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陽光明媚的午後,天空一望無際的湛藍,陽光照在身上柔柔的,暖暖的微風如外婆那雙親切而溫柔的手輕輕撫摸過臉頰,美好的天氣,任何人沐浴在這樣的陽光下,都會覺得生活是美好而可愛的,不該有什麼悲傷痛苦的事情充滿胸臆。

何家福此時正舒舒服服地躺在鏢局的屋檐上,懶懶地撐着臉頰半闔眼,三月陽光暖暖地落在他的身上,像是在修長挺拔的身上鍍了一層光暈,光照得年輕乾淨的臉上,優雅的線條顯得更加柔美。

濃重的睫毛陰影下,他緩緩地睜開眼睛,這雙眼睛只怕任何人見了大約都會情不自禁愛上他,爲他奮不顧身地哪怕上刀山或是下油鍋。

他的脣角微翹,不笑的時候似乎也是微微含笑的,彷彿他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叫人討厭不起來。

何家福一手抓了一把花生,一顆一顆拋入空中,又穩穩地張嘴接住吃了起來。他饒有興趣地望着屋檐下的空場地,地上鋪滿了青磚,十二根旗杆高高聳立,那旗杆頂上飄着十二面幡旗,迎風獵獵,隨風招搖,旗上繡着“盛德鏢局”四個大字。這盛德鏢局在江湖上雖算不上是一等一的鏢局,卻還是有點名號的,在黑白兩道都可說上一兩句話。

那場地中央,十二個膀大腰圓的魁梧漢子並排跪着,他們赤着上半身,精壯的膀子在陽光下如塗了一層油泛着古銅色的光澤,面如死灰,曬得紅紅的臉上沁着汗,汗珠子順着他們的額頭流下臉頰,半張的嘴乾燥爆皮,神情是屈憤的,卻又是敢怒不敢言。眼睛噴着火,若是可以,他們真想一口咬死麪前這個少年。

他們已經跪了整整三個時辰了,只因打不過此時正悠閒地坐在樹蔭下,拿着兩片葉子遮着眼睛靠着樹根閉眼小憩的女人。

少年小海笑嘻嘻地拿着蘸了濃墨的毛筆,認真地在他們每個人的額頭上畫了只小烏龜,那些漢子正想破口大罵,又怕吵醒了在樹下陰影處睡覺的丁大葉,只得眼睛瞪得像銅鈴惡狠狠地瞧着他,小海終於畫完了,站得遠遠地欣賞着自己的傑作,嘖嘖抱胸嘆了兩聲,舉着毛筆想了又想,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壞點子,笑得直不起腰來,待到笑夠了,纔在每個漢子胸口上以兩點爲眼又畫了只佔據整個肚皮的大烏龜。他被自己的想法佩服得五體投地,笑得前俯後仰。

這些個平日裡威風八面的總鏢頭們被這麼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兒百般羞辱,真是氣得肚子都快炸開,簡直七竅生煙。

丁大葉被小海的笑聲吵醒,掀開遮在眼皮上的兩片樹葉,一手擋光瞧着遠處跪成一排的壯碩漢子,瞥見他們狼狽的樣子,溫吞地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見小海折磨夠了那幫人才懶散地拍拍衣襬道,“小海,可以了。”

小海哦了聲扔了毛筆站在丁大葉的身邊,幫她揹着包裹,這包裹又比先前在小酒館裡更加沉重了點,丁大葉略略彎腰與鏢局頭子對視,冷冷地握着他那一把絡腮鬍子,面無表情道,“我拿了你一些貴重的東西,我想你應該不會太心疼,畢竟我這一年替你們乾的幾個難做的案子賺得銀兩遠遠不止這些。“

小海跟在丁大葉身後走出鏢局,他不時小孩子心性地回頭伴着鬼臉,那鏢局頭子雖然氣得快要七竅流血但還是訕笑討好問道,“不知,能不能先幫我們解了穴道。”丁大葉回頭沉吟了下,哦了一聲,那鏢局衆人心中一喜,期待地看着丁大葉,只見她擡頭看看天,對他們道,“應該快了,待到天黑差不多還有三個時辰,到時候這穴道會自己解開的。”小海朝他們斜着嘴角眨了下眼,做了個祝你們好運的手勢隨着丁大葉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深夜,一輪皎月懸於夜穹。

何家福站在一個黑暗潮溼衚衕的盡頭,這是一座大門緊閉的四合院,灰色磚牆高築,兩盞破舊的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擺發着微弱的光,剝落紅漆的大門顯得斑斑駁駁,兩扇門各貼着一張泛黃了的春聯,左聯是“一帆風順全家福”右聯是“萬事勝意滿堂春”,他忍不住笑了下,這春聯倒藏了他一名字,十分有趣,探着臉望着這扇門,透過門扉的縫隙隱約透着一道幽幽光線拉長在地上也拉長了他的影子。

何家福攏了攏硃紅色棉綾披風襟口,這初春的晚風拂過,縮了縮肩膀,似有些不勝涼意。他下午自盛德鏢局一路悄悄跟着丁大葉和小海來到這裡,等了會不見他們出來想來這是他們的家了。摸清楚了這兒的地形便在附近找了家客棧小睡了會,待到天黑了才又來到了這裡。

事實上何家福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對丁大葉如此好奇,或許僅僅是因爲她那雙刻薄冷漠的眼睛吧,任何男人對漠視他的女人總有着強烈的征服慾望。

何家福輕輕一躍,就立上了牆,低着身子四處望了下,這院子不大,院子北是間不大不小的正房,院子東西兩側則是廂房,紛亂蕪雜的院子中央幾棵老槐樹還毫無動靜,裹滿滄桑的枝頭只有稀稀疏疏的幾片葉子。

左廂房已經暗了,右廂房還亮着。何家福悄悄站在右廂房的窗下,窗子是虛掩的,從他這個角度可以將屋內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只見丁大葉披着一件外衫坐在燈下,手中拿着一根針在縫一件灰色的背心。她低垂着臉,蒼白的臉上顯然有些不耐煩,至少何家福站在這裡短短一盞茶之內她已經被針刺了無數次了,她的眉越糾越深,卻並不沮喪,拿着針移在光下眯着眼睛,在昏暗的微光下一針一線地縫補着這件背心。

認真的女人才會在不經意間綻放出最美的風景,因爲認真是一種迷人的風姿,這種風姿散發在身體的每一個部位,丁大葉一頭烏黑溼漉漉的發披散下來,緊貼着蒼白如玉的肌膚,未施粉黛,素淨的臉上並無什麼表情,低垂着的眼不再如他白天見過得那麼冷冰冰反而有了一絲柔軟。

何家福目光在屋子裡打量了一番,簡單的擺設,簡單到屋子裡只有一張木板牀,兩把椅子一張桌子,連姑娘家的梳妝檯都沒有。他見那包裹就放在這屋子裡唯一的一張桌子上,又見丁大葉終於是累了放下補好大半的背心在牀邊,伸手握着燈臺輕輕吹熄摸索着上牀。

何家福心中一動,不禁輕輕笑了。

何家福不是個喜歡隨便拿別人東西的人,樣貌,家世,財富他一樣也不缺,在他的十九年的過往裡,只要他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他得不到的。但還好,他並不是個令人討厭、專橫跋扈、欺男霸女的紈絝子弟,何家福通常想要的東西不會太多,他是個知足的人。其實往往一個人擁有的太多,慾望就會如秋天裡的落葉對什麼東西都顯得意興闌珊。

這次,何家福順手便將丁大葉屋裡的一樣東西帶走了,他已經迫不及待在等明天的天亮了。

開一個店要多少時間,開一家鏢局要多少時間,開一家揚州最大的鏢局要多少時間,選一塊場地要多少時間,招攬總鏢頭、鏢頭鏢師大掌櫃、管理雜物的夥計雜役要多少時間,與官府綠林□□打出旗號黑門檻要多少時間,訂做鏢旗要多少時間,購買大批鏢車鏢箱要多少時間,購買大量馬匹要多少時間,買門口的石獅子要多少時間,寫大門燙金匾額要多少時間?

一夜。

不管別人需要多久,何家福——只要一夜。

僅僅一夜,何家福的鏢局,滿堂春鏢局在揚州最好最繁華的地段、最寸土寸金的土地上一夜拔地而起。

清晨醒來的人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滿堂春鏢局昨個兒還是一家大客棧一家大布鋪一家大賭坊,怎麼睡了一覺,就三家合併成一家還是規模龐大令人咋舌的鏢局了。

滿堂春鏢局,正門上方掛着一塊人多高的匾額,斗大燙金字在清晨的第一束陽光中光輝照耀,“滿堂春鏢局”五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筆勢遒勁,石階之上石獅子以須彌座爲基座,蹲坐昂首,威風凜凜氣勢凌人之極,一副天下地上惟我獨尊姿勢,令人心生敬畏。

門前八個勁裝帶刀漢子各守一方,兩丈開外,又站了四人,一身腱子肉個個英姿勃勃,偉岸神武。門內地上鋪滿大理石板,零零落落幾個衣衫鮮亮家丁僕役正勤快清掃庭院。這時自鏢局大門走出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身後跟着四個神色英氣的家丁,各人捧着一張卷冊貼告徐徐走出大門。管家命四名家丁將貼告貼在門口的牆上,又率衆人入內,大門開放。

街上的行人紛紛聚了上去,只見這貼告是招兩名鏢師,酬勞佳、享三節禮金,望有意者從速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