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下來。
百花宗空谷長老命隊伍停下，原地駐紮，接着親自帶隨行弟子布了一個防禦大陣，陣成之後，衆弟子先後祭出光明法器，一時百花綻放，花香燦爛，驅散着緩緩降臨的黑夜。
與黑夜共處，原本就是玄界宗門磨練弟子道心的一個常用手段。
“大道玄奧，難以預測，他蟄伏三年一朝鹹魚翻身，那也是機緣所至，不必太過介懷。”
臨時搭起的帳篷之中，空谷長老在安撫弟子上官芙，當初她因爲蕭天境界跌落、淪爲廢材，親自登門退婚，如今蕭天重新逆勢崛起，天賦驚世駭俗，尤勝以往，難免要在小姑娘道心上留下陰影。
“多謝師叔開解，不過弟子沒事，不論他是故意隱藏實力，還是遇到新機緣，都已與我無關，反而證明他跟我之間沒有緣分。”上官芙落落大方地說道，並不介意。
“嗯，你能這麼想，師叔就放心了。”
濃黑的夜色已經完全將百花宗的營地包裹其中，但面對那座防禦大陣和明亮的照明法器，黑夜也只能止步不前，沉默地與之對峙。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通體烏黑的小鳥懸停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因爲它擁有着和夜色一樣的顏色，如果不仔細看，根本察覺不到它的存在。
黑色的小鳥在結界出停留良久，身體慢慢幻化，由小變大、由黑變紅，最終赫然變成了北冥宗魚靈靈的樣子。
魚靈靈向前一伸手，一隻銀白色的火炬出現在她的手裡，火炬頂部
“空谷師叔，弟子北冥宗魚靈靈有急事求見。”
魚靈靈站在結界出，語氣緊張慌急。
一股強大的神念驟然將她罩住，顯然是在驗證她的身份。
片刻後，一道聲音傳來：“進來吧。”
聲音甫落，魚靈靈進入陣中，出現在空谷長老、上官芙等百花宗衆人面前。
“魚姑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你趁夜趕來相告？”空谷長老目光灼灼地盯着魚靈靈。
魚靈靈先行一禮，然後面色慘然道：“昨夜，我三師兄、五師兄遭人暗算，一夜之間功力盡失，成爲廢人，後經宗主和各位長老查明，下手的……下手的正是小師叔郭大路和小師弟蕭天！”
“什麼？”空谷長老神色震動，“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做？”
魚靈靈面露懼色，向外看了一眼，“他們，他們……”
空谷長老瞬間會意，悚然動容，“你是說他們被，被‘它’控制了？”
魚靈靈點頭，“那位小師叔原本就來歷不明，小師弟廢了三年突然覺醒，也很不合常理，只是沒想到他們竟然是……”魚靈靈已經害怕到不敢繼續說下去。
“明白了，這下全明白了！”空谷長老不住點頭，“什麼一步一重樓，什麼少年英雄，不過是兩根出賣靈魂的壞種雜草！”
罵完之後，空谷長老問：“師宗主是否已將他們制服？”
魚靈靈搖頭，“宗主和幾位長老聯手重傷了他們二人，不過正要出手擒拿時，蕭天捨身掩護了郭大路，助他逃走。宗主擔心他會對六宗不利，特地派我與五位師兄弟前來報信提醒。”
空谷長老點頭，“師宗主有心了。”
魚靈靈拱手道：“晚輩話已帶到，這就回去覆命。”
空谷長老道：“此時夜色已深，魚姑娘明日一早再回去覆命不遲。”
魚靈靈略作沉吟，躬身道：“是！”
次日清晨，空谷長老入定醒來，愕然發現魚靈靈和上官芙一起消失不見。
“中計了！”
空谷長老臉色劇變，沉思半晌，道：“風信子，你速回宗門將此事稟報大長老，其餘弟子隨我原路返回北冥宗。”
就在空谷長老下達這道命令的同時，四絕宗、通風宗、鹿鼎宗三宗長老下達了同樣的命令，因爲此三宗也在昨夜接到魚靈靈的“報信”後，少了一名重要弟子。
只有由上三重大宗師坐鎮的奔雷、移山二宗安然無恙，繼續趕路，返回本宗。
……
北冥宗，郭大路居住小院。
三長老、四長老和林亦凡聯袂來訪，三人進院子的時候，看到院子裡一狼一貓正在玩耍。
那匹毛色黑白相間的狼蹲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一隻前爪握着木棍挑着一粒毛毛球，那隻黑貓則孜孜不倦地去撲捉那粒毛毛球。
他們不認識那隻黑貓，但那匹狼……
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面色謹慎地進了院子。
寒暄過後，林亦凡說明來意，“小師叔，弟子有幾個問題想單獨請教，不知您是否方便？”
郭大路問：“單獨請教的意思是，我不能帶着小花一起嗎？”
“小花會有三師伯和四師伯一起照看，小師叔不必擔心。”林亦凡話裡有話。
兩位宗師照看一頭九重妖王，還是沒有太大壓力的。
郭大路嘆了口氣，“那好吧，去什麼地方談？”
林亦凡躬身道：“執法堂。”
郭大路面露猶豫之色。
“郭大路，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此事與你無關，你回話之後便可以立即回來，除非……”四長老言之未盡，但語意趨勢已經十分明顯。
“好，就去執法堂。”郭大路無奈之下，做了決定，他們三人是奉宗主之令全權調查此事，郭大路沒有太多反抗的餘地。
“小師叔，請。”林亦凡仍舊有禮有節。
兩人離開小院，徑自去執法堂。
“聽小天說，三年前他是和你一道從混沌森林回來之後，才丟失的修爲。”去執法堂的路上，郭大路隨口閒聊。
“是的小師叔，我們在混沌森林遭遇了雙身蛇妖，兄弟二人皆身受重傷。”林亦凡語氣恭謹，挑不出半點毛病。
郭大路點點頭，“不過你運氣挺好，重傷之後不僅沒有跌落境界，還功力大增。”
“那要感謝老師。”林亦凡語氣自然，內心毫無波動。
“是啊。”郭大路隨意接道。
一會兩人來到執法堂，因爲是審宗內長輩，事涉本宗名譽，林亦凡特意將執法堂所有執事全部調走，並下令道：“除宗主親臨，任何人不準靠近。”
“是！”衆執事答應道，在他們看來，林亦凡就是未來宗主，所下的命令當然要嚴格遵守。
“小師叔請坐。”
林亦凡隨手關了房門，並以特殊手法在門鎖上做了禁制，等於將籠罩整座屋子的法陣也關了起來。
“好，那本師叔也不跟你多說廢話，就開門見山了啊。”
待林亦凡佈置好一切，郭大路由被審者秒變審訊者，說了這麼一句反客爲主的話，嚇了林亦凡一大跳。
“小師叔……”
“你是什麼時候學會的吸星術？”郭大路不理林亦凡的詫異，直接問道。
“吸星術？小師叔你在說什麼？”林亦凡滿臉茫然。
郭大路笑道：“亦凡，這就是你的freestyle嗎？演技實在是不怎麼樣。”
林亦凡：“哈？”
“三年前，就是你用吸星術吸走了小天的一身修爲，你還裝什麼無辜？”郭大路當場拆穿。
“小師叔，你講話可要有證據才行。”林亦凡在郭大路對面坐下，臉上的恭敬已經完全消失。
“就是因爲沒有證據，所以才臨時起意，在這執法堂審一審你。”郭大路道。
林亦凡突然笑起來，“是蕭天跟你說的？他終於回過神了？”
“他沒有懷疑過你，是我聽了他的敘述之後，做了一番推演，猜到是你。”
林亦凡對着郭大路豎起大拇指，“不得不說，小師叔你的推演功夫很厲害，弟子佩服。沒錯，就是我，是我用吸星術將小師弟一身修爲吸了個乾淨。”
林亦凡爽快承認。
“就是因爲他影響了你大師兄的地位？”
“不不不，不止如此，老師的偏愛、宗內修煉資源的傾斜、師兄弟姐妹們的崇拜等等，任何一項他都僭越……”林亦凡一臉無奈，“他不廢誰廢？”
“有道理。”郭大路贊同，然後問：“但你不會擔心這樣做會妨礙你修行的道心？”
“不會！”林亦凡擺手，“我的道心向來堅定，那就是成爲絕世強者，只要我堅持這一點不動搖，就一定會達成目標。”
林亦凡站了起來，侃侃而談：“大道之爭，向來就是巧取豪奪、不擇手段，不問過程，只求結果，成聖者固然有大賢大德之人，但難道就沒有大奸大惡之輩？事實證明，只要擁有絕對的力量，是非善惡全由你說了算！”
“那你何不直接投靠夜魔？”郭大路問，不知爲什麼，每次聽反派闡述自己王八蛋般的價值觀時總會莫名有種熱血感是什麼鬼？
林亦凡聽到“夜魔”二字臉上抽動了一下，道：“因爲我下定決心要踩着‘它’上位，是以心中絕不能對‘它’存有半點幻想，那纔會影響我的道心。”
郭大路不明含義地一笑，面對這種擁有穩固三觀體系的成年人，他實在懶得嘴炮，“這麼說，孟贊和洪良也是你下的手？”
林亦凡搖頭，“那不是，他們那點微末修爲哪裡入得了我的法眼，估計是其他某位和蕭天有過節的師兄弟暗中下的手，意圖嫁禍吧。不過小師叔你放心，我回頭定會把那人揪出來，給你和小師弟一個交代。”
“既然你知道不是我和蕭天所爲，爲何還執意將我帶來執法堂？”
林亦凡身體忽然飄起，好像變成紙人，失去了所有重量，只見他身體無聲無息地一閃，瞬移到郭大路身後，伸手按在郭大路肩膀上。
“你果然隱藏了境界。”郭大路道。
“小師叔好眼力！”林亦凡讚道，“實不相瞞，像一步一重樓那種把戲，弟子也可以玩得很溜的，只不過弟子不像小師弟那麼張揚，弟子生性低調。”
林亦凡已經暗暗催動吸星術。
“你要做什麼？”郭大路語氣驚恐。
“小師叔既然可以把三個月的功力傳給小師弟，自然也可以傳個一年半載的功力給弟子，不要厚此薄彼嘛，您說是不是？”林亦凡笑意風生，他做了這麼多準備，爲的就是這一刻。
“你偷偷練習吸星術，就不怕你老師知道？”
“小師叔儘可放心，弟子很小心的，而且，等到老師察覺的時候，弟子已經一躍成爲一代宗師，恐怕也是當今玄界最年輕的宗師。屆時弟子只要隨便表演一下痛哭流涕、追悔莫及，再有三位長老一起爲弟子求情，想必老師也不會太過爲難我這個前途無量的首席大弟子，大約就是面壁思過幾年罷。”
林亦凡胸有成竹。
“看來你已經思慮好一切。”郭大路道。
“不然弟子也不會跟您如此坦白不是……咦，這是小師叔的浩然氣嗎？果然有種沛然莫之能御的氣勢呢。”
郭大路搖頭一笑。
“小師叔笑什麼？”
“你猜。”
林亦凡臉色突變，他驚恐地發現他剛剛從郭大路身上吸走的功力又原路返回了。
“你……”
“有個成語，叫作什麼就自縛了來着？”郭大路語氣輕鬆地問道。
“郭大路，你沒有廢！”林亦凡臉色頓時變得蒼白無比，聲音也開始顫抖：“你快快住手！”
“我從來就沒有動過手，如何住手？”
林亦凡感覺到自己的功力在瘋狂外泄，心中駭然已極，他拼命掙扎，甚至想擡腳去踹開郭大路，但一切都無濟於事。
他剛剛吸納的功力已經全部回到郭大路身上，現在開始到他隱藏的那些功力。
“你放心，你不會丟失全部功力，你該剩多少就會剩多少。”郭大路安慰道。
“郭大路，你我無冤無仇，你爲何要這般害我？”林亦凡道心完全失守。
郭大路苦笑搖頭，這問題問得他真答不上來。
“小師叔，我錯了！我求求你你放過我吧！我去找師尊認錯！我去給小師弟磕頭認錯！我去自首！你放過我吧，小師叔！”
郭大路問：“這就是你剛剛說的痛哭流涕、追悔莫及嗎？也是即興表演？”
林亦凡絕望了。
無論鬥智鬥力還是斗城府，他全輸得一敗塗地。
他太低估這位小師叔！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手已經可以從郭大路肩膀上拿下來，但是他的腿卻變得軟弱不堪，噗通一聲，萎頓倒地。
這時，房門打開，師玄青和蕭天站在門外。
“小師叔你沒事吧。”蕭天緊張問道。
郭大路搖搖頭，然後擡步離開房間，到門口時，他遞了一張符紙給師玄青：“這是迴音符，三年前林亦凡迫害蕭天致其修爲盡失的前因後果全在裡面。”
師玄青聞言臉色慘變，蕭天更是震駭莫名：“小師叔，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