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傍晚時分,如血的殘陽慢慢地掩入一望無際的地平線,太陽神羅曼多意普茲的黃金戰車就要駛入他西方的神殿,廣闊富饒的伊迪斯平原籠罩在一片金紅的晚霞中,奔流不息的末林澉河都象濡染了這殷紅的血色,無聲地流淌着。

薄薄的一層霧靄不知何時在大地上升騰而起,嫋嫋然瓢瓢然,將靜靜矗立在平原上的蠻族大軍包裹,偶爾一陣輕風颳過,幾片明亮的盔甲和鋒利的刀槍就在詭異不可捉摸的霧氣縫隙中露出它崢嶸的嘴臉。

正在此時,從伊迪斯城南面傳來震天價的戰鼓聲,緊接着就是一聲地動山搖的齊聲吶喊。西城牆上所有人都站起來,翹首向南門方向望去,克倫威爾神色嚴肅,喃喃低語道:“終於來了。”

轉眼間南門方向吶喊聲就響成一片,只是這裡隔得遠了聽不太真切也看不清楚,不過起火信號火箭在空中如雨般來往穿梭交織,細小殷紅的小點在蒼白幽暗的天空映照下,顯得格外刺眼。城內幾十處靠近城牆的民房已經被蠻族的火箭點燃,火光映照下人影憧憧,那是救火隊在組織平民滅火。

雖然做傭兵的年頭並不短,但是梨砂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場面,不時有人死前淒厲的慘叫聲穿透戰鬥雙方發出的吶喊,在空中激盪,這聲音使她悚然而慄,她不由自主地緊緊握住克倫威爾粗糙的大手,一種溼潤的感覺從手掌中傳過來,愛人的手心裡全部大聲汗啊。梨砂昂頭看着克倫威爾,只見他牙關咬得緊緊的,死死盯着雙方正在殊死搏鬥的方向,腮幫子上的筋肉都鼓成一團,在血紅的殘陽映照下,給人一種猙獰的感覺。

突然間,震天撼地的鼓聲和吶喊聲消失了,一團比太陽神羅曼多意普茲的戰車更加耀眼的光芒劃過,排山倒海般的轟鳴聲震耳欲聾,其間夾雜着無數人悲慘的嚎叫。這一定是魔法師墨菲的火系魔法吧,下午就看過一次了,但是,這一次的威力似乎更大,因爲那一瞬間的光芒幾乎能讓人雙眼失明。

“墨菲的實力,不可低估啊。”詛咒魔法師古德奧森淡淡地說道,他並不象別人那樣關心南面的戰鬥,而是在安靜地冥想。“現在,該是維克多施放魔法了。”話音未落,一個接着一個,一連六個巨大的暗紅色火球連珠價落下,粗粗的黑色煙柱伴隨劇烈的爆炸聲直衝起來。

“讓這些該死的蠻族人見識見識魔法的厲害。”克倫威爾咬牙獰笑着說道。“這會教他們懂得很多東西的。”

似乎是迴應他的話,一度停息的蠻族戰鼓再一次響起,廝殺吶喊聲也再度翻滾着涌向伊迪斯城。“他們能守住嗎?要不要,我們也過去幫忙?”梨砂拉拉克倫威爾的衣角,低聲問道。“看樣子,南門可能會守不住啊。”

“現在可不能去,這裡纔是蠻族人真正的目標。”一個年青而渾厚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梨砂和克倫威爾驚詫地轉過身,負責這一片城牆防禦的大隊長陪着一個看上去不到三十歲的年青軍官就站在他們背後,說話的就是這個年青的軍官。

大隊長很恭敬地對年青的軍官說道:“伯爵大人,這位就是戰神殿騎士、大劍師克倫威爾。”他用手指指旁邊的兩位魔法師,“這位是魔法師古德奧森,這位是烏禿族法師利奧,”至於梨砂,他並不認爲一個目速爾女槍兵有介紹的必要,雖然這個女槍兵模樣很俊俏。他對四位傭兵說道:“這位,就是我們尊敬的伊迪斯大公的四殿下科爾斯伯爵。”

科爾斯和衆人一一握手,和善地說道:“我的朋友都叫我科爾斯。”他慢慢地走到城牆邊,眺望着遠處寂靜無聲的蠻族士兵,輕言慢語地說道:“看見了嗎?那裡站着的,纔是蠻族真正的攻擊主力,這麼長的時間居然沒有絲毫的動靜,你們不覺得奇怪嗎?”衆人都沒有搭話,他也不怎麼在意。

注視着黑壓壓的蠻族方陣,他嘲諷地笑了笑,接着說道:“這次蠻族南下的一共是五個軍團的編制,其中有兩個軍團的帥旗上繡着他們的鷹頭大神,這是隻有蠻族執政者的近衛軍團才配擁有有這樣的殊榮。現在在猛攻南門的那個軍團的帥旗上是一把彎刀和一張弓。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那裡是‘偉大的王的追隨者’古拳赤爾的徽記。”他轉頭看着克倫威爾,問道:“你看哩,克倫威爾騎士?”

“這些蠻族人並沒有豎起他們的帥旗,這說明他們並沒有攻擊的任務。”克倫威爾仔細打量着遠處的蠻族方陣,審慎地回答着這個年青的軍官,這個四殿下看來並不是僅僅靠高貴的血統贏得軍人的尊重的。不過克倫威爾說的也全是廢話,從列陣到現在,這些蠻族方陣毫無變化,只是在四個方陣的中間,多了一隊騎兵而已。

“等他們豎起帥旗,這裡就會爆發比南門更大的戰鬥了。”科爾斯笑着對克倫威爾說道,招手叫過一名傳令兵,“去傳我的命令,調兩個中隊的突擊騎兵在城裡候着,記住了,告訴他們的指揮官,一定要離城牆一百二十步。”

梨砂疑惑地看着科爾斯,離城牆這麼遠的地方設置重騎兵幹什麼用?年青的伯爵看出她的疑問,對她點點頭說道:“要是蠻族人在這裡突破了一道口子,突擊騎兵可以在他們立足未穩的時候把他們趕出去。有一百步的距離,才能讓戰馬跑起來,才能使突擊騎兵發揮出突擊的作用。”一邊說,一邊眯着眼睛細細地打量梨砂的目速爾矛,又點頭說道:“好矛。”轉頭又對克倫威爾說道:“克倫威爾騎士,你們冒險隊準備今天夜裡從北門突圍,還是從東門突圍?”

這突如其來的問話讓克倫威爾怔住了,今天夜裡突圍的事情,除了冒險隊的成員,沒有一個外人知道,這個年青的軍官是怎麼知道這麼重要的事情的?科爾斯臉上掛着不可捉摸的笑容,望着即將墜入地平線的血紅殘陽冷冷地說道:“沒人告訴我,克倫威爾騎士大人,你也不用懷疑你的同伴。我僅僅是猜測,你們揹負着教會的密令,當然是要完成教宗大人的委託的。不過,”

他轉過頭,目光炯炯逼視着克倫威爾,一字一句地說道:“不過,你們突圍前一定要好好想想,今天上午,在你們接過我父親付給你們的酬勞時,在傭兵之神卡都拉麪前立下的誓言!”說完,他再也不看幾個傭兵一眼,大聲對衛兵說道:“把我的盔甲和劍拿來。今天晚上,我就在這裡和英勇的士兵們一起,爲了伊迪斯公國的自由獨立而戰鬥。”

在城門上,一邊讓扈從幫自己穿戴起沉重的全身鎧,科爾斯一邊解答着大隊長的疑問:“他們受教會的委託,這事我是從索泰坦因大主教那裡聽來的,至於他們爲什麼要在今夜突圍,”他反問軍官道:“你說說,這次我們和蠻族的戰鬥,我們有幾分勝算?”

“我們有三千士兵,還有兩千傭兵,再加上城裡臨時徵召來的兩萬多民兵,至少有一半的機會守住吧。”

“一半的機會?”科爾斯冷笑說道:“我們現在唯一能幹的事就是祈禱雨神謝多普咯路梭,在今天夜裡降下伊迪斯公國曆史上最珍貴的一次大雨。除非下暴雨,否則伊迪斯城就看不見明天的太陽。我們能打仗的只有五千人,蠻族是六萬人,何況,蠻族的戰士打了那麼多年的仗……”他把頭盔上的面罩掀起來,望着大隊長說道:“這樣的形勢下,他們能不逃走嗎?教會委託他們的事情是殺掉惡龍德塔朗梵泰庫羅荼,憑他們的實力,從包圍圈中突圍應該不是難事。”

被科爾斯恐怖的預見嚇得猛一哆嗦,大隊長的腿都有點打顫,以至於後面年青的殿下都說了些什麼他根本就沒有聽見。他非常努力地使自己的牙齒不要親密地頻繁接觸,很久才問了一句話:“我們,不是,還有四個魔法師嗎?”

科爾斯面無表情地從扈從手中接過劍匣,自己把它扣在腰帶上。“我倒是希望沒有這幾個魔法師,下午要不是他們殺了那幾個蠻族的頭領,說不定我們已經和蠻族達成某種和平協議了。而且,”他轉頭看着那幾個圍坐在一起的傭兵,冷冷地說道:“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依靠魔法師的力量打贏的戰爭,哪怕是一場戰爭!”

全副披掛的科爾斯伯爵走到城牆的垛口邊,昂着頭觀察天色,落日的餘輝撒滿天空,天色漸漸暗下來,南方的天空中翻滾着巨大的黑色雲團,烏沉沉地向這裡壓過來,看來每年這個時候就會到來的暴雨這一次也不會爽約。他再次眺望着蠻族的陣營,自言自語道:“就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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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佇立的蠻族陣營終於有了動靜,幾匹戰馬忽然從方陣中間的那隊騎兵裡衝出來,向各個方向飛馳而去,幾乎是與此同時,幾十面戰鼓整齊急促地敲起來,暴風驟雨般的鼓聲在空曠的田野裡迴盪,幾隻正在啄食燒焦屍體的兀鷹被驚得沖天而起,嘎嘎亂叫着,依依不捨地在在空中盤旋。伴隨着第一聲洪亮的戰鼓聲,一面黃色的大旗在那隊騎兵中陡然樹起來,旗幟上,繡着一隻巨大的黑色鷹頭。

鼓聲來得突然,消逝得也很快,當城牆上的士兵列好隊型時各就各位時,戰鼓聲已經停息了。沒有人說話,沒有盔甲磨擦兵器碰撞的聲音,甚至連剛纔還廝殺吶喊的南城也在這一瞬間靜默下來,死一樣的沉寂籠罩着大地,只有那幾只飢餓的兀鷹,還在一聲接一聲地淒厲鳴叫。

和弓箭手們站在第一排的露露驚奇地發現,就在剛纔那短短的一通戰鼓聲中,蠻族人的陣型已經變了,本來四四方方的四個方陣,現在已經融合成一字型大陣,數百麪人般高的巨盾整齊地樹在第一排,六個高大威武的蠻族戰士騎着同樣高大的戰馬,站在隊伍的最前面。

露露興奮地問身邊的人道:“這是要真的進攻了吧?”沒有人搭理她,回答她的,只有四周沉重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