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太子府不遠的一座高臺上,一位身穿紅色龍袍的中年男子轉頭問身旁那位身材矮小微胖、留着長鬚的老人:“呂老頭,你怎麼看?”
被龍袍男子稱呼爲“呂老頭”的老人道:“回陛下,那小子怕不是來自杏壇,而是來自墨門。”
龍袍男子正是樑王陛下。
樑王道:“但孤以儒家學問試他,無不對答如流,見解之高,爲孤生平僅見,若非出自杏壇後山,又能來自何處?”
呂老頭想了想,道:“那就當他是來自杏壇後山,只是他學了儒家經典教義,但卻修煉了墨家功法。杏壇那位老夫子從心所欲、不拘一格,想必不會介意。”
樑王沒好氣道:“儒家墨家,你到底有沒有個準信?”
呂老頭道:“你如果接受不了這個說法,那就當他是棄儒從墨?”
樑王道:“呂老頭!孤請你過來,是讓你給他驗明正身,斷出根腳,你一會儒一會墨,搖擺不定,到底什麼意思?你若是看不出來,就直說!”
樑王用起激將法。
呂老頭理直氣壯道:“我看不出來。”
“什麼?”樑王驚訝,他萬沒想到這世上竟有呂老頭當面看也看不出根腳的人物,以前從未發生過這種事。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老頭子我又不是全知全能。”呂老頭翻白眼。
樑王無奈轉過頭,雙手往下一甩,耍光棍這種事,呂老頭能甩他十幾條街。
“不論是儒是墨,對老八來說都是好事,這不就足夠了嗎?真搞不懂你在糾結什麼。”呂老頭道。
樑王嘆了口氣,道:“儒墨教義不同,那決定了我以後對衍兒的態度。”
呂老頭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你管得了那麼多嗎?”
樑王瞪了呂老頭一眼,又轉頭盯着遠處,陷入沉思,皇家畢竟不是普通家庭。
良久之後,樑王道:“讓汝甲出手吧。”
呂老頭道:“已經派人去說了,不過答不答應要看她心情。”
樑王道:“我再讓人去說一次,以示誠意和迫切心情。”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她實在不願意,那就算了,爲這種小打小鬧打擾她,已經不合適。”
呂老頭撇嘴,隨即感慨道:“話說回來,世不見謫仙劍久矣。”
樑王贊同地點點頭。
隨即呂老頭話鋒一轉,笑道:“但世上從此有了‘仙丹亦不換的羊肉湯’。”老頭子說着話,嘖嘖地嚥了一口口水。
兩人哈哈大笑。
……
那邊的刀劍比試已經結束,郭大路竹刀自是穩勝一籌。
灰袍篤定道:“三年後,我必破你竹刀。”
郭大路不知道說什麼,點點頭道:“加油!”
再過三年,郭大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到什麼境界,那竹刀怕是不好破呢。
接風洗塵宴匆匆結束,太子樑成康打臉不成,反把自己搞得灰頭土臉,同樣爲四王子和七王子喜聞樂見,然而一想到八弟從此以後多了杏壇小先生那樣一位強援,又不免一陣憂心忡忡,感嘆八弟命好,自己又多一強敵。
太子府。
此時的樑成康卻沒有老四、老七想象的那麼鬱悶,反而是面帶輕鬆笑意地躺在一位侍女的腿上,讓她喂自己葡萄。
紫衣侍女善解人意,道:“太子殿下連輸八殿下兩場,卻不憂反喜,莫非殿下已有找回勝場的良策?”
樑成康笑道:“你來猜猜,猜對的話,本宮有賞。”
紫衣侍女眨着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想了好一會,道:“太子府黑袍、灰袍兩位供奉大人全輸給了八王子府請回來的那位杏壇小先生,奴婢猜想白袍大人或許會因此出手,親自去找那位用竹刀的杏壇小先生算賬?”
太子殿下哈哈大笑,伸手捏了捏紫衣少女的臉蛋,道:“府中那麼多丫頭,就你最懂本殿下心思,賞!”
紫衣侍女笑逐顏開,道:“而且那位杏壇小先生言行舉止也是奇怪,那麼嘲諷,竟還主動挑釁。”
樑成康道:“他是受了老八指使,故意打我太子府的臉。”
紫衣侍女“嗯”了一聲,道:“沒想到八殿下隱藏這麼深,把大夥都給騙了。”
樑成康不再接話,笑意定格在臉上,他不懼老八城府深、有心機,畢竟這些特質,他自信自己更好,至少不輸任何人,他真正在意的還是那位杏壇小先生,本人實力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那位小先生的出現是不是代表着杏壇的態度,如果杏壇認爲老八更適合做樑國之主並表示支持,那他這些年的太子很可能就要白當了。
所以這一點,他必須要搞清楚。
“杏壇小先生”郭大路哪裡知道他在宴會上一番興之所至的舉動,會引發那麼多連鎖反應,他現在正在觀賞樑衍那幅小半成品的“虎骨圖”。
不出所料,相比於樑衍之前畫的那幅“黑虎嗅紅梅圖”,這幅虎骨圖不論整體格局、細微筆鋒還是色彩搭配,都盡顯八王子真正的才學和野心,再無遮掩。
龐大張揚的骨架、躍然於紙上的王者之氣……可以想見,一旦此畫最終落成,會是如何的兇猛驚人。
郭大路順着虎骨的線條習慣性地推演了一下畫宗的修煉法門——這也是他學了北冥術之後的一個小愛好。
“對了,心裡想過做皇帝嗎?”郭大路忽然隨口問了一句。
樑衍臉色大變。
這種敏感的話題怎麼能這麼草率地問出來,謹慎成自然的他,第一時間看向門外,然後四處觀察,生怕有有人正在監視着自己。
觀察了一圈之後,確定沒有被監視,輕輕地“嗯”了一聲。
樑衍不是傻子,和郭大路一路相處下來,如何還不知道他的能耐?即使他不是來自杏壇,那也是地位深重的某位大能,被這樣一位大能看重,是百年難遇的大機緣,他不能有一步行差踏錯,不能讓大能對自己失望,更加不能欺騙大能。
這一路走來,樑國八王子壓力很大。
“那就放棄奪嫡。”郭大路建議道,“專心畫畫和做事。”
樑衍不解低聲卻無比認真:“請先生明言。”已是換了稱呼。
“我們老家有句話叫做追求卓越,成功會自己找上門來,意思就是說,你如果想要那個位子,先專注提升自己的實力和威望,不用去跟你那幾位哥哥爭任何東西。”
“不爭之爭?”樑衍道。
郭大路搖頭一笑,“準確的說是,誰有實力誰纔是最後的贏家,即使有一天太子依照正常序列登基,那也不是最終定論。”
樑衍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眸中精芒閃爍不定。
“明天喊樑紅鯉一起去尋羊齋吧?”郭大路隨意岔開話題。
“好。”樑衍平靜下來。
……
尋羊齋。
兩位身穿星月袍的年輕人從店裡走出來,對視搖頭苦笑,其中一人道:“反正話已帶到,其餘的事也由不得我們做主。”
另外一位瘦高個道:“白袍大人是太子府的供奉,卻未必是……”
話未落音,同伴咳了一聲,瘦高個會意,當即住口不語,加快腳步回宮覆命。
白袍供奉以“破境在即,不容分心”爲由拒絕了樑王和國師的要求,樑王和國師表示理解,此事就此作罷。
太子樑成康隨後也得到這個消息,一臉鬱悶,但卻無可奈何,白袍,承認是太子府的供奉,但從未承認是自己的供奉。也就是說,直到今天,那位白袍也沒有真正看上自己這位太子爺。
次日,郭大路、樑衍和樑紅鯉三人再次來到尋羊齋,女老闆照例讓樑衍去跑堂,讓樑紅鯉去打雜,然後把郭大路叫到廚房替她切菜、切肉。
“以前做過這些事情?”女老闆看郭大路動作熟練,問道。
“嗯,在無雙城兼職做過賣肉刀手。”郭大路答。
“兼職?那你真正的職業是什麼?”
“修士。”郭大路拍拍自己的竹刀。
女老闆點點頭,看了郭大路一眼,道:“你的劍呢?”
“嗯?”
“你是劍修。”女老闆邊說邊用手中的木瓢揚湯。
郭大路怔了一下,道:“呃……沒有碰到值得亮劍的對手。”
“哦?直到現在都沒遇到過?”
郭大路搖頭。
女老闆又問了一遍:“直到此時此刻?”
此時此刻四字加重語氣。
郭大路切完配菜,放下刀,看着女老闆,道:“要回答這個問題,得先看看老闆你的劍。”
女老闆也停下手裡的工作,和郭大路對視,“我不確定你有沒有這個資格。”
郭大路攤手,正要自信地說“必須有”,聽女老闆接着說道:“我最後一次亮劍的對手叫匡世棋,而且我刺了他一劍,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郭大路生生將三個字吞回肚裡。
以爲遇到的是鬼將,沒想到竟是閻王!
和匡世棋同時代的大佬啊,而且還刺了匡世棋一劍?!
女老闆對郭大路的反應很滿意,擺擺手道:“不過自那次之後,我的境界跌回到原點,其後好些年無法修行,最後不得不去美食宗學做菜,然後個人又偏愛熬湯,於是就徹底改行做了廚子,一直到今天。”
郭大路問:“那前輩可認識令狐棠?”
“誰?”女老闆疑惑。
“書劍宗當代大弟子令狐棠。”
女老闆含義不明地一笑,道:“你認爲我被匡世棋那個負心漢拋棄之後,我還會去關注書劍宗?”
郭大路:〇_〇!!!
匡世棋=負心漢?!!!
這是他進玄界以來聽到得最猛的一個八卦了。
眼前這位羊肉湯女老闆竟然跟匡世棋有故事?
“不要用這幅表情看着我,想看我的劍也行,說服我。”女老闆道。
郭大路想了想,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對着鍋中翻滾的羊肉湯凌空寫字。
不一會,鐵鍋中清清楚楚地顯示出一行字:
“月圓之夜,平安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十六個字筆劃清晰,絲毫不受咕咕咚咚氣泡的影響。
女老闆看了一眼鍋中的字,微微一笑,衣袖輕撫,字跡自行消散。
“到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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