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城其實只是個小鎮,因爲處在官道旁的近郊外,前後都不靠大城,人口密度小,基本上住的都是土生土長的武城人,很少有外鄉來客。
宋歌本以爲照他們三人一路風塵的模樣,進城免不了被人懷疑身份,結果沒想到,薄暮時分剛入城門,就被城內的景象嚇了一跳。
小瑞訥訥道:“怎麼人比帝京還多啊……”
溫自惜下馬,眉頭皺成了一團。放眼望去,主街上幾乎是人擠人,像極了除夕前採辦年貨時的場面,不過街上的人衣衫都略破敗,似乎像是逃難而來。
他們在城門口站了沒多久,就有一個看門侍衛過來問話,那侍衛年紀有些大,看神色頗爲疲倦,所以盤查的時候也沒有什麼耐心。
“也是因爲瘟疫逃難來的吧?”侍衛看看幾人髒兮兮的衣服和久不曾清洗過的臉,特別在宋歌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城裡的情況你們也看到了,睡大街的地方也不見得有。”
宋歌一愣,和溫自惜對視一眼,沒有反駁。既然這侍衛誤以爲他們是逃難者,那就將錯就錯,身份也不會遭到懷疑,畢竟他們現在這狼狽的模樣,扮逃難的人幾乎是綽綽有餘,更別說她還穿着一身從火海里出來的衣服呢。
“大人您行行好吧,我們兄妹三人一路過來,已經大半個月沒合過眼了,”溫自惜說,表情處理地十分到位,“睡大街總比在外頭深山野林喂野獸的強啊大人!”
侍衛動動嘴沒有說話,其實他沒有理由和權利把這三人趕出去不讓進城,畢竟皇上的聖旨下來過,西北到帝京的大城小城,沿途全部大開城門,廣接逃難者。
侍衛嘆口氣,滿臉都是愁色。
皇上這對策雖說可以安撫民心,但也有弊端,接納逃難者的同時,自己這城池也被搞得烏煙瘴氣,更不要說如果誤放了已經感染瘟疫的百姓進來,那問題的嚴重性了。
所幸這最壞的情況還沒有發生,只是武城雖然距離西北瘟疫爆發地尚有上百里遠,但逃難者一撥接着一撥,不是因爲前頭距離近的城池實在人口爆炸納不了人,就是因爲那些還沒爆發瘟疫的地方聽說了西北動亂,生怕殃及自己也急急忙忙往帝京這邊跑。
所以現在整個西庭,人口都在進行巨大的遷移,西北估計如今除了那些個得了瘟疫奄奄一息垂死掙扎的,就是捨不得離開家鄉的老人,南北差別懸殊,只盼大皇子殿下的隊伍早日趕到西北,解西北百姓於水火。
“進來吧,城裡莫說客棧了,民宿也沒有,就算有錢也住不到房子,”侍衛搖搖頭,身子一側讓溫自惜把馬車先趕進來,“看你們還僱了馬車所以跟你們說幾句,如今局勢混亂,城裡不分高低貴賤窮富,身上有幾個閒錢也別外露,每日三頓司縣府派發,到時候排隊領就行,別搞什麼特殊,容易遭人擠兌。”
那侍衛其實心眼挺好,宋歌聞言也明白個大概,眼下人人平等,只有裝成個真正逃難者一樣的落魄,才能最安穩地過活。
“謝大人了。”溫自惜點點頭,如果不是接下去還得趕路,這馬車實在不該拉進城,因爲街上那麼多人看着,他們能買得起馬車,已經遭到了其他人的橫眼。
果然,宋歌和小瑞並行,才走沒幾步就感覺兩邊的人如刀鋒般銳利的眼神紮在他們身上。溫自惜蹙眉,好看的脣抿成一條直線,半晌急走兩步貼在宋歌身後低低道:“前頭左拐,角落裡無人,咱們就到那兒去。”
宋歌無聲點頭,腳步輕輕,儘量不發出聲音。小瑞眨了眨眼睛,不動聲色護在宋歌身前,好不容易避開那些席地而坐的逃難者橫七豎八的或腳或手,站到一個小小角落裡的時候,他才長出一口氣後怕道:“真感覺他們隨時會上來撕了我們一樣,心悸!”小瑞拍拍心口,一副驚恐的模樣。
宋歌一笑,回頭才發現溫自惜還停在城口不遠處,她皺眉,這才發現因爲地上都是或坐或躺的人,他們能走過來已是不易,溫自惜牽着繮繩,根本沒辦法讓馬車也過來,況且就算過得來,他們如今唯一的一席之地也不足夠停下一輛馬車。
宋歌剛想出聲提醒溫自惜不如棄車吧,結果不等她說話,有人已經搶先一步道:“奶奶的,都多少日子沒見過葷腥了,啐——”那人話語粗俗,甚至隨地吐了一口痰,正正巧巧落在他對面那睡着覺的人腿上,後者也不惱,隨便蹭了兩下翻身打個哈欠繼續睡去,呼嚕比先前還大聲。
小瑞瞪大了眼,表情很明顯是從未見過如此景象的驚訝。
“是啊!這畜生般的日子,半點油水都不見,天天吃饅頭清粥醃菜,我做夢都聞着馬肉香了!”另有一人接道,從宋歌的角度看不到是誰在說話,但很明顯,那些人把主意打到了他們的馬上。
“吵吵吵!吵什麼吵!”那先前守門的侍衛過了來,一轉頭看到溫自惜黑着臉控着繮繩,站在一羣流着哈喇子的粗壯男人中間,忍不住頭疼道,“嫌棄饅頭醃菜還是怎麼着?不樂意吃都給我出去!自個兒到林子裡刨樹根吃去!”侍衛瞪着眼兇巴巴道。
他實在也是看不慣這些個有手有腳的大老爺們,成天領完了司縣府的免費菜食就躺在路中間睡大覺,甚至有的時候餓了未到飯點,還會搶其他人省下來的那一個半個饅頭,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這羣敗類——難民裡的侵略者。
城中多有難民之間的衝突,但幾乎都是以那個首先開口的名叫熊大的男人爲首起事,除了搶人食物,無聊了鬥毆打架,閒散了調戲婦人,樣樣都有他參與的一份。
武城司縣府的衙役光是處理每日劇增的逃難者就已經忙得腳不沾地,司縣府也不是生產糧食的地方,此處距離帝京也有一段路,現在已經到了彈盡弓絕的地步,連司縣大人一天都只吃一個饅頭一碗清粥,還是不加醃菜的,這幫混小子竟還敢挑事,當真沒天理!
侍衛很生氣,可也沒有辦法,只能口頭上唬嚇兩句,其實什麼效果也沒有。
僵持片刻,侍衛終是因爲有事要忙離開了,而他一走,熊大立刻站了起來!而他一站,連帶着以他爲首的四五個凶神惡煞的男人也一起站出,呈包圍姿態將溫自惜團了起來。
“小子模樣倒俊俏,可是一個男人,少坐馬車少騎馬,兩條大長腿好好的,多走路纔對!”熊大的聲音和他人一樣,粗壯雄厚,一聽便知是西北來的漢子。
溫自惜眉間戾氣忽現,握着繮繩的手緊了又鬆開,似乎熊大再多說一句,他拳下捏着的,怕就是熊大的脖子了。
宋歌看了看情況,溫自惜的脾性經過一番瞭解她現在摸出了七八分,他其實算得上“好人”一詞,司空翊能夠選擇安排曾經刺了她一刀的溫自惜隨她同路,想必對於他也是放心的。當然還有一點,她身上的蠱毒,還得靠他。
不過惹惱了溫自惜,宋歌也不知道他會有什麼行動,似乎在相識的兩個月裡,她還未曾見過他動怒,雖說清楚他身手不錯,但這不錯到了何種地步,她也不瞭解。
“照閣下所言,你也該多走路不是?”溫自惜眉頭輕蹙,長袍微藍,染了一身塵土,卻遮不去他眉宇間散發的一貫溫潤。
熊大聽不習慣這文縐縐的用詞,只“誒”了一聲揮手不耐道:“那必須啊!西北距此地上百里,我就是走過來的!”他說得自豪,臉上一副得意,連那粗眉都染了濃濃的倨傲。
“噢。”溫自惜平平淡淡應了一聲,直接挑起了熊大的怒火,敢情這一聲“噢”充滿了他不屑一顧的情緒,似乎回答他的是:噢,不過爾爾。
溫自惜卻還有後半句,“可你要是沒了腿,還怎麼走?嗯?”最後一聲音調微揚,似反問,又似殺氣一現而過。
宋歌一驚,擡頭看到溫自惜冷下來的臉,那神色不是在開玩笑。
他……動了砍那人雙腿的念頭?!
熊大的腦子轉得沒有宋歌快,但也只是片刻,他反應了過來。不明白不要緊,一明白登時熊大就氣紅了臉,他古怪一笑,啐了一口咬牙道:“好小子,口氣倒不小,爺爺我這雙腿既然能安安穩穩走了三十多年,也能安安穩穩再走五十年,再不濟也不至於折在這武城!折在你手裡!”
戰火一觸即發,溫自惜眉頭微挑,手已放開繮繩,腳下步子微動,眸子盯在熊大身上。
宋歌抿脣,覺得今日溫自惜似乎情緒有失,他們纔剛進城,要住上幾天休整一番才能繼續趕路,不能一來就得罪這難民裡的小頭目。
宋歌擡頭,趁兩人還未動手,聲音清亮道:“把馬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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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大這名字有點跳戲,動畫片裡的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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