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四 急變(上)

章字數合在一起發,長評加更之一。還剩三個長評=這周有兩個非常非常重要的面試,所以分別會在週四、週六和下週二。話說俺寫文的速度非常令人髮指,平日裡每寫一章幾乎都是在三小時以上,所以連日加更這種事情是殺了俺也不可能完成的。再就是俺也實在不願意純粹爲了加更湊字數,所以請姑娘們體諒一下了。慢雖慢,但總歸是會都補完的。(嗯,這段話俺是上傳後修改加的,所以不算字數。_)

舉殿衆臣皆是無言互視,不想他竟能如此直截了當地說出這話,且這語氣又滿是欲爲孟廷輝而責衆臣的意味。

外面階下仍站了百餘名散官,大典未成,不降坐還入西華宮擺宴以賀,卻在這紫宸殿上問論此事,又是成何體統?

古欽皺眉,回頭看了眼門外階下,便低聲吩咐舍人去將那四扇大殿朱門合上,然後才上前道:“陛下若欲論孟廷輝之事,不如明日還閣,召中書宰執並議,大可不必在今日大典上廷議此等不相干瑣事。”

朝臣中附和聲立時淺涌。

他淡望着古欽,色卻厲:“汪義問既能在大典之上直言朕不顧朝制綱禮,朕爲何不可在此廷議孟廷輝之事?”

衆人面面相覷,不敢接話,連古欽亦是退身回列,都聽得出這話中濃濃諷責之意,不由將目光轉向汪義問。

汪義問一啞。天才道:“臣等斷無對孟廷輝心存憤懣私恨。只是孟廷輝事事希求上意、賴與陛下親近而目無綱禮、依仗陛下寵信而多次逾例朝不到二年便居四品官位已令天下人聞之側目。然陛下初登大位。如何能因此等侫幸不臣之人而置朝中重臣之言於不顧?”

他眼底一黯。“照此說來親小人而遠賢臣當是昏昧之君。”

汪問撩袍而跪。俯首道:“滿朝臣工俱無此意。陛下登基之前身在政事堂凡十五年。太上皇帝嘗委陛下多決國政軍務。陛下尚在儲位時便知體恤百姓、整效吏治。多年來剛明之度不減太上皇帝、平王一分半毫。然陛下雖爲明主難免剛好專任、明好偏察。彼侫幸之人一投其機爲患深不可測。似孟廷輝等侫幸之臣他日雖必將敗闕殄除。可~城以求狐、灌社以索鼠。以陛下之材亦曰殆矣。”

他斜眉。“~城以求狐。灌社以鼠……”嘴角竟是微微一彎。“汪卿不愧出身翰林口頗顯清貴。”

汪問當初是由翰林學士承旨領參知政事銜、入中樞視事地。此時聽見這話色微變。當下閉口不言。

他忽而高聲道:“翰林學士方懷何在?”

方懷自後出列首道:“陛下。”

他擡手指向汪義問,“你且告訴他當初是誰舉薦孟廷輝入門下省補左司闕一缺的?”

方懷臉色亦變,僵立良久,才道:“是臣與張仞張大學士共同舉薦孟廷輝入補門下省左司諫的。”

他盯住汪義問,冷言道:“依卿所言,方懷與張仞二位翰林學士亦非良臣,何敢聯名向上舉薦侫幸之人以蒙朕聽?今日若論孟廷輝之罪,必將先貶方、張二人。”

殿中兩制朝臣一片驚色,紛紛側目。誰都知方懷、張仞二人乃翰林棟、清流中骨,多年來頗附古欽,如若此番因孟廷輝而被貶,東黨老臣們又將顏面何存。

汪義問雖貴爲參知政事,可多年來常以翰林清流自居,諷諭諫上之舉多不可數,此刻聞之亦是大驚,開口結巴道:“這……臣、臣……”

方懷慢慢撩袍而跪,道:“臣所薦非人,以致陛下今日蒙此偏明之責,臣斷不敢脫罪自辨,但聽陛下處置。”

他在座上不語,目光清冽,望着汪義問。

汪義問憋了半晌纔開口,聲音不穩:“方、張二位學士舉薦孟廷輝時尚不明其奸佞之性,斷不可因此論罪。孟廷輝參審太僕寺主事王奇一案時苛酷狠辣,在臺獄中濫用私刑以逼供,視朝廷命官如泥草,不過是因知陛下不豫王奇已久乃行此種種逾矩之舉,而陛下卻連擢其爲右諫議大夫、龍圖閣直學士,實屬不當之令。”

他輕笑,笑中盡是冷謔之意,口中道:“孟廷輝之所以得入臺獄審犯是因御史中丞薛鵬首肯乃得行,”說着,側眸望向殿中右列,“薛卿今日亦在,朕說得可對?”

薛鵬額上一層薄汗,出列道:“陛下所言無誤,確是臣當初許允孟廷輝獨入臺獄提審王奇的。” wωw¸TTκan¸c o

他微微首,轉向汪義問道:“照此說來,薛鵬亦屬希意諛上之臣——若非知朕不豫王奇已久,又怎會許允孟廷輝孤身獨入臺獄?依汪卿之言,似薛鵬之流必不能主臺諫,御史中丞一位亦當讓賢。”

薛鵬聞言亦是撩袍而跪,與汪義問、方懷二人同列於龍座之下,緊眉道:“微臣沗掌臺諫卻不保清名,還望陛下恕罪。”

汪義問跪在他二人當中,身子僵硬不已,“陛下……”全沒想到自己的一句話竟能扯出這些事來。

本以爲他藉機欲貶方懷、張仞是因二人乃東黨之臣,卻不料連薛鵬這種不倚任何一黨的清立之臣也難保全身。

他撐臂在座,轉頭去看古欽,開口道:“今日中書宰執皆在,便當衆議一議此事該要如何是好。”

古欽此時哪敢多言,只躬身道:“臣等先聽陛下之意,再議呈札。”

他微一彎脣,“甚好。”說着,站起身來,謂下道:“朕連擢孟廷輝確是不當,今貶其爲天章閣侍制,暫入直史館編修起居注。”

衆臣聞言,皆叩拜而稱聖明。

他卻揚臂止之眸又道:“既貶孟廷輝,便不能不究方懷、張、薛鵬三人之爲臣失職不當之處。貶方、張二人爲翰林侍讀學士,薛鵬之材不足以爲蘭臺令,自御史中丞左遷知制誥。”

幾人聞言叩首謝恩領罪。

他眉頭一動又道:“汪卿久居中樞,不悉外路諸縣民生,今日於大典之上又與二府重臣上言不捨太上皇帝、平王云云。朕諒你一心忠情,便許你隨他二人退處西都、以參知政事銜出知遂陽,如何?”

汪義問聽得背脊發冷知這是因自己今日逆上諷諫孟廷輝而被逐出京中政堂,卻也無話可說只低了頭道:“臣謝陛下隆恩,臣必當竭盡心力以輔太上皇帝、平王於西都遂陽。”

與列重臣睹之皆是陣陣心寒,雖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可卻絕沒想到新帝甫一登基,便會當廷排貶前朝老臣。

但卻沒有一人膽敢出列再言。

出口諷諫孟廷輝深蒙寵信的人是汪義問,雖得如願使孟廷輝遭貶卻賠上了自己與方、張、薛三人的臣運,且又無言可辯無話可駁到頭來還得身對龍座之上,拜呼一聲陛下聖明。

此一番孟廷輝人雖被貶可卻不失皇上

但他們卻做了新帝登基殺威懾衆的貢案犧牲。

至是才徹底明白皇上哪裡還是十一年前那個剛涉政事軍務的清俊少年,分明已成了手段心術樣樣狠厲的年輕帝王。

古欽垂首,辨不出神色,只恭聲道:“中書無議,皆尊陛下之諭,不日除詔以示朝中天下。孟廷輝一事既已論結,還望陛下及早降坐還入西華宮,設宴以受百官稱賀。”

他望着古欽,忽而道:“古相多年來體國忠君,實屬朝中不二賢相,今除平章軍國重事銜,仍領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職。”

古欽驀然擡頭,神色驚詫,怔愣半天才似反應過來,直道:“臣何德何能,安敢受此封銜,還望陛下三思!”

朝臣亦驚,不想連貶東黨數人之後,竟會又對古欽如此賞封。

他低笑,“古相休要謙拒。古身爲兩朝老臣,輔佐太上皇帝、平王亦已多年,莫論戰亂承平,皆是忠君之臣,又有何不敢受此一銜?”

古欽復又垂頭,良久無言,終是啞聲道:“謝陛下隆恩。臣必當鞠躬盡瘁,以佐陛下大業。”

殿角祇候的黃衣舍人狀,小步走去令人重新將四扇殿門打開,依制讓殿外階下久候的百十名散官再拜而賀,然後去請新帝降坐出宮,羣臣將校亦在後下階,升輦還入西華宮。

外陽燦芒遍落,日上中天,殿角飛檐琉璃瓦碧翠發亮,宮牆遠色亦清,碧天綿雲,雀鳥嘰喳,夏風暖煦。

傍晚時分,宮中有人攜旨來府宣敕皇上詔諭。

雖早有御醫來府看過,可孟廷輝依舊是渾身乏力,臥牀不能起,那持詔之人似是知曉她的境況,便令孟府下人設案貢旨,並未強求孟廷輝起身跪接。

貶爲天章閣侍制,暫入直史館編修起居注。

她聽了,不知怎的,心頭竟是大大一鬆,全身都舒緩開來。這麼多日子以來的連番擢升早已令她心積鬱,如今突然被貶,卻覺得是理所當然。

又聞皇上在登基大典上竟然閉殿廷議,連貶方懷、張仞、薛鵬及汪義問四位胘股重臣,卻對古欽封贈頗重。

她雖不知白日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可也能猜到是與自己遭貶有關,腦中拼拼湊湊竟也能想出個大概,當下又是嗟然輕嘆。

然而病中卻也無力多想,待到天黑,吃了一點府裡下人遵御醫囑咐而做的清粥,便又放下帳子沉沉地睡了過去。

入夜後不知多久,外面忽然亮起了一院子的燈燭,耳邊傳來府上下人疾步快行的慌亂聲。夜氣溼熱,不知又過了多久,她的房門被人推開來,發出細小的嘎吱聲。

她以爲是婢女來給她擦身,當下便轉過頭去問:“外面出什麼事兒了,怎的如此慌張?”

卻沒人答她。

她覺得蹊蹺,擡手欲掀帳子看個清楚,可那人卻先她一步而將帳子撩了起來,探掌來摸她的額頭。

他的臉逆着窗縫細光,看不甚清,可她卻明明白白地知道是他來了,當下一驚,出聲道:“陛下……陛下怎麼到這裡來了?”

“唔。”

他低低地應一聲,未答她的話,只是用手輕輕地捧住她的臉,低眼細細地打量她。

屋子裡面沒有點燈,院子裡透進來的光顯得極其昏曖,襯得她與他之間似是密不可分、心眼相連。

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可心裡卻有些亂。他如今已是九五之尊,怎能夠如從前還是皇太子時那般隨意出宮來找她?且今日要在西華宮連宴入夜,此時算來宴當未畢,他不在宮裡坐受羣臣將校觥稱賀,卻來這裡做什麼?

他見她燒已退了不少,臉色也不像清晨那麼蒼白,這才撩袍坐下來,轉而去握她的手,道:“不放心你,來看看你。”

她被他這樣攥着手,不由垂眼,抿抿脣,不知能接什麼話。

他忽而問她道:“可覺得委屈?”

她知道他是在問她被貶官減俸之事,便搖頭,小聲道:“臣怎會覺得委屈?”

他揉着她的指尖,“病成這樣,又接貶罰旨諭,以爲你會委屈。”

她默默地望了他一眼,又不知能說什麼了。

聽他此言,才知自己是估量對了,想必他今日連貶四位老臣是借她之名,而之前那一件件事、一次次擢升,恐怕亦都在他的掌悉之下,等的就是有一日會有老臣逆顏上諫,好讓他翻掌一收這張網。

是他聰明,還是她太笨。

原以爲他將她一次次推到風口浪尖是想要她替他掃障清礙,卻不知他豈會需要她這自以爲是的幫忙。他尊悍無雙,心思又哪裡是她能琢磨透的。

這纔想明白,當初方懷、張仞二人舉薦她入門下省時,他爲何會不顧前夜之怒而加授她校書郎、符寶郎二銜,想必當時就已盤算好了。

才知爲何那一夜他明知她去找廖從寬私通御史中丞薛鵬一事,卻也不責她止她,而後更是任她肆意專行獨入臺獄。

他不過是坐待她一次次觸怒老臣們,再一次次擢升她的官職俸祿,到頭來將她貶官減俸,將這錯寵錯信之責歸咎爲老臣錯薦錯用,他那剛明君主之名仍舊不減一分。

她是低估了他,亦是高估了她自己。

可他對她說的那麼多話裡面,究竟有幾言是真幾言是假,她還能不能辨得清?

他見她一直沉默不言,不由鬆手,俯身去抱她,“我說過,我對你好,是因爲我想。”

她順着他的力道挪動身子,伏在他的膝頭上,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把她的長髮撥開,指尖摩挲着她的嘴脣,看着她一臉心不在焉的神色,忽而涼聲道:“可你不信。”

她掀睫,微微蹙眉。

他猛地傾身,低頭就要親她,兩隻手也往她衣衫下摸去。

她閃躲了幾下,伸手去擋他,輕喘道:“陛下深夜來臣府上已是不合禮制之舉,倘是還做這種事,是想要臣死麼!”

他擰住她的手腕,狠狠親下去,燙舌在她脣間掃過一圈才放開她,啞聲道:“此時說這話,不覺爲時已晚麼?”

她極力抑住體內被他撩出的情潮,看着他不吭氣。

他將她托起來抱進懷裡,緊緊不鬆手,半晌才又道:“你是不是在怨我?”

她下巴擱在他肩頭,伸手環住他的脖子,輕道:“臣沒有怨陛下。臣愛陛下還來不及,怎麼會怨陛下。”

“當真?”他的胸膛暖熱,壓着她的心。

她點頭,“當真。”

他手勁小了些,抱着她倚在牀頭,偏過頭親了親她的發頂。

她輕笑,摟緊了他,“臣怨今日自己病了,竟沒能瞧見陛下在紫宸殿上當廷排貶四位重臣的模樣。”

他眸色深邃,卻沒出聲。

她又道:“臣今日才知,陛下心中一直是欲保全古相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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