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豫州,陳郡。

一場寒風過後,天空已經被陰沉的黑雲籠罩,大地上也是颳起了刺骨的雪花。

一羣黑壓壓的羯胡騎兵在豫州平原上緩緩的往南行進,整個隊伍中羯胡騎兵都是人人裹緊了身上的衣袍,防止雪花竄到懷裡。

在這些羯胡騎兵隊伍的中間,數千名衣衫破爛的漢人百姓正一個個揹負着沉重的物資,跟在羯胡騎兵身後緩緩而行。

所有被俘虜的漢人臉上都是透出對於死亡的麻木。

在剛開始的時候,這些被俘虜的漢人還經常痛哭哀號,但是隨着羯胡人肆意的殺戮,甚至是吃人以後,所有人都是對於前途感到絕望,以至於連哀痛都不曾有過了。

這時候,前方一隊數百人的羯胡騎兵迎着大隊急速的而來。

在隊伍前面的石虎和王璋立刻伸長了脖子眺望。

領頭的羯胡騎兵很快竄到了石虎面前。

“將軍,前方河面上的浮橋、舟船都已經不見了蹤影,河水很深,根本沒有辦法渡過。”

這名羯胡小頭目的臉上佈滿了焦慮。

石虎聽到之後,眉頭緊鎖。

他看向了旁邊的王璋,聲音已經不復往日的親熱。

“叔父,前方潁水要是沒有舟橋,咱們如何通過?”石虎的聲音顯示出了極大的不耐煩。

自從陳留郡一路往南之後,石虎率領的這些羯胡雖然攻破了一些小的塢堡,獲得了一些糧食補給,並且俘虜了數千漢人百姓。

但是,對於他們這一支數萬人的隊伍來說,這點繳獲跟本不足以支撐太久。

特別是在發覺羯胡騎兵往南之後,陳留郡的漢豫州刺史李豐立刻就是如同發瘋了一般,集結了上萬漢軍尾隨追擊。

雖然漢軍的人數少於羯胡騎兵,但是羯胡騎兵根本不是漢軍的對手。

在兩次交戰之後,石虎手下的羯胡就已經不再敢與漢軍交鋒了。

“無妨,潁水之上不止這一處渡口,咱們再往西繞行一段,那裡有淺灘,可以渡河。”王璋非常自信的說道。

現在他們面臨的局勢是後有追兵,前無補給。

要不是王璋一再保證,豫州南部的漢軍與晉軍交集出防禦鬆懈,石虎他們恐怕早就轉頭往西去攻打潁川郡。

“將軍,咱們已經走了二百多里路了,要是再不能得到一些糧食,恐怕就要斷糧了。”一名羯胡部將向石虎大聲的說道。

“是啊,將軍,咱們這一路上遇到的塢堡都是難啃的很,要是到了豫南還是這樣的話,咱們想要北返可都是不能了。”

“將軍,軍中早就是傳聞,河內郡的漢軍已經是渡過了河水,已經把滎陽郡要道都控制了,要是青州賊人再往西攻取了洛陽,那咱們可就徹底回不去幷州了。”

此次出戰,雖然羯胡人虜獲嚴重不足,但是如果一旦撤退的後路被封堵,那他們連老巢都回不去了。

一旦被困在四面皆敵的豫州,就算是沒有漢軍的追擊,光是缺吃少喝就足以讓他們崩潰。

所以就算是撤回之後,有可能面臨匈奴人的刁難,大部分的羯胡人也是不願意再在危險的豫州待着了。

畢竟,這命可是自己的。

聽到這些羯胡將領的抱怨後,王璋心中卻是冷冷一笑,立刻大聲的說道。

“只要過了潁水,再往南行進,就是汝南、汝陰,這兩個都是大郡,根本不比陳留郡相差多少,其中都是滿滿的穀倉和錢庫,還有數不盡的女子,卻只有一些不堪一擊的晉軍。”

王璋說道這裡,稍稍停頓了一下,掃視了一眼圍在身邊的羯胡衆將。

他從這些人的臉上明顯看出來來貪婪和心動。

哪怕他們最近一直都是連糧食帶人一起吃掉,但是人肉的滋味卻不是那麼好吃。

特別是羯胡人馬匹,連番行軍之下,也是需要大量的糧食補充。

一聽到汝南等地有糧食後,所有人肯定都是心動了。

“不堪一擊?”

一聽到那裡的敵人是曾經的手下敗將晉軍之後,這些羯胡人又一次重燃起來了希望。

“不僅如此,更往南的弋陽、安豐兩郡都是有至少十多萬的流民,只要咱們去了之後,帶領他們攻破一些塢堡豪強,分給他們一些糧食,就足以拉起一支十萬人的隊伍。”

王璋用非常誇張的表情描述到。

當石虎再一次聽到這裡的時候,已經又一次下定了決心。

要是他能把這些流民統統裹挾帶回關中或者幷州,那他就足以成爲匈奴漢國中舉足輕重的一方勢力,自己手下的羯胡的地位也都大大提高。

最起碼,石虎也能作爲一方開府的‘衛將軍’獲得固定的封地了。

“好,既然如此,那叔父就快派人去尋找渡口,一定要是儘快度過潁水。”石虎說道。

“賢侄放心,這是自然的。”王璋拍着胸脯說道。

見到這些愚蠢的羯胡人又一次被自己說服後,王璋心中不禁的一陣鄙視。

王璋派出去的心腹,早已經聯絡上了在豫州南部的舊部。

這些王彌兄弟的舊部,都是各自拉攏了不少的流民據地自保,缺少的只是強援和領頭者。

王璋相信,只要自己把這些羯胡人領去後,就足以迅速攻破一些豪強塢堡,有了糧食物資後,那些流民就都將爲自己所用。

到了那個時候,這些爲他人做嫁衣的羯胡人,也就只能乾瞪眼了。

曾經在豫州一帶流竄數年的王璋,對於沿途的地形依舊是瞭然於心,很快就是帶領石虎所部找到了新的渡河之處。

此時雖然天降風雪,河水也是冰冷刺骨,但是在聽聞後方的漢軍追兵距離不過百里的時候,石虎還是下令全軍一大早就涉水渡河。

這一處淺灘雖然可以跋涉而過,但是許多地方的河水還是能淹沒到成年人的胸口,甚至於有些深處能淹沒整整一匹馬頭。

那些羯胡人擁有馬匹,還可以在渡河的時候扶着馬匹安全的渡過。

但是被俘虜的那些百姓,卻是隻能徒步渡河,一旦遇到冰冷抽筋,或者是踩到深處後,就只能被冰冷的河水給沖走了。

“嘩嘩譁!”

“譁!譁!”

在渡過潁水後,石虎的大半個身子已經徹底溼透,就連整條腿都是有了麻木的感覺。

最早渡河的羯胡騎兵,早早在河岸邊上升起了許多篝火,用來給渡過的人馬烘烤。

石虎站在一堆熊熊燃燒的篝火旁,藉着紅通通的火焰烘烤着身上的衣服。

在他的身後,大部分的部衆人馬還沒有渡過潁水。

這時候,一名滿臉是血的羯胡部將跑到了石虎跟前。

“將軍,末將已經把前面的那些晉虜擊退了,殺了他們三五百人!”

這名部將一邊說着,一面把一個血糊糊的人頭提到了石虎面前。

石虎伸手接過以後,連看都沒有看,隨手就是扔到了熊熊燃燒的火堆裡。

“這些晉虜果然是不堪一擊。”石虎譏諷的一笑。

潁水對岸的晉軍,在昨天就已經察覺到了他們的行蹤,並且在今天早上組織了一隊兵馬準備來半渡截擊。

但是石虎只是派出了先行渡河的千餘騎兵,就把那些晉軍給擊潰了。

“現在晉虜已經敗了,渡河也就沒有危險了。”王璋也是高興的說道。

這個時候,被扔到火堆裡的那顆首級,被炙烤出了濃濃的肉香和毛髮的焦糊味,引得一幫人肚子裡都是一陣飢餓感。

石虎回首望向那些正在渡河的部衆,發現羯胡騎兵基本沒有什麼危險,只有一些俘虜在渡河的時候淹沒在了河水中。

他眉頭緊皺,透出陣陣的惋惜。

不過,石虎倒不是惋惜那些被俘虜百姓的性命,而是那些隨之一同損失的糧食和物資。

“賢侄不要心疼,不過是一些不值錢的賤民罷了,咱們現在進入了汝南,想要多少都有多少!”王璋在旁邊說道。

石虎聽到這裡,卻又是立刻咧着嘴笑了起來,完全不似前兩日對王璋的冷淡。

“叔父熟悉汝南情勢,一定要帶着我們立刻好好補充一下糧草,否則這馬匹都要熬不住了。”

石虎又是親熱的喊道。

羯胡軍中幾乎沒有人來過汝南郡,連道路都是辨別不清,更是不清楚哪裡有豪富,哪裡有硬骨頭。

“賢侄放心,我早已經是想好了!”王璋拍着胸脯說道。

“咱們現在汝南掃蕩一遍,然後再沿着汝水東下到汝陰郡,再把汝陰郡搜刮一遍後,就南渡淮河進入弋陽、安豐兩郡。”

“要是這時候晉軍還沒有大軍前來的話,咱們還可以是沿着淮水繼續東進,要是能攻陷壽春的話,那可就是賺大了!”

聽到王璋早已經把行程安排的如此‘豐富’後,石虎的心中也是大爲高興。

他忍不住在心中想到:要是真的能在這一帶飽掠一遍,就算是沒有攻破壽春,那也是足夠了。

王璋的話卻是依舊沒有停下,只聽他繼續說道。

“賢侄不要擔心,就算是沒有攻破壽春,或者是晉虜大軍前來,咱們也可以再沿着汝水北上返回,用不了一個月,就可以抵達潁川。”

“到了那個時候,就可以與樑王劉景匯合,帶着驚天之功回幷州了!”

王璋說到這裡的時候,石虎的心中已經是升起了另外一股心思。

“如今樑王劉景還在潁川郡與荀崧等人鏖戰不休,自己卻是一路轉進吃的腦滿腸肥,會不會引來劉景的忌恨?”

“這些匈奴人本就已經是處處提防自己,要是再被劉景忌恨上,只怕以後要更加難過了。”

石虎心中雖然有些顧慮,但是如今已經是顧不得這麼多,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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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潁川郡。

許昌。

在城外的匈奴漢軍大營中,作爲全軍統帥的樑王劉景,此時卻是完全沒有了剛開始進入潁川郡時候的意氣風發。

在他的臉上充滿了自我懷疑的慌張和無助。

因爲在他率領的這一路匈奴漢軍之中,除了剛剛開始的時候攻破了一些豪強塢堡後,就遭到了潁川郡晉軍和豪強的堅壁清野。

許多的防備不善的塢堡,在匈奴人抵達之前就自行撤離到了城池中,許多帶不走的物資也都是付之一炬,連幾根雞毛都沒有給劉景留下。

野心勃勃的樑王劉景爲了讓手下的羌胡衆人獲得補充,也是爲了彰顯自己能力,開始全力圍攻潁川郡治許昌。

可惜,經過連月累日的圍困,許昌城內的晉軍沒有出現什麼動搖,反而是藉着幾次出城奇襲,搞得劉景手下的羌胡人心大亂。

“這些雜羌,都是一些不可靠的豬狗之輩!”

隨着一聲咒罵,劉景氣呼呼把案几拍的震天響。

剛剛接到彙報,許昌城中晉軍又一次略施小計,把愚蠢的羌胡殺傷了數百人。

“父親,要不咱們撤兵回洛陽吧。”樑王劉景的兒子劉滄說道。

“回洛陽?”樑王劉景的眉頭一皺,非常不滿的斥責道。

“吾進入潁川,連一個大城都沒有攻破,要是就這麼回了洛陽,以後還怎麼在皇帝面前有底氣說話!”

樑王劉景本來還想借着這一次出征,把這些羌胡人收爲己用,一次壯大自己的權力。

但結果卻是頗爲捉弄人,因爲屢屢不能獲得戰果。

樑王劉景覺得羌胡人不可靠,都是一些欺軟怕硬的小毛賊,最適合做的事情恐怕就是去草原上放羊。

而那些羌胡等雜部,卻也是覺得樑王劉景徒有虛名,除了佔據了匈奴漢國宗室的優勢外,領軍作戰就是一塌糊塗,根本不配讓他們俯首聽命。

所以,對於兒子的撤軍的建議,劉景是絕對不會聽從的。

不僅如此,樑王劉景還覺得應該藉助一次大勝,來徹底震懾那些越來越放肆的羌胡。

“可是,青州賊已經渡河南下滎陽了,要是青州賊從背後襲來,恐怕就危險了。”劉滄又是勸道。

“無妨,那些青州賊只敢沿着河水行進,否則糧道必定被我軍襲擾,就滎陽郡那裡,要就地補充糧草可不是那麼容易。”劉景毫不在意的說道。

“如此,乃父必須得一場大勝,方可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