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城悠閒靠在滄瀾山腳下一個隱蔽的洞口,看着遠處漸漸變大的兩個小黑點,稍微提了提手中軟綿綿的人體,隨即輕笑一聲,胳膊忽然往上一擡。
明明手裡是一個成年人的屍體,他卻輕鬆地像拎着一根隨風飛舞的綵帶。
“噗通——”
上臂猛然使勁,那脖頸處還留着一圈青黑色淤痕以及凝固血跡的人,划着詭異而優美的弧度,沉沉墮入滄瀾河永不停歇的水流。
而遠處,敏感如司空翊,突然擡頭警惕地向發出悶悶聲響的地方掃視過來。
宋歌感覺不到,但發現司空翊的異樣,她還是皺眉低聲道:“怎麼了?”
司空翊眸子深邃,薄脣抿得緊,朝襲城原本呆着現在卻空無一人的地方看了看,距離太遠看不清,但他可以肯定剛纔有聲音從那裡傳來。
“沒什麼,”司空翊搖搖頭,可眉頭依舊沒有放鬆,只是朝宋歌叮嚀道,“不過這一段路要小心些,我不確定有沒有人在附近伺機而動。”
宋歌點點頭,她一直以爲要對付他們的只有襲城,畢竟司空翊不會說司空祁也在找他們麻煩,他現在就是司空祁啊他怎麼說!
關鍵吧······司空翊想着想着步子就慢了,看着宋歌纖瘦的背影有些委靡不振:他到底什麼時候應該揭開真相,承認自己假扮了大皇子啊?怎麼有點緊張有點害怕呢?
這一糾結宋歌已經走出好遠,司空翊還沉浸在自己的無限哀苦中,卻突然聽到宋歌一聲驚呼。
“司空!河裡有個人!”
司空翊第一反應,天!還有一日兩次救人的道理?難不成自己以前作惡太多如今老天給他機會去造七級浮屠?
司空翊很不高興,他不是愛管閒事的人,除非掉河裡的是老何他們,其餘的還真提不起興趣。今天那個沼澤地裡的怪丫頭,也是宋歌踹了他一腳讓他救他才勉爲其難答應的。
老何在明城裡頭連打三個噴嚏,口水鼻涕噴了晉宵一臉。
可是不等司空翊拒絕,宋歌接下來的行爲,徹徹底底把他驚呆。
他還沒來得及走上前,突然看到剛纔還只是驚訝語氣的宋歌,後背瞬間僵直。她似乎輕聲唸叨着什麼,垂在身子兩側的手竟微微有些顫抖,然後朝前走一步,再走一步,在司空翊反應過來前,霍然跳河!
這一下來得突然,別說滄瀾河常年在山陰間流淌水流湍急冰冷刺骨,光是這寒冬臘月的天氣,這水裡的溫度也夠人受的!宋歌就這麼毫無徵兆地撲進了“嘩啦啦”作響的河流,瞬間被一個浪頭打了滿面!
腿比大腦先一步反應,神經還在打結狀態,腳下已經生風般衝了出去。司空翊最後借力在岸邊一蹬,伸長胳膊堪堪拉住被巨大水流衝力卷得七葷八素的宋歌,咬牙狠狠抓着她的手,怒由心生。
“你瘋了?!”
宋歌不知是不願回答還是回答不了,緊抿着瞬間泛紫的嘴脣,碎髮貼着她蒼白到透明的面頰,眼睛卻死死盯着那還在水中不停翻卷上下起伏的人。
那是她剛纔看到的那個人?司空翊不知爲何更氣了,爲了個不知死活的陌生人,何必?!
可是下一瞬,他忽然明白了爲什麼。
那人,或者說那屍體,因爲司空翊看到他脖子裡明顯被勒過的痕跡,而且血色猙獰,傷口的位置無疑是致命的。
司空翊不認識他,但卻又認識他。
在東衡國都的時候,他說他叫小霸王,宋歌卻親暱地稱呼他——霸霸。
這一刻,司空翊悵然若失,他還緊緊抓着宋歌的手,可動作卻是僵硬的。她這麼不顧一切地跳水是因爲看到那人就是她的······霸霸?
司空翊就差哭了,老天,爲什麼她喜歡這個類型的!他司空翊完全沒有一點符合啊!
宋歌隨着河水上上下下漂盪,喝下去幾大口水,卻被吹得離小霸王越來越遠。她突然滾落兩滴淚,浸在冰涼的水裡,她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幹嘛。明明知道他不是她的爸爸,卻在看到他的臉時第一時間跳了下來,似乎站在岸邊看酷似親人的他而見死不救,上天不劈她,她自己都會五雷轟頂。
司空翊雖然現在只能看到宋歌的側臉,卻可以感覺到她幾乎無法控制的情緒。他也不知自己的心情現在該怎麼形容,但還是下意識把宋歌往身邊拉了拉,圈住她冷得駭人的身子拼盡全力朝岸上一扔,在她掙扎之前說了句:“我去救,不管是死是活。”
宋歌瞬間便不動了,她被司空翊放在岸邊,一屁股坐下來腳卻還浸在水裡,渾渾噩噩間腦袋裡只有那一句話:不管是死是活。
他的意思是,不管爸爸是死是活他都會去救,還是不管他自己是死是活都會把爸爸救來?
頭疼間忽然感覺眼睛有些潮溼,宋歌探手抹了一把,是對那酷似爸爸的人流下的吧?還是因爲司空翊那一句話?
司空翊嗆了幾口水,他完全也是狗爬式對游水根本不精通,卻愣是撲騰到了小霸王身邊,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下意識探了下他的脈搏,然後心瞬間沉了下去。
死的,真的是死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情敵死了太棒了,而是······她會難過吧?會哭吧?
心中五味雜陳,司空翊咬着因爲冷而牙根發疼的一口白牙,最終把小霸王的屍體扔上了岸。
他已經沒了力氣,也不去攀河岸,就任由自己在水裡淌了會兒,想等元氣復原點後再爬上去。原以爲宋歌會立刻撲過去看那中年老情敵,所以司空翊閉眼打算休憩會兒,卻忽然聽到一聲慍怒的話語。
“你當泡溫泉呢還不上來?”
司空翊睜眼,宋歌還坐在岸邊,腳伸在水裡探着胳膊一副要拉他上岸的姿勢。她眉頭不滿地挑着,鼻子紅紅大抵是凍着了,而眼角晶瑩閃爍,不知是河水還是淚水。宋歌的語氣似乎還是淡淡的,可聽在司空翊耳裡,卻那麼動人。
忽然好像便有了力氣,司空翊彎脣,浸在水裡的手卻沒有伸出來,反而向下前方一探,托住宋歌腳底板往上一擡,整個人破水而出。
“你腿幹嘛不收起來,當泡腳呢?”
司空翊突然心情便好了,一身衣袍緊緊貼着胸膛和長腿,湊在宋歌耳邊低低道。
宋歌毫無徵兆地打了個大大的噴嚏,隨即不動聲色轉頭,盯着那屍體看,一直看。
司空翊嘆口氣,脫下外袍披在宋歌身上,又起身感受了下風向,隨即站在宋歌右側,盡力擋着呼嘯而來的寒風,身上卻早已凍得如千針刺骨疼痛不已麻木不休。
宋歌喉間噎了噎,明明每次都告訴自己他不是爸爸,卻也每次都忍不住觸貌生情。他沒有呼吸了,心口也不再起伏,脖子裡的傷痕是那麼可怖,宋歌不忍,卻強迫自己死死盯着他看。
或許只是一個情感的寄託,如果不把他當爸爸,如果不在意他,那麼在這裡,她真的一點念想也沒有。天知道當時在國都看到他,是多麼欣喜。
宋歌笑了,可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疑問。
誰會殺他這樣一個底層的普通百姓?他又怎麼會從國都到了這裡,還在嵩華小鎮上露過面?明明脖頸處的淤青足以證明他是窒息而死,爲什麼還要放血割破頸動脈?
每次一思考,太陽穴就特別疼。如今泡了水,心上那傷口好像又裂開了,宋歌只是捏了捏內眼角,就扯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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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眯着眸子看了半晌,不能說不難過,可這難過也只是基於他長得像爸爸,一開始毫不猶豫跳河的衝動現在冷靜下來也開始反思。宋歌忽覺蒼涼,短短一月,原來外邊的世界是這樣的錯綜複雜。
她摸摸小霸王喉間的傷口,上面的血跡已經乾硬,深紅色的痂像一條駭人的蜈蚣蜿蜒在青灰色的皮膚上。宋歌剛想抽回手,指尖卻忽然一下刺痛,她訝然,仔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右手中指尖端竟莫名多了個小孔,還不等她驚詫,司空翊已經察覺了不對,彎腰問道:“怎麼了?”
宋歌按捺下滿腹疑惑,勉強扯出笑容道:“能不能幫忙把他埋了?”
司空翊被風吹得有些打顫,聞言卻只是輕輕點頭,語氣認真:“好。”
等把小霸王的屍體拖進滄瀾山某處山腳,蓋上厚厚的土壤,司空翊已經快累得虛脫了,天知道這被凍得發硬的泥土他是怎麼刨開的。
兩人其實內心都有不同程度的疑慮,但都在此時默契地選擇不開口不發問不推測不質疑,因爲他們很清楚,眼下最要緊的是進城然後過邊界,其他問題等到了西庭的國土再解決也不遲。
一切忙完,宋歌才感到心口陣陣抽搐般的疼痛,有血跡已經滲透衣服瀰漫開,司空翊竟也纔剛注意到,本還想逗趣說身材勾勒得妙,最後只是不動聲色把披在宋歌肩上的袍子又給她緊了緊,生怕再冷着了傷口發炎。
明城近在眼前,但夜幕也已經降臨,不知道此時進城守門的是否會通融。
司空翊摸了摸內袍,裡頭是東衡皇帝的筆信,包着一層厚厚的布應該是不會弄溼了的。他現在唯一擔心的是,自上次長亭相遇到現在還沒有出現過的司空祁,是否比他早一步進了城。
當然,如果柯容他們成功引開了他,那他一定會返身來找自己,這樣無疑是最大的時間空隙。不過就怕······司空祁會來個玉石俱焚啊······如果他以自己使節任務失敗來換他司空翊回國無路,那就麻煩了。
不過這可能性不大,司空祁出了名的謹慎猶疑,完美主義者不到最後一刻是不會做這樣的事的。
司空翊想了想,期望還是挺大。他扶了一把身邊軟綿綿的宋歌,不知是不是跳水之後身子立馬虛了,宋歌竟有些昏沉的模樣,軟軟地靠着司空翊,他頗有些心猿意馬,雖然此情此景很不合時宜。
守衛看到一男一女依偎着走過來,不免嗤之以鼻,隔着老遠就喊:“喂——哪來的!做啥子來!”一口喊完喝了好多西北風。
司空翊行到跟前,幾個守衛舉着劍面面相覷:喲,還是個俊的?
“武器交出來。”爲首的似乎肯定了司空翊不是什麼大官沒有聖上的筆信,不耐煩地扔出一句話。
司空翊一手環着宋歌,一手伸到內袍摸出了幾層布包着的屬於東衡皇帝贈與和親使節的憑證。
司空翊什麼也沒說,反正他們看了會慌慌張張跪拜,何必多此一舉?
就在他冷得發抖剛要催促幾個頭頂頭看筆信的守衛快些時,一把劍忽然對着他直指過來!
------題外話------
因爲今天太忙碌所以這章寫得比較急,字數也少了點,晚上不出意外會二更的!
wωω¸ttκǎ n¸¢ ○
二更也在3000+,所以今天應該比平常更的多一些~
由於瑣碎的東西交待了有幾章了,擔心姑娘們耐心不夠這裡寫得比較快,接下去的第一卷最後幾章也不會太詳細描寫,就把該說的說完咱們就風風火火往第二捲去~
咱們晚上見~具體幾點看夏什麼時候寫完~不會很晚~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