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翊最終什麼也沒說,告辭趙二老後拔腿就往鎮上的三瘸子家裡趕。
太巧,太巧。
趙寧兒有個哥哥,消失三年疼她入骨的哥哥,想做走鏢人四處漂泊的哥哥。而她失蹤那日,擺攤的三瘸子被偷了個面具。
真是遺憾,矛頭直指溫自惜。
這樣一來,趙二老口中過繼來的養孫,不出意外就是溫自惜!可詭異的是,哥哥將妹妹擄走,借走鏢的名義裝在箱子裡運往下家。照趙二老說的,溫自惜對趙寧兒素來疼愛,現在這一出,倒更是撲朔迷離了。
到底溫自惜帶走趙寧兒是真的因爲上家要求的生意,還是隻不過是他自己的原因?
司空翊嘆氣,腳下步子慢慢緩了下來。如果不能確定溫自惜這一趟到底是不是真的在走鏢,那他就算找到下家的地方,也不一定能救回宋歌······
可現在,他別無選擇。不去下家,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溫自惜會去哪兒。而這一刻,他甚至連下家是誰、在哪裡,都一點頭緒也沒有······
不管怎麼說,三瘸子是一定要見的,至少要確定他丟的,真的是一個銀白麪具。
司空翊找到三瘸子的時候,他貓着腰坐在自家院子裡認真繪着面具上的圖案。因爲只需要確認,所以司空翊開門見山就丟下一句話:“年關的時候,你是不是丟過一個銀白麪具?”
三瘸子本還專心致志做着自己的事,聞言嚇了一跳,卻還是下意識回答:“你怎麼知道······”
司空翊霍然面色一變,在三瘸子還沒看清來人面貌時已經長袍飛舞離去。
一切已經基本確定,司空翊邊走邊在飛快地做着腦力運動。既然溫自惜就是趙寧兒的哥哥,俗話說殺人還有動機,他能擄走自己一向寵愛的妹妹,這動機怕是不簡單。可現在這個自己還無法推斷,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出下家在哪裡!
追根溯源,司空翊閉眼,任自己在鄉間小道憑着感覺隨意亂走,而腦中百轉千回,倒推着將這詭異的事件抽絲剝繭。
下家的具體位置,別人知不知道不說,走鏢人一定會知道。所以,他要找到溫自惜的鏢局,所在何處。
世上鏢局千千萬,溫自惜的鏢局可能就在瀚城,也可能在玜城,還可能在東衡國都。而一個地方又豈止一個鏢局,這樣大海撈針,找到宋歌的時候,自己都老得不能洞房了。
司空翊皺皺眉,腳尖踢到一塊石頭,有點疼。他一陣呲牙,兀自搖搖頭:不,不能這樣想,會走進死衚衕。如果把目光放大,他根本不能確定溫自惜的鏢局是在東衡呢?還是在西庭?
重新推理,從溫自惜這個人入手。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司空翊想了想,第一時間在腦中定下了一個詞彙:妹妹。
對,根據趙二老所說,如果溫自惜確是趙寧兒的哥哥,他的字典裡,妹妹最重要。
那根據自己的接觸判斷呢?司空翊轉了轉脖子,回憶昨天那場毫不客氣的初見。
溫潤,謙和,自信,友善。司空翊很不滿地撇嘴:似乎都是一個謙謙公子該有的好品質。他甚至有一瞬間走神,本世子的世子妃不會很容易地被他吸引吧?
還有什麼?他又沉思片刻,回想起雙方產生碰撞時,原本自己打算開箱但還沒觸碰到的時候,溫自惜的手下那麼暴動,可後來溫自惜不再阻止時,他們竟也忍了下來。
所以,有威望,值得依靠和信仰。
司空翊依舊閉着眼茫無目的地走,也不怕撞到樹踩到溝之類的。推敲到這裡,他覺得快要抓到什麼重要的東西了,可似乎還差那麼一點點。他心下有些煩躁,忍不住伸手撓了撓頭,繼續捋他的思路。
既然有威望、值得信任,並非一朝一夕能成,所以基本可以認爲,溫自惜的鏢局,在某個城鎮一定不算小,甚至可能名聲頗大。因爲上家託運的走鏢任務,竟是個活人?這樣驚駭的事情,常人是不會放心交給一個沒什麼名氣的鏢局的,只有口碑規模極好的鏢局,才能接,纔敢接。
司空翊心口霍然一鬆,這樣排除下來,至少縮減了大部分可能的鏢局,畢竟不是每個地方都有人力財力規模名氣都具備的大鏢局的。
到這裡,還差最關鍵的一步,具體方位。
光憑自己對溫自惜僅有的一面之緣,推測不出什麼重要的細節。只有常年朝夕相處的人,才能將溫自惜看透,才能提供最完美最接近的線索。除了趙寧兒,就屬趙二老最熟悉。
司空翊開始回憶趙二老說過的每一句關於趙家娃子的話。
——就算不念老頭我,他跟丫頭感情那麼好,也絕對不會忘記妹妹的。
——娃子說,他最想當鏢頭,走走看看這世上每一處角落的風景。
——他還說,這樣每次接到生意運鏢的時候,就能經過村門口,看到家裡飄忽的炊煙,還能看到妹妹在石子路伸長脖子等他的樣兒。
司空翊默默將這幾句自認爲最關鍵的話反覆咀嚼,可卻只能得出已經確定的答案:疼愛妹妹,而已。
這又能說明什麼呢?趙二老對於自家娃子的唯一認知,就是圍繞着趙寧兒展開的。一個詞,疼愛,兩個詞,非常疼愛。先不說別的,三年音訊全無不曾回家,這疼愛要不要打個折扣還另計呢······
司空翊有些沮喪,閉着眼隨意晃盪着手臂。突然,他甩起的雙手猛地停在半空,步子跨了一半,整個人呈一個十分古怪的姿勢凝固。
明眸瞬間睜開,帶着不可抑止的閃亮和璀璨!
他知道了!
一個人再變,初心不會變。如果照趙二老所說,溫自惜對於趙寧兒素來寵愛,甚至當鏢頭這個兒時夢想也是因爲希望能在走鏢途中見見妹妹,那麼,他怎麼能做到三年不回家?三年杳無音訊?
溫自惜是個怎麼看都十分完美的人,而他的溫潤謙順也不像僞裝,曾經許下的諾言依他的性子,怎麼會經歷三年就全部忘卻?如果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那麼就是······他一直有回家!一直有見到妹妹!甚至年關將至,他還在街上目光灼灼,和趙寧兒一起看了雜耍!
司空翊倒吸一口氣,眉頭擰得極高。
如果不是一直在身邊,他不可能連趙二老和趙寧兒幾時去集市也知道。如果不是一直在身邊,這個從小把妹妹當成寶貝的哥哥,怎麼捨得三年不回家。
溫自惜!你的鏢局!就在瀚城!
······
宋歌一覺醒來的時候,迎面就看到溫自惜眯眼小憩的臉。座下晃晃悠悠,宋歌愣神間便明白,自己這是在馬車上。
對面的男子呼吸輕輕,在光線昏暗的車廂裡輪廓依舊精緻分明。眉鬢飛揚,和他溫潤如玉的外表不甚相符,卻意外地並不覺得難看,反而有種柔和與剛毅交錯的特殊魅力。他換了一身羣青色的長袍,穩重又不顯老氣,雙手虛虛搭在腿上,像老年人一樣呆板的坐姿。
宋歌看到溫自惜一直攜帶着的銀白麪具就放在他身邊的座上,她眉頭挑了挑,看他的樣子也不是很在意容貌被外人看見,何必帶着個面具走來走去呢?
可也不過一瞬間的晃神,宋歌就回憶起暈倒前,溫自惜那句令人現在想起還是頭皮一炸的話。
“因爲,你纔是最好的藥引啊——”
宋歌不禁顫了顫,這是什麼意思?他剛講完那個駭人的以人作藥引的故事,就說自己是最好的藥引?現在,又要把自己帶到哪裡去?
宋歌忍不住想動,下一瞬就又怔住了。
她眼神複雜,看向依舊安睡無害的溫自惜,就像看着最恐怖的儈子手。
因爲······她動不了了!
宋歌嘗試擡手,使勁到額頭冒汗都只能微微動了動手指尖。再想踢腳,試了多次也沒移動一分。最後,宋歌發現,除了眼珠子能動的樣子,她根本做不了任何事。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點穴?宋歌腦子嗡的一聲,徹底慌了,溫自惜說過的那些話如狂風暴雨般衝擊她的神經。她不是強者,她也會怕,就好像回到一月前她跪在鳳儀殿那天,恐懼和皇后要賜她毒酒時一模一樣。
狹小的空間,對面是安詳淺眠的神秘而可怕的男子,宋歌無聲吐納兩口長氣,閉閉眼告訴自己:冷靜,冷靜······
再睜眼,她依舊是那個清冷寡淡波瀾不驚的宋歌。
宋歌斂眉掃視了眼車廂,不大,坐了兩個人後只餘下中間的地方上下疊着那兩個大箱子。所幸座位高度也夠,宋歌還能清楚地看到對面的溫自惜,見他睫毛微微煽動,心瞬間緊了起來。
“咔嗒——”也就在同時,馬車徐徐停了下來,外頭響起了男人詢問的聲音。
“停停停,你們幾個幹什麼的?”語氣不是很友善,但在宋歌聽來,這就是天籟!大抵是到了城門口吧,守衛要盤問一番。宋歌想,等他進來檢查的時候,自己一定要想辦法暗示些什麼。可怎麼暗示呢?她苦惱,自己除了眼睛,什麼也動不了啊······
溫自惜眉頭皺了皺,從睡夢中甦醒,眯眸看到宋歌在對面,他安心一笑,暖暖道:“抱歉,怕你亂跑,多有得罪了。”說完他才注意到外面有人在問話,不過幾個手下會打點,他不必在意。
宋歌冷冷一笑,張嘴剛要說話,噎了噎沒發出任何聲音。她恨恨瞪了溫自惜一眼,再不看他。
溫自惜還是掛着謙謙公子般的微笑,目光溫柔看着宋歌,就像看着戀人一般的寵溺。如果不是清楚他的真實嘴臉,宋歌覺得自己大抵也是會被他的容貌和氣質所晃神的。但可惜,自古不是隻有紅顏纔會禍水,她的面前,就是一個十足十的禍水!
“喲,還有個小娘子呢,哈哈——”車廂門突然被打開,習慣了昏暗的光線,一下子接觸到外頭猛烈的陽光,宋歌不可避免想偏頭讓過,無奈身子動不了只能眯了眯眸子。
守衛將士打量了眼宋歌,笑得猥瑣轉頭對溫自惜道:“兄弟好福氣啊,這麼水靈的媳婦兒。”
宋歌氣得身子都要發抖了,朝淡笑不語更不否認的溫自惜恨恨丟了兩個白眼,又立刻看向侍衛,死命眨着眼睛,眨兩下又瞥向溫自惜,努力讓他看到自己是在示意:溫自惜有問題!
可惜這個侍衛不僅不聰明,還是個流氓坯子,看宋歌這樣子還以爲在拋媚眼呢,樂得一陣嘿嘿傻笑。
溫自惜當然也看得出宋歌的目的,不動聲色坐到了宋歌身邊,右手一伸直接將宋歌摟在懷裡。他明顯感覺到宋歌的身子比之先前更僵硬了,可他卻自然無比,搭在宋歌肩頭的修長五指甚至還輕輕磨搓着。
“咦?你家小娘子是啞巴嗎?怎麼都不說話?”侍衛看出了端倪疑惑道,一邊還把審視的目光投向那兩個顯眼的箱子。
溫自惜淡淡一笑,將宋歌摟得更緊,不動聲色擋掉她殺人般的目光淺笑道:“這不耍小性子嗎,還得勸着不是?”說着還佯裝吃疼地哼了一聲,“誒別,娘子,咱有脾氣回家發,能不掐嗎?”
侍衛摸摸鼻子,這秀恩愛秀的,都看不下去啊!於是他調轉目光伸手去探箱子,“裝了什麼打開看看,最近查得嚴別想着塞錢就完事啊,”說完還沒等溫自惜回頭,已經自顧自去掀箱蓋了。
宋歌被擋住了視線,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可明明聽到侍衛要去開箱的聲音,爲什麼溫自惜一點兒不擔心呢?不是裡頭還有個小女孩嗎?
然後下一刻,宋歌就知道原因了。
“兩個空箱?你沒病吧?!”侍衛暗罵一聲,“砰”一下重重闔上了箱蓋。
宋歌心沉到了最底下,那小箱子和女孩兒,哪去了?
溫自惜低沉溫潤的嗓音在宋歌頭頂響起,淡淡的男子清香充斥她的鼻腔,和司空翊的一樣好聞,可宋歌卻很牴觸。
“家母喜歡誦經,經書沒地兒放,特地叫我回家的時候帶兩個大箱子給她。”溫自惜說謊也是溜得很,面不改色心不跳。
侍衛沒再說什麼,朝宋歌那角落又看了一眼,終於悻悻收回手,將車廂門“啪”的關上。
幾乎同時,溫自惜立即鬆開摟着宋歌肩膀的手,眼底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笑意:“冒犯了。”他又坐回了對面的位子,馬車再度啓程的時候,溫自惜繼續着剛纔的淺寐。
車壁的簾子晃晃悠悠,偶爾泄進一絲陽光。宋歌眼睛一閃,注意到溫自惜並未醒來,輕輕吐出一口氣,嘗試着想把頭偏過去。可惜努力了許久沒有任何效果,宋歌只能斜眼透過那簾子,去看外面的景象。
簾子不是一直被微風吹起的,偶爾馬車晃盪得厲害宋歌才能看到一點外頭。可宋歌又不能放棄這一絲機會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所以全程斜眼關注,到後來甚至眼睛發疼太陽穴突突的,一陣一陣犯暈。
叫賣的聲音很大,宋歌發現並不是瀚城那兒的口音,所以說自己現在已經進了另外一座城?那剛纔盤查的地方,應該就是進城口了?回憶了下進城之後的馬車路線,似乎一直是前行的,大抵現在是在這座城的主幹道上。
宋歌忍着長時間斜眼打量而引起的頭暈眼花,注意到街邊有一長排擠在一起的乞丐。她還未將眼睛移開,就驚訝地發現,那羣數量龐大的乞丐,竟一窩蜂衝了上來!沒錯,衝着他們的馬車,一擁而上!
然後就是“哐當”一下,馬車生生止住了前行的步伐。宋歌被顛了一下,自己沒法控制住身子,“啪嗒”一聲從座上滾落,頭磕在車壁的窗子上,撞得生疼。
溫自惜也被這動靜給驚醒了,看宋歌狼狽跌倒的模樣輕輕笑了聲,也不立刻扶起她,反而先問外頭道:“怎麼了這是?”
“頭兒,碰着一羣叫花,嚷嚷着給錢,人太多了弟兄幾個搞不定,你說怎麼辦?”粗獷的聲音,很適合走鏢這個活兒。宋歌當時第一反應,竟是這個。
溫自惜皺皺眉,也不擔心宋歌會逃,比較點着穴。他捋平自己長袍上的皺褶,伸個懶腰打開車門,慢悠悠下去。
門一開,瞬間車前擠滿了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乞丐,有老人帶着孫兒,有缺胳膊斷腿的,有唯唯諾諾凶神惡煞的,總之就像看盡人間百態。
宋歌看不見,因爲她跌倒的時候臉對着窗子,現在只能以一個尷尬且不舒服的姿勢,仰面瞪着近在咫尺的車窗。如果,如果能動,現在就能鑽出去!
溫自惜有些驚訝,這幾十個乞丐近在眼前的壯觀場面,他也是頭一次見。街上的百姓倒已經見慣不怪了,畢竟這馬車看着就夠華貴,那羣叫花子逮着有錢的都會一擁而上,還不會輕易離開呢。
溫自惜秉着息事寧人的慣例,不想引起太大轟動,直接讓手下分錢。宋歌在車廂裡都能聽到外頭歡呼雀躍的聲音,她鼻間輕嗤,掙扎着想坐起來,那若有若無透過簾子灑進來的陽光,如今是多麼誘人,
一隻手,一隻骯髒帶着濃濃腐爛氣息的手,一隻黑不溜秋指甲長長還都是凝血傷口的手,忽然從車窗外,探了進來!
宋歌呼吸一窒。
布簾子被掀起,宋歌對上一雙大大的充滿靈動與俏皮的眼睛。那雙眼睛,鑲嵌在一張灰黑色小臉上,帶着濃濃的好奇與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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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爺又卷福上身、福爾摩斯上身、毛利小五郎上身了!
其實這也不算推理了~應該算是犯罪人物畫像哈哈哈~畢竟根據一個人隱隱透露的細節來推測,是比較不切實際的,也是有很多不確定因素的。
但微表情心理學分析、身體語言密碼破解,真的非常吸引人,夏特別喜歡,所以這本書總是有意無意牽扯到一些,甚至已經決定下本書就要寫專門的這類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