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聲暴響,狄長離霍地起身,一拳轟在那張已然斷爲兩截,但還沒有收拾出去的玉石長桌上,登時碎片紛飛激迸。
狄長離眸孔已是逐漸地發紅,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但仍是感覺到,胸口像是被什麼嚴嚴實實地堵住了,焦躁煩悶異常,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狂躁地在聖殿中大步行走起來,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在飛船上時,狄長離失去行動的自由,是被海盜強行注射曼陀仙汁,由於對舵手的仇恨,狄長離並未覺得自己的毒癮有多深,最多隻認爲自身在肉體器官的感官上可能對毒品形成了慣性的依賴,但在思想上,絕對沒有產生多大的毒癮。
然而,這時狄長離發現自己錯了,並且錯得相當的厲害。
在海盜船上,他是與敵人作鬥爭,心中下意識充滿了牴觸抗拒。而現在,再沒有任何的制約,他是與自己作鬥爭,與潛伏在內心深處的慾望作鬥爭。
不曾有過親身經歷的人,永遠也不會知道,毒癮發作時的痛苦。那種對毒品的極度渴望,彷彿是發自靈魂深處的需求,每分每秒每刻,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在發出強烈無比的嘶喊、號叫、咆哮,渴求着毒品的填充,體驗猶如登仙般的飄飄快感。
疾步快走的狄長離驀地停了下來,將手伸向腰間。被投放到鳳凰星上來時,舵手很大度地給了狄長離一些曼陀仙汁,約有月餘所需的用量。他這麼做,當然不是出自好心,而是他也認識到,狄長離的身體雖然完全已經對毒品上癮,若是要進一步加深其毒癮,強迫接受已無多大效果,最主要的還是得讓狄長離自己主動服用。舵手深知曼陀仙汁的厲害,他相信,只需要狄長離主動使用一次,那麼,他就等於是自行將一隻腳跨入了深淵,再也無法擺脫。
指尖剛剛觸及衣服時,狄長離的手又生生頓住,寬闊的額頭上,汗水竟是滴滴落下,表情更呈現出極度痛苦的猶豫掙扎,血紅的瞳孔中,憤怒、狂躁、痛恨、焦慮、恐懼、厭憎等等負面情緒一一浮現,不停地快速變幻着。
腦海中,似有一個聲音在不住地誘惑道:“你還在等什麼?爲什麼要無謂地讓自己承受這種折磨?現在並不需要你向任何人低頭,你的自尊不會受到一丁點的損傷,只要拿出來一點,一點點就夠了,就不用再痛苦下去,而且還能感受到那種極度快樂的感覺。別猶豫了,拿出來,拿出來吧,愉快地、幸福地享受世界上最爲美妙的快感吧……”
恍惚中,狄長離的手已是不知不覺地伸入了袋中,剛一碰到裝有曼陀仙汁的瓶子,腦裡突地又彷彿響起了一聲猛烈的警鐘:“你瘋了,這是世界上最危險的毒藥,它將會慢慢地侵蝕你的意志心靈,讓你喪失所有的理智,變成一具只知追求虛幻的感官快感的行屍走肉,快把你的手從這該死的東西上拿開,立即把它扔進火裡去,不要有絲毫的遲疑,徹底地燒燬它。”
狄長離心裡非常清楚,毀掉這瓶曼陀仙汁,纔是自己最應該做的事。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但是,卻有另一種意念在阻止他這麼做,這種意念的強大是難以描述的,它,就是深藏人類靈魂內的慾望。
一個人,只要有莫大的毅力,戰勝重重困難並非太難,最難的,永遠是戰勝自己。
狄長離正在痛苦矛盾地天人交戰,殿外忽然有人進來,叫了一聲:“統領大人。”卻是布朗從荷爾頓城主府中回到神廟,來向狄長離覆命。
自己怎麼連布朗進來聖殿都未發覺?狄長離一震,冷聲喝道:“出去。”
布朗嚇了一大跳,雖是不明白爲何統領大人會厲聲將自己喝斥出去,卻也不敢詢問,總之統領大人這時的心情不大爽,這是毫無疑問的了,自己可不能蠢到去觸楣頭,當即連聲應是,掉轉屁股,抱頭鼠躥出聖殿。
又佇立了少頃,狄長離緩緩地將曼陀仙汗拿了出來……
自己纔剛至陌生的鳳凰星,身邊危機四伏,隨時隨地都可能會發生意外,而戒除毒癮絕非一朝一夕就可以做得到,必須經過一段不短的時間,在這期間,自己幾乎沒有多少能力去應付各種危險,剛纔布朗進殿未能及時發現就是一個明證。
毒癮是必須要戒,但目前各方面的條件都不允許,最好還是等到消除掉所有不安全的隱患之後,那時再開始也應該不晚。
狄長離這樣對自己說,面無表情地將一管曼陀仙汁注射入體內。隨着藥力的揮發,一陣舒暢到極點的暈眩感傳遍全身,有如熏熏然的醉鬼般,狄長離舒出了一口長氣,慢慢地閉上漆黑的眼眸。剛俊的面龐,在這一刻,變得比冰更要冷,比鋼更要硬。
***
兩天後一大早,盧姆城的軍政教巨頭們再一次齊聚在聖殿內,召開臨時緊急議會。根據潛伏在蒙利帝國的細作傳來的消息,蒙利帝國的前期戰爭準備工作已經差不多就緒,預計數日後大軍就將開拔,輕、重騎兵和步兵四萬人,加上各類後勤等輔助戰鬥人員,共計七萬餘衆,將在半月後抵達兩國邊界處。
雖然狄長離表明過自己不想插手軍權,但盧克列凱斯總督仍然呈上了詳細的情報資料和備戰方案給他過目。
北歐諾拉行省擁有德爾曼帝國第三和第八兩個足額編制兵員的軍團,每個軍團三萬將士,共有六萬名戰士,再加上輔戰人員,軍中總人數將近十萬。這個數字,無論是主力軍抑或是軍隊人員的總數量,都比蒙利帝國要多出三分之一,看似穩佔上風,但只要是稍爲懂得一些軍事常識的人,都非常的清楚,雙方的真實戰鬥力,絕對不能如此計算。
蒙利帝國此次出征的主力軍雖然只有四萬人,但光是重騎兵就有八千,這是一個相當恐怖的數字。要知道,德爾曼帝國全部的重騎兵還不到三萬,其中大部分鎮守在西疆與撒丁帝國對峙,北歐諾拉行省的所有重騎兵滿打滿算亦不足三千,與敵軍相較,弱了不是一分兩分,簡直可以說是不夠瞧。
此外,蒙利帝國的北征主力軍中輕騎兵也有兩萬之衆,佔了總兵員的一半,剩下的,纔是輕重步兵。而德爾曼帝國駐守在北疆的兩個軍團中,重騎兵只有三千,輕騎兵也只有一萬出頭,其餘的就全部是步兵了,兵種上的劣勢實在是太大,如果不緊急從其它地區調遣騎兵來增援,這次的常規會戰照以往的模式來進行,已是十停中敗了七八停,幾乎不用開打,直接認輸算了。
“敵我雙方的兵力,好像不太正常罷?”儘管狄長離還從未參加過此類的戰鬥,但是看過情報資料,亦能看出其中不大對頭。
“統領大人說得對,是不太正常。”盧克列凱斯點頭道:“以往我們與蒙利帝國每一次常規交戰,雙方的實力都相差不大,各有輸贏,保持着勢均力敵的狀態。”
狄長離皺眉道:“那麼,今年的情況怎麼會發生這樣大的變化,能不能解釋一下?”
盧克列凱斯苦笑了一聲,說道:“據我分析,蒙利帝國這次增強了兵力,應該是與撒丁帝國達成了協議……今天凌晨,西疆那邊傳來緊急軍情,說是撒丁帝國集結了三十萬大軍,佔其全國總軍力的一半,比去年足足多出三分了之二,擬一舉摧毀我西疆軍隊全面攻佔我國。很顯然,他們付出了某種代價,讓蒙利帝國答應擴大北疆的會戰規模,逼迫我國在這邊投入更多的力量。”
“在撒丁帝國,你們也應該安插有細作罷?”狄長離盯着他道:“撒丁帝國調遣三十萬的大軍,動靜絕不會少,時間也絕不會短,爲什麼直到今天,你才收到如此重要的軍情?”
盧克列凱斯臉上的笑意更爲苦澀,亦有難以掩飾的憤怒痛恨,咬牙恨恨地說道:“這是因爲,這兩個月來,軍機大臣換了三個,其中兩個現在還在帝國大牢裡呆着,軍情機構系統亂成了一團,幾乎不能正常地運轉……”
狄長離明白了,說來說去,一切都還是由於帝都近來的混亂所引起。尼奧三世病危,他的四個兒女爲了爭奪皇位,在各盡所能,竭力地打壓競爭者的勢力,才導致了眼下的局面。
原本,神廟有自成一系的情報體系機構,作爲本戰區的天將統領,狄長離應該比盧克列凱斯還要先拿到這份情報纔對,只不過,他的統領身份明顯地還未得到帝都神廟,或者說是天將元帥費爾南多的認可,所以就被無視了。
對於這一點,狄長離早有心理準備,並不以爲意,只是頗有深意地瞧了一眼紅衣大主教梅林,後者想必也已在凌晨時分就收到了情報。
梅林似乎沒有察覺到狄長離投來的眼神,咳嗽了一聲,神情沉重地說道:“各位,事已至此,關於軍情方面的延誤,目前沒有時間,也沒有辦法去追究有關人員的責任,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採取措施應對眼下的危局。統領大人,您是神族,是北歐諾拉行省的軍神象徵,還請您指示我們下一步的行動。”
所有人含意各異的目光都集中在狄長離身上,他卻做出了一個令大家十分驚訝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