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把面聖安排在御花園,彼時午後暖陽剛好,大朵大朵一品紅爭相開放,將那一桌衣着鮮豔的人襯托得愈*廓清晰。似乎在這深宮裡,每個人都習慣了用服飾裝扮包裝自己,習慣了揚起下巴居高臨下的華貴姿態。
宋歌和司空翊朝坐在中間的皇帝行禮,他笑呵呵擡手虛扶,立即便示意兩人入座。
宋歌有意無意掃了圓桌上衆人一眼,只有和朔是接觸過的,她的眼睛一直停在司空翊身上,幾乎沒看到自己。
宋歌不動聲色拿餘光瞥,皇帝左側的女人年紀最大,姿態也最端莊,不出意外應該就是皇后了。她看起來和藹得很,不像其他兩個妃嬪,畫着濃厚的妝,看人也是妖媚的。
至於除了和朔以外的兩個年輕女人,大抵便是宮中受寵的妃子,宋歌不認識,只隨着司空翊彎腰一句“見過溪妃娘娘、殷妃娘娘”同時行了禮。
溪妃坐在皇帝右側,看樣子更尊貴些聰明些,也不會當着皇帝的面給司空翊擺架子,笑着應了句,也算是回答了。
殷妃就到底年輕不經事了,不鹹不淡瞥了司空翊一眼,又看着宋歌道:“世子妃好生俊俏,世子真是福氣吶,”她說到也就罷了,偏偏最後加了句酸溜溜的話,“別怪本宮潑冷水,世子妃現在花容月貌的,過個幾年人老珠黃了,不知靠什麼抓回世子的心呢?”
皇后大驚,這殷妃果真膽子越來越大了!再小心看皇帝,果然一張臉登時就拉了下來。
“殷妃,不喜歡呆在這裡就自個兒回宮去!”皇帝說得還算客氣,他今日不單單是簡單的面聖,關鍵是想就司空祁一事仔細問問司空翊的想法。殷妃這剛開始就惹惱了司空翊,他可氣壞了。
殷妃不說話了,臉上說不清是畏縮還是委屈,但總歸安靜了下來,無聲坐在一旁玩空酒盅。
司空翊倒沒生氣,不是不在乎只是沒有意義去生氣,他笑笑剛要回答,宋歌不卑不亢的聲音忽然從身旁響起。
“如果人老珠黃時就失去真心,那如今的花容月貌也算不得真正抓住了真心。”
宋歌語音帶笑,話卻說得直白。靠皮囊留住的心不是真心,這正是深宮女人最大的忌諱,既然殷妃撞她,她當然也要撞回去。
皇后和溪妃同時睜大了眼睛看向宋歌,幾乎被她的大膽所嚇到。皇帝不語,直覺這個和親公主八成是個難以控制的傀儡。而和朔,終於把目光投向宋歌,露出複雜難言的神色。
殷妃竟沒有如意料中一樣大發雷霆,她古怪地瞥一眼宋歌,破天荒地笑了:“說得真好。”話音剛落就調轉身子朝皇帝行禮,帶着疲倦之色。
“臣妾略感不適先行退下,皇上請恕臣妾失禮。”誰都知道身體不適就是個藉口,皇帝也沒多問,揮手示意回宮好生休息。
殷妃再朝皇后以及溪妃行禮,末了對着和朔點點頭,與宋歌擦身而過。
皇帝揉揉太陽穴,吩咐司空翊和宋歌坐下,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了一會兒,這才把話題轉到了昨天的事上。
斟酌良久,皇帝猶豫着詢問司空翊怎麼看。雖說司空祁是皇子,但天子犯法還與庶民同罪呢,這責與不責還得看成王府追不追究。畢竟司空祁不僅誣陷柯容,還將司空翊的成親禮鬧得厲害。
司空翊倒是想追究的,可理性告訴他皇帝明面上將決定權交給了自己,實則只是想讓自己給他一個臺階下,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素來是皇家愛乾的事。自己不追究了皇帝只要怒斥司空祁幾句,這頁也就算翻過去了,自己如果堅持到底,司空祁肯定要受罪,但皇帝也會鬱結着。
宋歌舉杯,皇帝還以爲她要說些什麼,結果宋歌只是敬了杯酒什麼也沒問。皇帝倒對這點比較滿意,宋歌已經不簡單,如果還要幫着司空翊出好主意,除非能夠完全收爲己用,否則留不得。
宋歌靜靜喝着酒,在皇帝看不到的角度對着司空翊無聲說了一句話。司空翊瞥到那聲脣語,笑了笑。
這一表情恰好看在和朔眼裡,她攏在袖子下的拳頭緊緊捏着,頭卻轉向御花園外,那裡有候着等待的周嬤嬤和一干成王府下人。
司空翊不急不慢給皇帝斟酒,完了又給皇后和溪妃滿上,最後才倒給和朔。和朔肩膀動了動,許是興奮了。
“皇上,怎麼說祁堂兄也是堂兄,一家人沒有隔夜仇的。”司空翊開口,這話說得宋歌差點一口酒噴出來,對於某人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甘拜下風。
皇帝龍顏大悅,立即便撫掌大笑讚賞道:“好好,皇侄這話甚和朕意——”
話未說完,司空翊卻突然接道:“不過……”他兩個字拉得很長,皇帝心一沉,還以爲司空翊在戲耍他根本不願息事寧人,皺起眉頭勉強問了句“不過什麼”。
司空翊微微一笑,將宋歌的想法原封不動交待:“求大殿下一句道歉,可行?”
皇帝愣了愣,和皇后對視一眼後重復了一遍:“道歉?”
司空翊不置可否,雖然柯容受的重傷是討不回來了,但高傲如司空祁,若能令他親自登門道歉,也算挫了他的銳氣,心裡還是痛快的。
這個要求不過分,皇帝欣然應了下來。這一樁事解決心頭頓時輕鬆許多,聊了沒多久就把今日主要的事給交代了。
“還有幾天便是二月二龍擡頭的日子,往年都辦宮宴,今年太子和朕一合計,打算去邱山狩獵,你意下如何?”皇帝很是在意司空翊的想法,這讓宋歌心中狐疑更甚,總是不自覺要猜測兩人到底有沒有什麼特殊關係。
皇后和溪妃大抵習慣了皇帝對司空翊的態度,安靜坐在一旁聽着,只有和朔猶豫着擡頭輕聲道:“父皇我也可以去嗎?”
皇帝想了想答:“在帳中安分呆着,朕便準了。”因爲和朔也是個鬧騰的,以前她和成王府那個上躥下跳的小郡主在狩獵區拼賽馬,兩人最後都是被架着擡下來的,腿都顛麻了一個也不認輸,頗爲好勝。
和朔心裡一陣雀躍,但不知爲何當着宋歌的面不想表露,只歡喜地應了一聲,轉頭朝司空翊甜甜地笑。
宋歌鬱悶了一下,也不願看見和朔,乾脆瞥過頭去瞅那些嬌豔的花。
司空翊一想皇帝都同意和朔去參加狩獵了,自己還能決定什麼呢?就是狩獵遠沒有表面那麼簡單吧?太子提的建議,那*不離十要針對自己了,宋歌的蠱毒還沒來得及找時間醫治事情就又多起來,真是頭疼。
“對了皇侄,帶上翎小郡主一塊兒去。”皇帝似乎想到了什麼,補充了一句道。
宋歌詫異,皇帝呵呵一笑解釋道:“泠蘭王妃前個兒跟皇后說起過,小郡主的婚事該提到議程上來了,這不正好借這個機會,皇家子弟朕也好把把關。”
宋歌想到那個朝氣蓬勃的少女,竟也避不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嘆口氣表示惋惜。
出御花園的時候天已擦黑,看到只有瓏錦和幾個王府的丫鬟候在外面,宋歌奇怪:“周嬤嬤呢?”
瓏錦朝一個地方努努嘴不高興道:“和朔公主那頭一招呼呢她就急急忙忙趕過去了,到現在還不回來。”
宋歌蹙眉,和朔的確半路就退席了,找周嬤嬤怕是要了解了解自己的情況,她可真像身邊養了只老虎,時不時提防着被咬一口。
司空翊冷眼瞧着瓏錦指的方向,那是和朔的寢宮他不方便去,乾脆拂袖慍怒道:“等什麼還,主子等奴才?”
幾人見司空翊發了火趕緊準備着離宮,再不等周嬤嬤。用司空翊的話講,她愛回不回,不回最好。
宋歌推了司空翊一把低低道:“怎麼了啊脾氣這麼大今天?被皇上氣着了?”她偏頭看,可卻沒看到司空翊發怒的表情,反而掛着淡淡的微笑不容別人發覺。
司空翊小心低頭湊到宋歌耳邊輕輕道:“宮裡都是眼線,總得讓人把我的態度傳達給和朔吧。她那些小心思還有幾個人不知道,不說點狠的還真當自己是什麼了。”
宋歌噢了一聲,才知道司空翊這是藉着對周嬤嬤的不滿在給和朔敲警鐘。
和朔聽說司空翊因爲周嬤嬤擅自離開而發了火,咬咬下脣拉着着急的周嬤嬤低聲下氣道:“嬤嬤,您最疼我了,再想想辦法吧。”
周嬤嬤那是一個叫苦不迭,那頭回去了司空翊鐵定不給好臉色看,這廂和朔又哭着求她別讓世子和世子妃圓房,她真的是焦頭爛額。
和朔這不難題嗎!昨夜已經算是老天幫忙,再怎麼搗騰下去自己老命也保不住了。心裡這樣想,嘴上可不敢說,她扶起和朔嘆氣道:“公主您別這樣,老奴幫着便是。”
安朔似乎也篤定周嬤嬤最後一定會答應她,立即起身抹一把淚,將一包東西顫巍巍塞在她手裡低聲道:“嬤嬤,這藥你給撒世子妃飯碗裡。”
周嬤嬤嚇了一跳,慌張推脫道:“公主啊,這傻事咱可不能做啊!”
和朔連連搖頭,還勉強笑了一下解釋道:“嬤嬤你誤會了,這不是害人的東西,只是能讓她發熱病個幾天,這樣翊哥哥短時間內也無法和她同房了。”
周嬤嬤長吁一口氣,自己也覺得多想了,和朔再怎麼瘋狂還不至於害人性命,她剛要應下,和朔卻仔細交待道:“這藥一定得用熱水泡化了才能用,嬤嬤你放心我絕不會害你,到時候你調好了隨便派個人送去,別連累自己。”
這話聽着舒心,周嬤嬤無奈點點頭,拍了拍和朔手背小聲寬慰道:“公主您也別太鑽牛角尖了,這世上還有那麼多——”
和朔擺擺手,苦笑着示意周嬤嬤不必再說了。後者頗爲無奈,又說了幾句急急忙忙離開了。
等周嬤嬤走後,一直維持憔悴傷感的和朔突然擡頭,明亮的眼眸一如既往,甚至帶着淡淡的陰謀得逞的愉悅和得意。她拍拍手掌,轉身走回內室。
回到王府的時候,宋歌意外發現司空翎還在,她嘻嘻哈哈和司空震說着話,完全沒有他們走之前的凝重氣氛。
司空翎一眼瞧見司空翊和宋歌回來,高呼一聲“嫂嫂”直接撲過來給了宋歌一個大大的擁抱。宋歌被她的熱情徹底嚇到,但還是下意識也摟住了懷裡矮她小半個頭的司空翎,聞着少女秀髮淡淡芬芳,宋歌只覺得溫暖。
司空翊翻了個白眼幽幽道:“還沒嫁出去呢就不記得兄長了?”
司空翎轉頭惡狠狠瞪他,用一種“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目光恨不得把司空翊看出幾個洞來。
司空翊笑眯眯摸了摸她的腦袋,往座上的司空震行了一禮,把皇帝關於狩獵的消息交待了一遍。
宋歌剛來得及叫一聲“父親”,司空翎已經急不可待地拉着她往外跑,順便高聲喊“父親我走了啊哥哥我走了啊嫂嫂你送送我啊”,不等司空翊發問直接拖着宋歌就跑,跑到他們看不見的地方一個轉彎,繞進了偏廳後面的小雜院前。
好不容易中途掙脫司空翎的手上氣不接下氣站定,宋歌盯着司空翎滿腹狐疑。
司空翎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朝四周一陣環視才小聲道:“嫂嫂啊,我要在府裡呆一段時間。”
宋歌“噗嗤”噴了出來,笑着點她額頭:“這是你家呀,住在家裡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
司空翎慌得立馬去捂宋歌的嘴,手忙腳亂擺着手勢皺眉低低道:“噓!嫂嫂我跟父親母親說了今晚就走,我是偷偷留下的。”
宋歌“啊”了一下,抱胸等着司空翎解釋,順便像司空翊那樣摸摸她的小腦袋。特別寵溺的姿態,她那麼信任自己,自己也好喜歡她。
司空翎苦着臉糾結了好久的措辭,拉着宋歌在黑不溜秋的角落裡坐下,撓頭想了想艱難道:“嫂嫂我喜歡柯容。”
宋歌瞪大了眼睛,也不是被嚇到,只是對司空翎的直接大膽很是佩服。柯容?柯容一看就和司空翎性子不對盤,小丫頭如今這副模樣,估計挫折也是受了不少。
人總是對自己缺少的東西格外珍惜,宋歌在感情方面沒有和司空翎一樣的勇氣,她笑了一下緩解司空翎的緊張,輕輕道:“然後呢,父親母親不同意嗎?”
“嗯,”司空翎揪着小手指,吞吞吐吐道,“其實哥哥也不算支持,他說柯容不會喜歡我的,柯容不會喜歡任何人的。”
宋歌沒有回答,其實司空翊說得挺對的,柯容那麼冷一個人,司空翎這個像火一樣的姑娘,要麼努力燒着自己去溫暖他,要麼直接被熄滅。可前者多累啊,她要燒多久,燒到疲憊不堪嗎?
“丫頭,你想放棄嗎?”宋歌想了許久,問了一句。
司空翎愣了愣幾乎快速回答:“怎麼會!我喜歡他啊嫂嫂!”她有些激動,聲音難免提高,說完了又後怕地捂住嘴,小心翼翼打量四周。
宋歌輕輕一笑,拍拍司空翎的手背道:“想趁這幾天把柯容拿下?”很好,她這把火還燒得旺,多棒的姑娘,該有好去處的。
司空翎似乎臉紅了一下,不敢看宋歌猶豫道:“嫂嫂你會幫我嗎?”
“你叫我什麼?”宋歌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讓司空翎有些奇怪。
“嫂嫂啊。”她不懂,但還是認認真真回答道。
“對啊你叫我嫂嫂,你是我小姑子啊,”宋歌好笑,給她捋了捋鬢角碎髮柔柔道,“我不幫你說得過去嗎?”
司空翎眸子一下子睜大,小臉瞬間通紅看着宋歌,隱隱有些興奮。她怎麼瞧怎麼覺得這個嫂嫂太好了,忍不住抱住宋歌的腦袋狠狠在她側臉上“吧唧”親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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