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筆在牛皮紙上寫完最後一個標註之後,扭頭對等在一邊的相卿道:“燕州佈防,相較早前並無多大的差別……”她突然一笑,只是眼中卻是閃過一抹厲色:“想來也是。魏氏皇族一個不留,天下皇黨也早已被他剷除乾淨,哪裡還需要過多佈防,宮中戒備森嚴,長衛軍個個武藝高強,誓死護主,想要殺他,談何容易?”
相卿應道:“若公子想,那便可以。只怕公子不願這樣便宜他罷了。”
魏西溏頓了下,擡眸看向相卿,笑道:“你倒是瞭解的清楚。”她放下筆,站起來,扭頭看着他道:“相卿,你可知這世上有句話,叫知道的越多,便會死的越早?”
相卿看着她,臉上帶着濃濃的笑意,他慢慢的擡腳,朝在她走來,最後在她面前站定,伸手撩起她垂落肩頭的一縷頭髮,輕聲應道:“陛下若想殺臣,手起刀落便可。臣若能死在陛下手裡,也不枉出山走了這麼一回。”
他撩起她頭髮的手順勢摸在她的臉上,魏西溏只覺得那手冰冷如蛇背,沒有半分溫度,她站着不動,只是擡眸看着相卿。
相卿的手在她臉上輕輕摩挲了兩下,突然往前邁了半步,伸手把她摟到懷裡,深深吸了口她身上的味道,半響才喃喃道:“臣這般擁陛下入懷,再知陛下的身體是如此溫暖……陛下和臣是不同的……”
和左相府那具冷冰冰的屍體也是不同的,她纔是活生生的人,她才能這樣擁在懷裡,暖至心窩。
魏西溏被他摁在肩頭,微微眯了眯眼,原本下意識抵在身前的手,改而伸手在他身上拍了拍,笑道:“相卿的手怎會那般冷?常理來言,男子的手該是很溫暖的纔是。”
她的印象中便是如此,曾經騰王還是騰王的時候,她被騰王抱過無數次,她只覺得那手溫的她很是舒服,以致從開始的牴觸到最後的欣然接受。
相卿也是男子,可他的手冷的不像常人。
相卿應道:“陛下只當着臣是來自方外,不同世人罷。臣手是涼的,可臣的血也是熱的,陛下只要知道這個臣便知足。”
魏西溏笑了一聲,“嗯,血定然是熱的,若是有冷血的,許也就不是活人了。”
她縮回手,在他肩頭上推了下,意思是讓他放開。
相卿只稍稍送了力氣,只是非但沒有放開,反而單手禁錮了她的肩膀胳膊,騰出一手撫到她的臉上,因着比她高了些,以致他要低着頭才能看到她的臉。
魏西溏擡頭,回視着他,剛開口說了句:“怎麼……”
不妨相卿低頭,直接堵住了她的嘴,動作有些小心,只是固定她身體的手臂並未鬆開力道。
他小心翼翼,不敢有過大的動作,似乎生怕驚動她,脣齒相依,呼吸相溶,口鼻間夾雜着一股藥膳的餘味。
最初的試探因着魏西溏沒有抗拒的動作而多了勇氣,他擡起她的下巴,固定她的頭,動作愈發的大起來。
半響過後,相卿覺察到她擱到兩人身體之間的手臂使了力氣,他停下動作,壓抑着急促的呼吸,低頭看着她的臉色,“陛下……”
魏西溏的胳膊擡了擡,相卿便鬆開手,魏西溏笑了下,問:“朕還以爲你不知俗事,這男女情事也不該知曉多少,怎的這事倒是頗爲熱衷了?”然後她好奇的問:“難不成你府裡頭,其實也是養了美人了?”
相卿見她並未大發雷霆,膽子自是又大了一分,他重新上前一步,伸手拉起她的手捧在掌心,應道:“臣在曾見過男女有此一舉,世間女子對名節極爲看重,若能叫她們舍了名節與男子這般行事,想必是能讓她們歡喜之事。陛下前兩日在馬車上不是對臣做過此事,臣便猜測此事該是男女都心之嚮往之事……”
魏西溏當即笑出聲來,她順勢縮回自己的手,朝在圓桌邊的椅子走去,坐下,伸手執壺,垂眸在杯裡倒水,笑道:“你倒是聰明。”端杯在手,擡眸看了他一眼,道:“此事是情意相通相互愛慕的男女之間做的事,說是心之嚮往,倒也妥當。”
“那陛下和臣,可是心意相通之人?”
魏西溏笑眯眯的看着他,反問:“相卿覺得呢?”
相卿走到她面前,在她面前單膝跪下,道:“臣曾在夢中與陛下有過相擁之舉不敢逾越,陛下乃是臣仰慕之人,臣如今得以站在陛下面前,全憑臣一相情願,臣對陛下之心天地可鑑,但是臣不知陛下所想。臣想問陛下,陛下對臣是何心意?”
魏西溏微微傾身,伸手摸在他的臉上,笑:“自然是歡喜你的。”
相卿的眼神有些發亮,然後對她露出一個明亮的笑,他說:“陛下是歡喜臣的!”他笑着說,眼眶裡都充溢着滿滿的笑,溫柔道:“臣信陛下待臣之心。”
魏西溏點頭:“好了,天色不早,朕想歇下了。”
相卿在她面前未動,只是道:“陛下不要臣服侍陛下嗎?”
魏西溏笑:“終究還是有些不便。”頓了頓又道:“你生的這樣好,若是在外面苛待了你,倒是讓朕心裡有些不安。相卿還是回去歇着吧。”
相卿垂眸,而後點頭:“是。”
待相卿離開,魏西溏才伸手取了巾帕,在脣上拭了拭。
喚了人打水來之後,洗漱一番才歇下。
自打服用那藥丸之後,身體倒是再沒有過以前那般痛,睡眠也是好了不少。
其實魏西溏一直擔心對那藥會有依賴,不過相卿說不會,只是她借了旁人的身體,時間久了難免會有不適的地方,又因服用的效果確實好,以致她便服用至今,而且,她確實並沒有感覺到什麼不適的地方。
燕州的軍防圖繪完之後,魏西溏便打算回共恭,女帝擅自離開隊伍,一旦風聲傳出去,萬般事都有可能發生。
如今共恭沒有發出有關女帝的消息,分明就是風聲被壓住,除了出來的幾個人,暫時還沒人知道。
對外魏西溏見了個行商之人,之後準備回程。
一行人準備好馬車,正打算離開,不想客棧門前來了貴客,東方長青似乎知道他們要離開,竟是特地趕了過來。
魏西溏確實很驚訝,她動作雖慢,不過倒是迎了過去:“兄長?小弟還以爲不知何時才能見到兄長,沒想到這麼快就見面了?”
東方長青笑:“知道賢弟要離開燕州,特地過來相送。不知賢弟離開燕州又要去何處?”
魏西溏應道:“家中生意本就分散各地,老家長吳,小弟要先回長吳,再去他地巡視查看賬本,這樣到了年底,就能安安穩穩待在家裡過個好年了。”
東方長青點頭:“賢弟是行商之人,行事自然周全。”頓了頓,才道:“望賢弟還記得之前在溫水鎮的話,若是再見到那日類似的女子,還望賢弟報個信。”然後他遞給魏西溏一個信封:“送信的地址就在此信中。”
魏西溏伸手接了過來,笑道:“兄長所託,小弟不敢相望,兄長請放心。”
說完,魏西溏一抱拳:“兄長留步,小弟告辭。”
東方長青點頭:“賢弟好走。”
相卿安排妥當馬車行程,直接扶魏西溏上了馬車,車伕駕馬,直接離開,魏西溏頭都沒有回一下,馬車離開燕州城,她嗤笑一聲。
跟她稱兄道弟?
他也配!
相卿在馬車邊伸手敲了下窗子:“公子。”
魏西溏在馬車裡應了一聲:“何事?”
相卿聽到她的聲音,才道:“無事,以爲公子睡了。”
魏西溏笑了下,她伸手推開窗子,趴在窗口看着他,道:“你說這處處關心的手段,都是跟什麼人學的?”
相卿看了她一眼,理所當然的應道:“屬下想知道公子的心情,想知道公子可是餓了還是渴了,便會如此,公子不覺得厭煩,是屬下之幸。”
“有個你這樣愛操心的下屬跟着,本公子倒是省心不少。”說完,魏西溏偏頭看向後面的孫誅和陳元,道:“本公子帶你二人出來,你們倒是自在了。”
這話一說,讓原本只想瞧熱鬧的兩位大人冷汗直冒,陛下這是對他們甚是不滿啊!
可是,他們一個是半老頭子,一個家中妻妾五六個而且兩人樣貌又普通,就算他們願意出賣色相,可他們這樣哪裡敢送過去招陛下嫌棄?
兩人對視一眼,趕緊點頭喏喏稱是,只不過,還是不往陛下面前湊罷了。
這個使命,還是留給左相大人吧,畢竟,陛下的話剛說完,左相大人回頭看他們的那一眼,讓文臣孫誅差點尿褲子,孫大人真的覺得自己對陛下沒有半分想法,左相大人其實一點都不需要多心他會爭寵的。
魏西溏說完,便放下窗子,覺得乏了就躺了下來。
共恭之地隨帝駕的臣子其實隱隱有些不安,畢竟,陛下這麼多日沒有露臉了。
雖然陛下以女帝不宜露臉的名義戴了氈帽出現,可有些對陛下熟識的臣子,還是覺得陛下有些奇怪。
以前陛下出行,可沒這說法,如今怎就冒出這麼個想法,而且,帝駕在共恭之後,一直沒有返朝的打算,更要命的時候,大事小事陛下都說稍後再問,如今這都稍後了大半個月了,還是在稍後。
擋人的柯大海快擋不住了,他心急如焚,對於陛下這麼長時間還沒回來很是擔心,可他又不能說出來,以致如今這裡外的臣子都追着他問,陛下可是龍體抱恙。
柯大海思來想去,也不知陛下哪日才能回來,終於在實在擋不住的時候對外宣稱,陛下由於近來連續操勞,終是累倒了,需要調養幾日才能恢復,還特地把一個隨行而來的御醫宣進了王帳,進去之後就沒見出來,每日就看到柯大海里裡外外的端茶遞水,旁人都不讓進王帳的。
柯大海有苦說不出,不把御醫扣在裡頭,陛下不在共恭的消息可就露餡了,所以說什麼他也把人給留在王帳裡,好在陛下還留了旁人從旁協助,那御醫如今也跟上了賊船似得,半分法子都沒有,就只能乖乖留在裡頭配合着柯大海。
這會,幾個心急如焚的老臣又過來求見陛下了,今天說什麼也要見到陛下,這都幾日了,他們這些奉命隨行的臣子怎麼就不能探望陛下了?男女有別不假,可陛下那也是他們的帝君,臣子求見陛下,這本是天經地義之事,哪裡還需要一個太監橫插一槓?
這對柯大海表示不滿的聲音越來越大,柯大海也是心慌慌的。
人家都說他這個總管當的很是威風,可柯大海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天禹的女帝是絕對不需要宦官掌權的,這一點,從陛下繼位開始就很是明顯。
“臣洪國章有要事求見陛下,臣有奏摺要面見陛下,事關國事民生,臣請陛下開口諭……”隨行來的老臣跪在王帳外,被侍衛擋住不能進入王帳,就死活跪在外頭,哪怕不能見到,也要聽到陛下的聲音,確認陛下在王帳才肯放心。
柯大海要把奏摺拿進來,那老臣死活都不願意,非要聽陛下的聲音。
柯大海愁的不行,他越推諉,那些等在外頭的老臣就越懷疑,以致接二連三有人跪過來,要求面聖。
“柯公公,你不過是個公公,有什麼權利阻擋我等面聖之請?我等爲國爲民盡心盡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身爲臣子,面聖奏事也是常情,怎麼到了柯公公這裡就被擋了回來?陛下如今受了風寒,我等本不該過來叨擾陛下,只是事出有因,我等已經多日未見陛下,實在擔心陛下龍體,想要面聖何錯之有?哪裡需要你一個公公多管閒事?”
這話說到後來就不客氣了,柯大海被說的一張臉漲的通紅,怎麼說話呢?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他們怎麼這樣說呢?
如今這會,柯大海這就跟被架在火上烤似得,要命了,“各位大人,陛下這會真的睡下了,你們先回去吧,等陛下龍體略好了,老奴一定轉告……”
“今天我們說什麼也要見到陛下……”
人家就是不走,柯大海都想哭了:“各位大人……”
“柯大海,你不過一個太監,你有什麼權力阻止我等見陛下?”
“就是,一個老閹貨!你三番五次故意刁難,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今日若是見不到陛下,我們就不回去!”
……
柯大海傻眼了,他是知道這些人多日見不到陛下,該是有些急了,哪裡知道會鬧成這樣?這話說的愈發難聽,一會還不知要說出什麼來呢!
“各位大人……”
他越是這樣阻擋,幾個隨行的臣子就越覺得王帳之內很是蹊蹺,柯大海是陛下身邊的貼身近侍,他這般行事,可是陛下不在帳中?
不單是一個人這樣想,而是其他更多的人都是這樣想的。
說話之間,已經有人站了起來,朝前走了一步,一副要闖王帳的架勢,口中高聲喊道:“陛下,臣等求見陛下,還望陛下開恩召見,臣等有事啓稟……”
有了這人的帶頭,其他幾個臣子跟着也站了起來,今日非要進入王帳一探究竟。
柯大海急忙對王帳前的侍衛喊道:“還不快攔住諸位大人?若是擾了陛下清靜,你們擔當得起嗎?”
王帳前的侍衛果然拔刀擋住闖帳的人,氣氛瞬間劍拔弩張起來,幾乎一觸即發,叫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來。
就在柯大海黔驢技窮,再不知說什麼來勸退這些非要面聖的臣子之時,王帳的帳簾突然動了下,跟在一隻手便露了出來,幾個老臣吵着鬧着要求見的天禹女帝正披衣站在王帳的門口,她手握成拳,放在脣邊輕咳一聲,道:“朕剛剛就聽到你們吵個不停,還以爲是夢裡頭的事,不成想竟是幾位大人在此吵鬧。什麼要緊事非要見朕?朕前兩日誰水土不服,臉上生了些痘,這幾日水土不服倒是好了,不過身體又受了寒,本想借此機會多靜養幾日,哪裡想到你們這就鬧上了?”
剛剛還叫囂着要闖帳的老臣早已被嚇的跪在地上,周圍一片跪地高呼“吾皇萬歲”之人,誰都擔心這位容不得君威被人挑釁的女帝大發雷霆,哪裡知道她只是說了這麼兩句不輕不重的話,聽着倒是沒有要降罪的意思。
幾個人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擡一下,身上早已汗流浹背,生怕一個不小心人頭落地。
實在是柯大海之前的態度讓他們覺得女帝不在帳內,哪裡知道女帝竟然一直都在,不過水土不服纔不肯露面罷了,這讓人實在想不到。
如今好了,幾個人鬧騰的時候被女帝捉個正着,不擔心纔怪。
魏西溏掃了他們一眼,聲音還是那般沒多少力氣,道:“罷了,也是朕的不是,叫你們誤會了,柯大海,你這總管當的真是大膽,竟然連擋諸位大人的奏摺,若是有國事耽擱,可是你能承擔的?”
柯大海急忙跪了下來,“老奴該死,求陛下責罰。”
魏西溏只是道:“罷了,你也是一片忠心,替朕考慮了,忽略了其他,扣三個月的俸祿,再有下次,朕決不輕饒。”
柯大海一個老太監頂撞幾位大人,甚至讓人對幾個朝中重臣差點動刀的錯,就這樣輕飄飄的過去了,這讓幾個還跪在地上的老臣虎軀一震,只覺得這是陛下給他們的警告,若不然,柯大海還有命嗎?
畢竟,陛下最厭惡宦官把政一事。
女帝身體在一日後痊癒,帝駕歸朝,一路浩浩蕩蕩,朝着來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