎視眈眈的劍客們也趁亂羣攻龍泉山莊。
最終聞名天下的龍泉山莊毀於一旦,而舉世聞名的龍旭劍也在混亂之中下落不明。這麼多年來,慕容麟一直在暗中打探龍旭劍的下落,可一直毫無下落,誰能想到,這赫赫有名的龍旭劍竟會被在慕無歡手中,被他裝進一隻與龍旭劍的高貴的身份極不般配的破舊劍鞘之中,並且隨身佩戴,招搖過市。
“說!龍旭劍爲什麼會在你這裡?”慕容麟的神色有些激動,伸手便要去奪慕無歡手中的龍旭劍。慕無歡一驚,趕緊閃過。二人在船艙之內,你來我往地交起手來。
慕容麟和慕無歡的功夫不相上下,然而手中有劍的慕無歡到底比兩手空空的慕容麟多了幾分優勢。慕容麟被擊落在地的時候,慕無歡也是險險才穩住了身子。一場惡戰下來,二人體力皆有大損。
“慕容太子,君子不奪人所好!這是我的劍,請恕我不能相讓!”慕無歡牢牢將龍旭劍護在懷裡,氣喘吁吁地望着跌坐在甲板上的慕容麟。
“爲什麼它會在你這裡?”慕容麟咳嗽了一聲,固執地問到。他中了慕無歡一掌,現在胸口悶悶地直髮疼。
慕無歡舔了舔乾澀的脣瓣,依舊是那一句古板的說辭。“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慕容麟輕嘲一聲,不能告訴他,他當然知道慕無歡不會告訴他。慕無歡的身手慕容麟已經領教過了,要繼續惡鬥下去,只會兩敗俱傷,想到司徒君璞和即將到來的宮宴,慕容麟扶着窗欄站了起來。
慕無歡不說,他便自己查!這龍旭劍是龍雋老先生的遺物,無論如何,慕容麟是一定要拿回來的!
“今日多謝慕大當家的款待了,本宮告辭了!他日,本宮一定設宴款待,還望慕大當家賞臉!”慕容麟忍着怒氣,扔下這一句後,也不等慕無歡回話,便轉身踏出船艙,飛快地朝岸邊掠去。
待慕無歡追上甲板的時候,茫茫黑夜之中,早已沒有了慕容麟的身影。慕無歡惆悵地握着龍旭劍在甲板上發怔,關於龍旭劍的傳聞,慕無歡是聽說過的。可是他還真是從來不知道,他手中這其貌不揚的寶劍竟會是天下劍客人人想要的龍旭劍。
這把劍跟在慕無歡身邊已經十餘年了,可是他帶着這把龍旭劍行走江湖七八年,卻從未有人認出過他手中這把劍的身份,連慕無歡自己也不知道,他娘留給他的唯一的遺物竟會是龍旭劍!
剛剛慕容麟說,盜走龍旭劍的江洋大盜……難道他的孃親竟會是那樣的人嗎?慕無歡握着龍旭劍的右手陡然一緊,青筋畢露。
慕容麟抵達司徒將軍府的時候,四更已過,正是人們睡得最沉的時候。夜的安寧籠罩了整個司徒將軍府,司徒府內靜悄悄地一片,身着白色華服的慕容麟翩若驚鴻,悄然無息地朝司徒君璞的汀蘭苑掠去。
軟榻上的司徒君璞正闔着眼眸睡得香甜,白天裡跟着司徒老夫人去青蓮庵和戲鳳樓走了一趟,回來之後又聆聽了半宿司徒老夫人的悉聲教誨,司徒君璞多少也有些疲累。
慕容麟靜靜地立在司徒君璞面前站了一會兒,望着司徒君璞安詳的睡顏,美好的側臉,慕容麟憐愛地勾起了嘴角,忍不住蹲下身子隔空撫摸着司徒君璞精緻的五官。
原本慕容麟是想跟司徒君璞談談即將到來的宮宴的,可是與慕無歡的會面耽擱了一些時間,龍旭劍的意外出現又多少讓慕容麟的心情受到了影響,眼下慕容麟也沒有了逗弄司徒君璞的心思,便也不想再吵醒她。
慕容麟凝視了司徒君璞一段時間,而後默默起身,執起放在窗臺前的雕花小桌上的筆墨紙硯,鏗鏘有力地寫下幾個大字,而後便頭也不回地翻窗而出。
慕容麟前腳剛一出門,軟榻上的司徒君璞便驀地睜開了眼睛,機警地翻身下榻,飛快地抄起窗臺上的紙條,敏捷地朝着慕容麟離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一身白衣的慕容麟在黑夜之中格外顯眼,司徒君璞沒有費太多心神便尋見了慕容麟的身影,悄悄地尾隨着他飛檐走壁。
司徒君璞在慕容麟剛一踏進她的房間時便驚醒了,多年來的盜寶經驗,早就讓司徒君璞練就了眼觀四方,耳聽八面的本領。
司徒君璞裝睡不醒,本是想看看這個假面男想幹些什麼的,她還暗暗準備着若是這個假面男再敢對她毛手毛腳的話,她就給他一點苦頭吃吃。可誰知道這個假面男這一次卻格外君子,連碰都沒碰到自己,就拍拍屁股走了,只留下一張莫名其妙的紙條。
想到紙條上的內容,司徒君璞有一絲晃神。絕色雙嬌,這是什麼意思?然而就是司徒君璞這一剎那的恍惚,原本跑在她前面的白色身影突然躍入樹林消失不見了。
該死的!司徒君璞低咒一聲,趕緊收回心思,加快速度也躍進了小樹林中。天色漸明漸暗的時分,月亮早已隱退,少了月光的陪襯,黑漆漆的小樹林裡一點亮光都沒有,黝黑且陰森。
司徒君璞漫無目的地在樹林裡溜了一圈,都沒有找到慕容麟,不由得有些惱火地踢了一腳身邊的小樹泄憤。“臭男人!千萬別讓姑奶奶抓到你,不然姑奶奶一定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喲,哪個不怕死的,惹得我們司徒小姐這樣生氣呀?”司徒君璞的低咒聲未落,慕容麟懶洋洋的聲音便在她身後響起,緊接着就有一隻結實的手臂從背後攬住了司徒君璞柔軟的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